第十六章 西行人，长安启程（下）

    观音菩萨在半空中观看着，就见惠岸与那妖魔厮杀正酣，铁棒分心捣，钉钻劈面迎。播土扬尘天地暗，飞砂走石鬼神惊。九齿钯，光耀耀，双环响亮；一条棒，黑悠悠，两手飞腾。这个是天王太子，那个是元帅精灵。一个在普陀为护法，一个在山洞作妖精。这场相遇争高下，不知哪个亏输哪个赢？正斗间，观音就见那妖魔额头眉宇之间有一抹淡金色的莲花，每次他发力之时都会在眉间闪动，圣洁与丑恶相互交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观音岂会放过这个出色的山精野怪，抛下莲花，隔开钯杖。猪刚鬣见了，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惊讶，便问：“你是哪里和尚，敢弄甚么‘眼前花’哄我？”惠岸道：“我把你这个rou眼凡胎的泼物！我是南海菩萨的徒弟。这是我师父抛来的莲花，你也不认得哩！”猪刚鬣惊疑道：“南海菩萨，可是扫三灾救八难的观世音么？”惠岸冷冷道：“不是她是谁？”猪刚鬣演戏倒是演全套，立刻撇了钉把，纳头下礼道；“老兄，菩萨在哪里？累烦你引见一引见。”惠岸仰面指道：“那不是？”猪刚鬣朝上磕头，厉声高叫道：“菩萨，恕罪！恕罪！”

    观音按下云头，来到猪刚鬣面前，笑问道：“你是哪里成精的野豕，何方作怪的老彘，敢在此间挡我？”猪刚鬣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搬了出来，道：“我也曾是一方散修，得大道，却被仇家暗算，只剩一点灵真性，竟来夺舍投胎，不期错了道路，投在个母猪胎里，变得这般模样。是我咬杀母猪，打死群彘，在此处占了山场，吃人度日。不期撞着菩萨，万望拨救拔救。”观音点头问道道：“此山叫做什么山？”猪刚鬣据实回答道：“叫做福陵山。山中有一洞，叫做云栈洞。洞里原有个卵二姐。她见我有些武艺，把我做个家长，又唤做‘倒插门’。不上一年，她死了，将一洞的家当尽归我受用。在此日久年深，没有个赡身的勾当。观音闻言，默默掐算，自然知晓此处曾有个妖怪卵二姐，知晓要猪妖说的是实情，神色一变，宝相庄严道：“古人云：‘若要有前程，莫做没前程。’你既然是被仇家暗算，说明你也不是个善人，今又不改凶心，伤生造孽，却不是二罪俱罚？”猪刚鬣笑道：“前程！前程！若依你，教我喝风！常言道：‘依着官法打杀，依着佛法饿杀。’去也！去也！还不如捉个行人，肥腻腻的吃他家娘！管甚么二罪，三罪，千罪，万罪！”观音正色道：“‘人有善愿，天必从之。’汝若肯皈依正果，自有养身之处。世有五谷，尽能济饥，为何吃人度日？猪刚鬣闻听此言闻言，作恍然大悟状，向菩萨道：“我欲从正，奈何‘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观音见他诚恳，笑道：“我领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你可跟他做个徒弟，往西天走一遭来，将功折罪，管教你脱离灾瘴。”猪刚鬣自是满口答应：“愿随！愿随！”菩萨才与他摩顶受戒，指身为姓，就姓了猪，替他起个法名，就叫做猪悟能。遂此领命归真，持斋把素，断绝了五荤三厌，专候那取经人。

    观音离开了福陵山之后，猪悟能正要回转云栈洞，忽然心有所感，就见徐缙正站在他身后，赶忙见礼道：“见过天尊！”徐缙笑道：“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天尊吩咐！”猪悟能恭敬道。徐缙淡淡道：“等你拜取经人为师之后，随他西去之路上，会路过一条流沙河，在那里有一个水怪，曾是天上的卷帘大将，想来你是认识他的。”“听说过，不曾深交。”猪悟能点头道。徐缙接着说：“他也被观音度入佛门，此人看似忠厚，实则心中自有沟壑，你不必阻拦他加入取经队伍，只是要暗中提防他。”“明白了。”猪悟能点了点头，徐缙笑了笑，离开了。猪悟能思索了一下，笑了笑，转身回了云栈洞。

