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章 绝路
白健又道:“相信阁下一定已经猜到那尊大神是谁?” 欧阳凌眼中已冒出了光,神色微变,只是眨眼又已回复,道:“不错,你说的是马空群?” 白健笑了,道:“相信欧阳公子此刻一定想跟在下走一趟龙虎寨!” 欧阳凌淡然一笑,道:“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 白健道:“哦?不知哪里不明白?” 欧阳凌道:“你知道的的确不少,相信你也一定知道傅红雪与马空群他们的纠葛,你为何不找傅红雪而来找我!” 白健闻言,强笑一声,道:“不敢相瞒,在下,在下对傅红雪公子有些惧怕!” 欧阳凌一怔,道:“哦?” 白健道:“这一点其实也并非什么丢人的事,傅公子自出道以来刀上沾染过太多鲜血,在下只是龙虎寨一普通人罢了,又无欧阳公子这般的绝世剑技,自是心怀惧意!” 欧阳凌眼中已带起一丝笑意,道:“你是惧怕他的人,还是他的刀?” 白健道:“都不是,在下是惧怕傅公子的那双眼!” 欧阳凌道:“哦?” 白健道:“傅公子的眼中仿佛已写满了恨、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地狱的可怕的杀意,这样的一双眼又如何能让人不恐惧!” 他仿佛是在感叹,又仿佛是在倾诉,此刻虽然傅红雪并不在这里,可是他的眼仿佛已看到了傅红雪,那双眼中带着恐惧! 欧阳凌叹息着,他突然觉得傅红雪的一生或许是可敬又可怜的,这样的一个人注定没有什么朋友,大家看到的都是他的恨,他的杀意,却从未想过去了解这个人,只因当你想要走到他的身边去了解他的时候,那双带着恨、杀意的眼已将你推开。 欧阳凌道:“走吧!” 白健面色一喜,道:“欧阳公子已答应?” 欧阳凌道:“我该感谢你,感谢你带来了马空群的消息。” 龙虎寨是一个很小的山寨,这样的山寨在整个江湖中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寨里共三百来人,每一个人本身都过着极其平凡的生活,他们喝酒、吃rou、抢劫。 这样的山寨或许在欧阳凌的心中本不该存在在江湖上,毕竟抢劫这种事在欧阳凌看来本就是恶事,但龙虎寨却也并非无恶不作,至少他们从不抢劫穷苦人。 也许正因为这一点,白健才敢只身来寻欧阳凌,铲除马空群。 数年来龙虎寨一直相安无事,可自从数月前龙虎寨来了一个神秘人后,山寨就变了。 这样的变化并非所有龙虎寨的人所愿意看到的,所以他们只有反抗! 当欧阳凌跟着白健来到龙虎寨时,白健脸色已变得惨白,即使欧阳凌眼神中也带着一丝不忍…… 马空群已不在龙虎寨。龙虎寨里已没有人,没有一个活人。 地上的血已凝结,血泊中的尸体也已冰冷僵硬。 欧阳凌并不是没有见过鲜血和死人,但现在却也觉得忍不住要呕吐。 白健紧握着他的刀,紧握着他的手。他几乎已开始呕吐,可是他用尽了一切力量忍住。 他不忍再看,却用尽一切力量勉强自己看。这里的尸体都是他的家人、亲人——龙虎寨的所有人本就相互视之为兄弟姐妹、手足。 他恨马空群,但却从未像现在这么恨过。因为这本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马空群手段的残暴狠毒。 也不知过了多久,欧阳凌才长长叹息,道:“他想必已发现你去找我了,所以才下这种毒手。” 白健没有开口。他不能开口,只要一开口,就必将呕吐。 欧阳凌蹲下来,用两根手指捏起了一撮带血的泥土。泥土还是湿的。 陽光照不到这里,血虽已凝结,却还没有干透——这是不是因为血中还有泪? 欧阳凌沉吟着,道:“他走了好像还没有多久。” 白健忽然屈膝,砰的一声跪在了染满了血腥的地上,眼角不断有泪水滑落,对着欧阳凌恳求道:“请欧阳公子为我龙虎寨三百二十五口无辜惨死在马空群手下的兄弟姐妹报仇……” 欧阳凌脸色已经变了,沉喝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说跪就跪,你起来!” 白健不动。 欧阳凌面色一沉,道:“你若不起,岂非是在威胁我?” 白健一怔,连道:“欧阳公子莫要误会,在下自认非马空群低手,只怕这辈子都难以报仇,只是恳求欧阳公子相助,绝无威胁之意!” 欧阳凌淡然道:“你若不起,岂非就是在威胁我?” 白健立刻就从地上站起,道:“还请欧阳公子相助!” 欧阳凌道:“你无需如此,那马空群我早晚也会取其狗命,在他手上不知还有多少无辜之人受难!” 白健道:“可是,可是如今马空群已离开龙虎寨,不知该到何处去寻找?” 