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章 翠浓之死
傅红雪抱着孩子的尸体狂奔在暴雨中,暴雨已将他身上的血腥冲洗干净,却冲不尽他那满身的煞气,冲不尽对欧阳凌的恨,滔天的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 他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忽然傅红雪全身开始痉挛般的颤抖着,额头的汗珠已如黄豆般落下,就连他握剑的手都已开始颤抖起来,抱着孩子的左手已渐渐放松,仿佛下一刻那孩子就会从他怀中跌在地上。 傅红雪奔跑的更快了。 前面有个小小的客栈,傅红雪立刻就冲了进去,要了间屋子,就紧紧的关上了门。 将孩子放在床上,然后他就立刻开始呕吐,不停的呕吐,他呕吐的时候身子突然痉挛,抽紧,轰的倒了下去,身子已缩成了一团。 他就倒在自己吐出来的苦水上,身子还在不停地抽缩痉挛…… 他已完全没有知觉。也许这时他反而比较幸福些——没有知觉,岂非也没有痛苦? 雨下得更大,小而闷的屋子,越来越暗,渐渐的已没有别的颜色。 黑暗中,窗子忽然被打开,两个黑影幽灵般的出现在窗外。 一声霹雳,一道闪电,闪电照亮了他们的脸。 欧阳凌看着倒在地上的傅红雪,脸上已漏出黯然之色,他不明白苍天为何会对眼前的少年如此狠心…… 叶开的神色很奇怪,是怜悯亦或者是愧疚、痛苦、悲哀…… 谁也分辨不出! 欧阳凌已将傅红雪拦腰抱了起来,转身将他交在了叶开的手中,沉声道:“傅红雪就交给你了,你应该照顾他,这个时候本就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叶开伸手接过,道:“你要走?” 欧阳凌点头,道:“我为什么不走?难道要等到傅红雪清醒后拔刀相向时再走?” 叶开一叹,道:“你终究是选择了逃避!” 欧阳凌面色丝毫未变,淡然道:“错了,我并非逃避,也绝不会逃避,只是此时我已不得不走!” 叶开怔住,他垂头看着在昏迷中仍紧皱着眉的傅红雪,忽然就睁大了眼,那眼中仿佛有光,呐声道:“你要去找他?” 欧阳凌不语,他已转身,已准备离开。 叶开又道:“你一个人?” 欧阳凌道:“这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 叶开的心忽然抽紧,道:“你知道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 欧阳凌道:“无关吗?” 欧阳凌已不再说话,身形一掠已飞出窗外,不见了身影,就连床上的孩子的尸体也已不见。 雨后,天已晴,只可惜天色已昏暗,明月挂上枝头,否则那天边的彩虹又将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城外,一个凸起的土堆前立起一个木牌,木牌上用锋利的长剑刻着“郭氏无名之墓” 他不知那孩子的名字! 欧阳凌就立在墓旁,叹息着,满目都是伤感! 柳寒烟这个女人显然已触犯了欧阳凌的逆鳞,一个人若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无可厚非,但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去伤害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更是将一族与她并无深仇亦无威胁的二十九口斩尽杀绝,这已不是守护亲人的理由,这已是本性。 一个本性良善的人岂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欧阳凌紧紧的闭上眼,咬紧了牙,一字字喃声道:“柳寒烟,我会让你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傅红雪清醒的时候,人已在床上,床上的被褥干燥而柔软。 灯已燃起。灯光将一个人的影子照在墙上,灯光昏暗,影子却是黑的。 屋子里还有个人!是谁? 这人就坐在灯后面,仿佛在沉思。傅红雪的头抬起了一点,就看到了她的脸,一张疲倦、憔悴、充满了忧郁和痛苦,但却又十分美丽的脸。 傅红雪的心又抽紧;他又看见了翠浓。 翠浓也看见了他。