    观音和惠岸继续前进，行至一处清明如镜的水涧之时，听见空中有一条玉龙惨叫，正被天兵鞭打。观音近前问日：“你是何龙，在此受罪？”玉龙道：“我是西海龙王敖顺之子。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我父王表奏天庭，告了忤逆。大天尊把我吊在空中。打了三百，不日遭诛。请菩萨慈悲，望菩萨搭救搭救。”观音闻言心中一动，带着惠岸闯上了天庭，早有丘、张二天师接着，问道：“观音这是有何事？”菩萨道：“贫僧要见玉帝一面。”二天师即忙上奏。昊天在凌霄殿上召见观音，菩萨上前礼毕道：“贫僧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路遇孽龙悬吊，特来启奏，饶地性命，赐与贫僧，教他与取经人做个脚力。”昊天闻言，心中冷笑，也不多说什么，即传旨赦宥，差天将解放，送与菩萨。菩萨谢恩而出。这小龙叩头谢活命之恩，道：“多谢菩萨救命之恩，小龙愿听从菩萨使唤。”观音把他送在深涧之中，吩咐道：“我要去东方度取经人前去西方取经，你就在此，只等取经人来，变做白马，送他往西方去，自有你的功劳。”玉龙领命潜身不题。

    却说观音和惠岸救下玉龙，又奔东土。行不多时，忽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惠岸道：“师父，那放光之处，乃是五行山了，那放光的就是大天尊玉旨。”菩萨道：“佛祖让我留意他，此刻当激他一激。”言罢，故意高声作诗一首。诗曰：堪叹妖猴不奉公，当年狂妄逞英雄。欺心搅乱皤桃会，大胆私行兜率宫。十万军中无敌手.九重天上有威风。自遭我佛如来困，何日舒伸再显功！

    悟空在山根下，早就听见上面说话，心中冷笑只是佯作不知，此刻听观音作诗，高叫道：“是那个在山上吟诗，揭我的短哩？老孙是被玉帝镇压，不是佛祖！”菩萨闻言，径下山来寻着。只见那石崖之下，有土地、山神、监押大圣的天将，都来拜接了菩萨，引至那大圣面前。看时，他原来压于石匣之中，口能言，身不能动。观音笑道：“姓孙的，你认得我么？”悟空睁开火眼金睛，脸上带笑，点着头儿高叫道；“我怎么不认得你。你好的是那南海普陀落伽山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承看顾！承看顾！我在此度日如年，更无一个相知的来看我一看。你从哪里来也？”观音也没想到悟空上来就求到自己头上，心中大喜，笑道：“我奉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去，从此经过，特留残步看你。”悟空答道：“如来哄了我，把我压在此山，五百余年了，不能展挣，万望菩萨方便一二，救我老孙一救！”菩萨道；“你这厮罪业弥深，救你出来，恐你又生祸害。反为不美。”大圣道：“我已知悔了，但愿大慈悲指条门路，情愿修行。”

    观音听了这话，满心欢喜，对大圣道：“圣经云：‘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适之。’你既有此心，待我到了东土大唐国寻一个取经的人来，教他救你。你可跟他做个徒弟，秉教伽持，入我佛门。再修正果，如何？”悟空得了徐缙指点，此刻心中早有定计，连忙道：“愿去！愿去！”菩萨道：“既有善果，我与你起个法名。”悟空笑道：“你这糊涂的菩萨，我已有名了，叫做孙悟空。”观音岂会不知，先前给悟能、悟净起法号就是顺着悟空来的，此刻却是喜道：“我前面也有二人归降，正是‘悟’字排行。你今也是‘悟’字，却与他相合，甚好，甚好。这等也不消叮嘱，我去也。”悟空不放心道：“真会有人来救我？”“你自放心，自会有人救你！”观音笑道，带着惠岸离去了。行在空中，惠岸道：“师傅，这大圣可不是善茬，岂可轻信？”观音笑道：“无妨，他虽顽劣，但是却也不会击杀取经人，他若是叛走，我自有法子治他。”惠岸也不再多言。