他忽然又道:“这里有三条小道,都可以离开山寨,但又有谁知道他是从哪条路走的呢?” 叶开道:“没有人知道。” 他遥视着远方,目光中竟似也充满了愤怒,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接着道:“我只知道,像他这种人,无论往哪条路走,都走不远的。” 白健道:“为什么?” 欧阳凌道:“因为所有的路,都一定很快就会被他走光了。” 一个人就算已走光了所有的路,就算已无路可走时,也不会停下来的。 因为他还有一条路走。 绝路!没有人愿意自己走上绝路的。 可是你若真的不愿意,也没有人能逼你走上绝路,惟一能使你走上绝路的人,就是你自己! 山路很窄,陡峭,嶙峋,有的石块尖锐得就像是锥子一样,可是前面还有路。 一片浓密的树叶,挡住了秋日正午恶毒的陽光,马空群摘下了头上的大草帽,坐在地上,倚着树干不停地喘息。 他想用草帽来扇扇风,但手臂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痹疼麻木,竟似连抬也抬不起来。 以前他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他无论杀了多少人,都不会觉得有一点疲倦,有时杀的人越多,精神反而越好。 以前他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个超人,是个半神半兽的怪物,总觉得自己的力量是永远也用不完的。 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也只不过是个人,是个满身疼痛,满怀忧虑的老人。 “我为什么也会跟别人一样,也会变得这么老?” 老,本就是件很令人伤感的事,可是他心里却只有愤怒和怨恨。 现在他几乎对每件事都充满了愤怒和怨恨。 他认为这世界对他太不公平。 他辛苦挣扎奋斗了一生,流的血和汗比别的人十个加起来还多。 但现在他却要像一只被猎人追逐的野兽一样,不停地躲闪,逃亡……他曾拥有过这世上最大的一片土地,但现在却连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他也曾经有过这世上最优秀的马群,但现在却只能用自己的两条腿奔逃,连脚都被石头扎出了血。他当然愤怒、怨恨,因为他从来也没有想过。 他现在正如丧家之犬,无助的四处逃亡。 他的身旁还有一人。 沈三娘,她一向是个很懂得修饰的女人,但现在身上却到处都沾满了血污、尘土、泥沙,脚上的鞋子也快磨穿了,连脚底都在流着血。 她整个人都显得很虚弱,因为她刚才还呕吐过——她刚从头发里找出一个人的半边下颚。 有风吹过的时候,她身上就会觉得一阵寒意。 那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 她前胸的衣裳已裂开,只差一分,独眼龙的刀就已剖开她的胸膛。 可是她心里并没有怨恨。 因为这本是她自找的,怨不得马空群,更怨不得别人。 她知道马空群正在看着她,平时他看着她的时候,她总会对他嫣然一笑。 但现在她却还是垂着头,看着自己从裂开的衣襟中露出的胸膛。 此刻沈三娘对马空群已有些怨恨,她忽然道:“你为什么要杀了龙虎寨的所有人?” 马空群并没有张开眼睛,但眼睛却已在跳动,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杀他们,只因为他们出卖了我,无论谁出卖了我,都只有死。” 沈三娘用力咬着嘴唇,仿佛在尽力控制着自己,却还是忍不住道:“难道那些人全都出卖了你,难道那些女人和孩子也出卖了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们全都斩尽杀绝。” 马空群冷冷道:“因为我要活下去。” 沈三娘突然冷笑,道:“你要活下去,别人难道就不要活下去?———我们若要走,他们绝不会有一个人来阻拦的,你为什么一定要下那种毒手?” 马空群的双拳突然握紧,手背上已暴出青筋,但过了半晌,又慢慢地松开,慢慢地站起来,走出了树林。 沈三娘还是跟在他的身后,这本就是她这一辈子都在做的事,虽然跟着马空群已是一条绝路,但这条路她要跟着走下去。 或许她要亲眼见证马空群的死亡。 马空群忽然停了下来,没有回头,道:“你若是想要离开,就走吧!” 他在叹息。 沈三娘也停了下来,道:“你要我走?” 马空群道:“是!” 沈三娘诧异,道:“你不怕我走后出卖你?” 马空群没有回答,他已回头凝视着沈三娘。 认真而专注。 好久,才叹道:“你若要离开我,我本该杀了你,但我……”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 他忽然看见刀光一闪,从沈三娘背后飞来。 沈三娘的脸突然扭曲变形,一双美丽的眼睛也几乎凸了出来,眼睛里充满了惊讶,恐惧、痛苦。 她伸出手,像是想去扶马空群。