她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柔声道:“你醒了!” 傅红雪看着她,没有说话,此时的他并不想说话。 他不知道翠浓怎么会来! 翠浓道:“你应该再多睡一会儿,我已替你熬了粥!”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关切,就像他们以前在一起时。难道她已忘记了过去那些痛苦的事? 傅红雪却忘不了。他突然跳起来,指着门大叫:“滚!滚出去!” 翠浓的神色还是很平静,轻轻道:“我不滚,也不出去。” 傅红雪嘶声道:“是谁叫你来的?” 翠浓道:“是我自己来的。”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来?” 翠浓:“因为我知道你病了。” 傅红雪的身子突又发抖,道:“我的事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也用不着你管。” 翠浓道:“你的事跟我有关系,我一定要管的。” 她的回答温柔而坚决。 傅红雪喘息着,道:“但我现在已不认得你,我根本就不认得你!” 翠浓柔声道:“你认得我的,我也认得你。” 傅红雪不再说话,他已不想再说,双眼也已闭上,就仿佛连看她一眼都不愿。 翠浓道:“以前的那些事我已忘记了!谁对谁错已没有意义,如今我们至少还是朋友,你病了,我当然要来照顾你。” 傅红雪的心狠狠的抽了一下,一种无以言语的刺痛,仿佛要刺穿他的心,他的身体。 他的双拳紧紧的握起,勉强忍受着这难言的痛,道:“朋友?向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朋友,你走吧!” 翠浓摇头,眼神中有一种执着、固执且坚毅。 傅红雪脸色忽然更加苍白,神情中带着痛苦,却被他强硬的压了下去,道:“难道你一定要我骂你?” 翠浓道:“你骂吧,我听着!” 傅红雪没有骂她,这样一个人他又怎能骂的出口,毕竟那是他深爱过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曾坠落风尘,但爱上一个人那本就不是张嘴吃饭,可以随心而为! 毕竟有时候就连吃饭这种简单的事都未必出于自愿。 所以傅红雪是痛苦的,他爱着翠浓,却憎恨着她风尘女子的身份,这种极为矛盾的痛苦在折磨着他。 翠浓忽然道:“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的。” 傅红雪道:“你说。” 翠浓道:“我已经嫁人了!” 傅红雪的心已碎了,粉碎! “恭喜你。” 这只不过是三个字,三个很普通的字,无论任何人的一生中,必定都多多少少将这三个字说过多次。 可是在这世上千万个人中,又有几人能体会到傅红雪说出这三个字时的感觉? 那已不仅是痛苦和悲伤,也不是愤怒和仇恨,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足以令血液结冰的绝望。 他甚至已连痛苦都感觉不到。他还活着,他的人还在床上,但是这生命、这rou体,都似已不再属于他。 她正在低语着。 “每个女人——不论是怎么样的女人,迟早都要找个归宿,迟早都要嫁人的。” 傅红雪道:“我明白。” 翠浓道:“你既然不要我,我只好嫁给别人了。” 她在笑,仿佛尽力想装出高兴的样子来——无论如何,结婚都毕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傅红雪眼睛瞪着屋顶上,显然也在尽力控制着自己,既不愿翠浓看出他心里的痛苦和绝望,也不想再去看她。 但过了很久,他忽然又问道:“你的丈夫是不是也来了?” 翠浓道:“嗯。” 新婚的夫妻,当然应该是寸步不离的。 傅红雪咬紧了牙,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他就在外面?” 翠浓道:“嗯。” 傅红雪道:“那你就该出去陪着他,陪在他的身边。” 翠浓道:“现在这里只有一个病人,他并不需要我照顾。” 傅红雪已不愿在开口,此时他的心已比那场暴雨还要差,能克制住自己平淡的与翠浓说话已是很大的本事。 翠浓又道:“其实你不用担心,我来照顾你他本就是知道的,包括我们以前的感情,我都没有一点隐瞒!” 