    这师徒二人来到大秦长安城，变作两个游方和尚，行到城中，就见万人空巷，都向一个方向赶去。观音很是好奇，示意惠岸上前。惠岸拉住一个行人问道：“阿弥陀佛，请问施主，这长安城中有什么热闹吗？”那人笑道：“你这小和尚不知道，今日是十世高僧玄奘大师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开讲，我等都去听讲。”说罢，自去了。观音听讲，心中大喜，笑道：“好一个金蝉子，好一个玄奘！惠岸，随我前去。”这二位向水陆大会行去，就将佛赐的宝贝，一件锦襕异宝袈裟、九环锡杖捧在手中，沿街叫卖。长安城里，有那心中不善的愚僧，倒有几贯村钞。见菩萨变化个疥癞形容，身穿破衲，赤脚光头，将袈裟捧定，艳艳生光，他上前问道：“那癞和尚，你的袈裟要卖多少价钱？”菩萨道：“袈裟价值五千两，锡杖价值二千两。”那愚僧笑道：“这两个癞和尚是疯子！是傻子！这两件粗物，就卖得七千两银子？只是除非穿上身长生不老，就得成佛作祖，也值不得这许多！拿了去！卖不成！”那菩萨更不争吵，只是往水陆****行去。

    观音二人来到水陆****现场，尚未开言，就见一个黑衣青年来到他们面前，笑问道：“可是你们二人在沿街叫卖袈裟，禅杖？”观音听他说话声音纤细，知晓他是个阉人，笑道：“正是。”“既如此，随我来吧。”这男子一笑，引着观音上了法台，就见玄奘等在高台之上，见两个僧人上来，笑问道“那袈裟有何好处，就值许多？”菩萨道：“这袈裟，龙披一缕，免大鹏蚕噬之灾；鹤挂一丝，得超凡入圣之妙。但坐处，有万神朝礼；凡举动，有七佛随身。这袈裟是冰蚕造练抽丝，巧匠翻腾为线。仙娥织就，神女机成。方方簇幅绣花缝，片片相帮堆锦簆。玲珑散碎斗妆花，色亮飘光喷宝艳。穿上满身红雾绕，脱来一段彩云飞。三天门外透玄光，五岳山前生宝气。重重嵌就西番莲，灼灼悬珠星斗象。四角上有夜明珠，攒顶间一颗祖母绿。虽无全照原本体，也有生光八宝攒。这袈裟，闲时折迭，遇圣才穿。闲时折迭，千层包裹透虹霓；遇圣才穿，惊动诸天神鬼怕。上边有如意珠、摩尼珠、辟尘珠、定风珠；又有那红玛瑙、紫珊瑚、夜明珠、舍利子。偷月沁白，与日争红。条条仙气盈空，朵朵祥光捧圣。条条仙气盈空，照彻了天关；朵朵祥光捧圣，影遍了世界。照山川，惊虎豹；影海岛，动鱼龙。沿边两道销金锁，叩领连环白玉琮。诗曰：三宝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尽评论。明心解养人天法，见性能传智慧灯。护体庄严金世界，身心清净玉壶冰。自从佛制袈裟后，万劫谁能敢断僧？”玄奘又问：“那和尚，九环杖有甚好处？”菩萨道：“我这锡杖，是那铜镶铁造九连环，九节仙藤永驻颜。入手厌看青骨瘦，下山轻带白云还。摩呵五祖游天阙，罗卜寻娘破地关。不染红尘些子秽，喜伴神僧上玉山。”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大笑传来，随后就见一个身穿玄黑龙袍的天子出现在法台之上，笑吟吟的看着手捧袈裟，禅杖的观音菩萨，那一双眼睛，似乎可以看透所有的一切虚妄，看的菩萨心中一阵发毛。观音菩萨赶忙道：“此二宝奉献圣僧玄奘，愿助圣僧前往西天求取大乘真经。”“老师傅，何谓大乘真经？”玄奘双掌合十道，菩萨笑道：“你这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浑俗和光而已。我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无去。”“愿听老师傅教诲。”观音笑道：“你此去西天灵山，便可得！”说罢，与惠岸一同，腾云驾雾而去。正是这一桩事，引出了出彩的西行记事，正是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