可是马空群却向后退了一步。 她喉咙“格格”地响,像是想说什么,可是她还没有说出来,就已倒下。 一柄飞刀钉在她背上,穿透了她的背脊。 马空群看着这柄刀,开始时也显得愤怒而惊讶,但忽然就变得说不出的恐惧。 他本来是想去扶她的,却又突然退缩,头上的冷汗已雨点般流下来。 山风吹过,木叶萧萧。 飞刀本是从林中发出的,但现在幽暗的树林里却听不见人声,也看不见人影。 马空群一步步往后退,一张脸竟也因恐惧而变形,突然转身,一掠而起,越过了泉水,头也不回地冲了下去。 沈三娘就伏在地上挣扎、呻吟着,一点点的看着马空群飞速狂奔而去的身影。 就像身后有一头野兽在追赶。 “是她?” 就在这时,山林间传来一声失声轻呼。 接着,沈三娘就听到两个脚步声走到了跟前,只不过此刻她已没有办法再看清来人,她的双眼已模糊。 但这声音她已听清楚,是龙虎寨的白健。 欧阳凌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沈三娘,道:“她是谁?” 白健道:“是马空群的夫人!” 欧阳凌叹息一声,忽地眼中精光一闪,他已看见了刺在沈三娘后心的那柄飞刀。 他的眼霍然睁大! 白健并未察觉欧阳凌的异样,此刻他已俯身将沈三娘扶起,人还活着,还在喘息。 白健道:“沈三娘!” 他虽憎恨着马空群,但对马空群身边的这个女人却提不起一丝恨意,这是一个善良的女人,若非她,或许龙虎寨早已被马空群踏平。 沈三娘笑了,笑的凄惨、悲凉。 白健道:“马空群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竟连你也不放过!” 沈三娘道:“不是他。” 白健道:“不是他是谁?” 沈三娘喘息着,道:“我不知道,我连看都没有看见他!” 欧阳凌忽然问道:“马空群呢?” 沈三娘道:“他走了,就像忽然看见了鬼一样,逃下山去了。” 欧阳凌皱眉,道:“他为什么要逃,他看见了什么?” 沈三娘咬着牙,道:“谁会知道,或许是他以为你们追上来了吧!” 欧阳凌沉吟着,道:“他一定是看见了你背上的刀。” 飞刀。 白健也已看见,忽地睁大了眼睛,道:“是,是叶开?” 欧阳凌立刻就摇起了头,道:“绝不是他!” 白健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欧阳凌道:“他若真要暗算别人时,就绝不会使用这种刀,也绝不会让它被别人看到。” 白健不明白。 欧阳凌道:“你不明白是因为你不知道小李飞刀在叶开心目中有着什么样的地位,他绝不会用小李飞刀去暗算人!” 白健道:“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他?” 欧阳凌点头,道:“这种事本就不奇怪,我和傅红雪拔刀相向岂非就是那人的功劳!” 白健不再回答,他又将目光从新看向躺在他怀里的沈三娘,道:“你可知道马空群会去哪里?” 沈三娘苦笑着,道:“像他这种人就算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会相信,你以为他会告诉我?” 白健失落。 沈三娘又道:“不过我想他一定会去丁家!” 欧阳凌道:“丁家?” 沈三娘道:“是!” 欧阳凌道:“丁琳玲的丁家?” 沈三娘点头。 欧阳凌道:“他为什么要去丁家?” 沈三娘没有回答,她已没有办法再回答,她的呼吸已停止。 “去丁家!” 白健道:“你相信沈三娘的话?” 欧阳凌道:“为什么不信?” 白健道:“可沈三娘始终是马空群的夫人!” 欧阳凌道:“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 白健道:“好,我们去丁家。” 欧阳凌凝视着他,道:“错了!” 白健怔住。 欧阳凌道:“不是我们,是我!” 白健道:“你要一个人去?” 欧阳凌道:“是!” 白健道:“为什么?” 欧阳凌道:“现在你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白健道:“什么事?” 欧阳凌道:“你去找傅红雪,让他也去丁家,毕竟这本是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