傅红雪忽地嗤笑一声,道:“他倒是一个很大度的男人。” 翠浓笑了,那笑容中仿佛挂满了幸福,道:“他的确是。” 傅红雪已转过了头,不愿再看翠浓脸上的幸福,道:“但我却不是,我不愿让人误会,你还是走吧!” 翠浓翠浓勉强笑了笑,道:“你若真的怕别人误会,我可以叫他进来一起陪你。” 她不等傅红雪同意,就回过头,轻唤道:“喂,你进来,我替你介绍一个朋友。” 那人好像早就等在门外,等着翠浓的召唤,翠浓的话音刚落,那人就走了进来。 这个人年纪并不大,但也已不再年轻。 他看来大概有三十多岁,将近四十,方方正正的脸上,布满了艰辛劳苦的生活所留下的痕迹。 就像别的新郎倌一样,他身上也穿着套新衣服,华贵的料子,鲜艳的色彩,看起来和他这个人很不相配。 无论谁一眼就可看出他是个老实人。 久历风尘的女人,若是真的想找个归宿,岂非总是会选个老实人的? 这至少总比找个吃软饭的油头小光棍好。 傅红雪看见这个人时,居然并没有很激动,甚至也没有嫉恨,和上次他看见翠浓和别人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种人本就引不起别人的激动的。 翠浓已轻轻的拉起那人的衣袖,道:“他就是我的丈夫,他叫王大洪!” 接着,她回头看着王大洪,指着傅红雪道:“这位就是傅红雪,傅公子,我已对你说过的。” 王大洪脸上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抱拳道:“傅公子的大名,在下已久仰了。” 傅红雪道:“你请坐!” 王大洪连胜道是,人却仍是站着的! 傅红雪道:“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王大洪道:“是,是……” 翠浓忽然道:“他是做绸缎生意的,他这人面子薄,见了生人竟难为情的很!” 傅红雪看了看他的一双手,道:“你们成亲已经有多久?” 王大洪道:“已经有……有……” 他用眼角瞟着翠浓,好像每说一句话,都得先请示请示她。 翠浓道:“已经快十天了。” 王大洪立刻道:“不错,已经快十天了,到今天才九天。” 傅红雪道:“你们是早就认得的?” 王大洪道:“不是……是……” 他连脸都已紧张得涨得通红,竟似连这种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 傅红雪已抬起头,瞪着他。 天气虽然已很凉,但王大洪头上却已冒出了一粒粒黄豆般大的汗珠子,简直连坐都坐不住了。 傅红雪忽然道:“你不是作绸缎生意的。” 王大洪的脸上又变了颜色,吃吃道:“我……我……我……” 傅红雪慢慢地转过头,瞪着翠浓,一字字道:“他也不是你的丈夫。” 翠浓的脸色也突然变了,就像是突然被人在脸上重重一击。
她脸上本来仿佛戴着个面具,这一击已将她的面具完全击碎。 女人有时就像是个核桃。 你只要能击碎她外面的那层硬壳,就会发现她内心是多么柔软脆弱。 傅红雪看着她,冷漠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无法描述的情感,也不知是欢喜,是悲哀,是同情,还是怜悯。 他看着一连串晶莹如珠的眼泪,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滚下来……他看着她身子开始颤抖,似已连站都站不祝 她已不用再说什么,这已足够表示她对他的感情仍未变。 她已不能不承认,这个人的确不是她的丈夫。 傅红雪看着她,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翠浓道:“我,我……因为我想来看你,想来陪着你,照顾你,又怕你赶我走,因为我不愿让你觉得我是在死缠着你,不愿你觉得我是个下贱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她已不能再忍受着傅红雪的冷漠和羞侮。 她生怕傅红雪再伤害她,所以才想出这法子来保护自己。 这原因她虽然没有说出,但傅红雪也已明白。 傅红雪并不真的是一块冰,也不是一块木头。 傅红雪已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原来他给予翠浓的伤害竟已这么大! 翠浓低着头,道:“其实我心里一直就只有你一个人,自从跟了你以后,别的男人就再也没有让我看的上眼的了,即使你不要我,我也绝不会嫁给别人的!” 傅红雪忽然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把将翠浓紧紧的搂了过去,大声道:“谁说我不要你,你本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这辈子都别想逃!” 翠浓身子一颤,也紧紧的楼主了傅红雪,声音都带着颤颤的,道:“你,你真的要我?” 王大洪看着他们,眼睛里仿佛带着种茫然不解的表情。 他当然不能了解这种情感,更不知他们既然真的相爱,为什么又要自寻烦恼。 爱情的甜蜜和痛苦,本就不是他这种人所能够了解的。 因为他从来没有付出过痛苦的代价,所以他也永远不会体会到爱情的甜蜜。 他只知道,现在他留在这里,已是多余的。 他悄悄地站起来,似已准备走出去。 傅红雪和翠浓当然不会注意到他,他们似已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昏暗的灯光,将他的影子照在墙上;白的墙,黑的影子。 他慢慢地转过身子,手里突然多了一尺七寸长的短剑! 剑锋薄而利,在灯下闪动着一种接近惨碧色的蓝色光芒。 剑上莫非有毒? 他那憨厚老实的面孔忽地变得狰狞,手中短剑霍然刺出。 刺向傅红雪肋下,此时傅红雪与翠浓紧紧搂在一起,肋下本就是极好的攻击目标。 傅红雪还沉醉在恋人的怀抱,绝佳的刀客却已被感情的甜蜜所束缚,这一剑已是万无一失。 翠浓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幸福,她同样沉醉在美好的梦中,但就仿佛这真的是一场梦一般。 每一个美梦岂非都是在最后关头被无情的破坏。 同样,今日也不例外,翠浓忽然就看见墙面上影子,那影子就像一个地狱的恶魔,手里拿着收割灵魂的镰刀,已向他们劈来。 她连想都没有想,就已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将傅红雪狠狠的推了出去,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这一剑。 剑光一闪,已没入她的背。 背上立刻就流出了血,紫黑色的血,翠浓的脸也像那血一样立刻变得紫黑起来。 致命的毒剑! “住手!” 就在这时,突然窗外一声厉声的大喝传了进来。 叶开始终还是来的晚了一步,他来的时候就已看见翠浓躺在傅红雪的怀里,傅红雪的脸已苍白如纸,他的身躯已克制不住的颤抖着,眼角一滴滴guntang的泪水溢了出来。 叶开本在暗中时刻护卫着傅红雪,但他始终是男子,对于照顾另一个男人本就没有太多的经验,所以他才找来了翠浓! 至于翠浓的这一场已嫁人妇的戏码,叶开管不了,也不想管。 只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重逢的喜悦尚未划上完美的句号,傅红雪就再次遭受到了这样的打击。 翠浓的死对此时的傅红雪而言无疑已断绝了他心中唯一的美好。 身形一闪,叶开已飞身进了屋子,他一把掐住王大洪使剑的手腕,沉声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王大洪脸上本是愕然之色,他并没有想过要杀翠浓,但此时却是翠浓死在他的剑下,听到叶开的喝问,他已松开了握剑的手,面色恢复平静,道:“谁说的我要杀她,我要杀的人是他,傅红雪!” 叶开又问:“傅红雪与你有仇?” 王大洪道:“杀人的理由有很多,并不是一定为了仇恨!” 叶开又道:“那是为什么?” 王大洪道:“只要你杀过一个人,就可能有无数人要来杀你!只要你杀错过一个,就永远无权再问别人为什么来杀你!” 傅红雪终于抬起了头,他将翠浓的身子慢慢的放倒在床上,双目如凌厉的刀锋,射向王大洪,道:“你说,我杀过什么人,谁是无辜的?” 王大洪冷笑着,又道:“那孩子平生从未做过一件害人的事,更没有杀过人,但现在却已死在你手里,你呢?你已杀过多少人?你杀的人真是全部该杀的?” 傅红雪怔住,忽然觉得手足冰冷,喃喃道:“那孩子不是我杀的……” 这句话他已不知说过多少遍!他却始终在说着,不知是对别人说,还是对自己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