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章 人生如戏
傅红雪冷哼一声,灰色的眼就像看死人一样看着躺在脚下的小达子。 叶开长出了口气,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一个天才!无论演什么,就像什么。” 傅红雪怔住。 欧阳凌这时忽然走了过来,拍着傅红雪的肩,叹道:“其实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不会喜欢别人歌颂自己的父亲。” 傅红雪默然,欧阳凌这一句安慰他的话,此时听来却越发的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傻子一般,被赵大方耍的团团转。 叶开道:“这次他演的是个一诺千金,而且消息灵通的江湖豪杰,他显然演得很出色。” 傅红雪不能不承认,这出戏的本身就很出色。 叶开道:“这出戏叫‘双圈套’,是易大经的珍藏秘本。” 傅红雪动容道:“易大经?” 叶开点点头,俯下身,从“金疯子”身上拿出了一个小本子。 用毛边纸订成的小本子,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小字:“三更后,叫人用棺材抬你来,等我说:‘酒没有人喝了’这句话时,你就从棺材里跳出来,大笑着说:‘没有人喝才怪。’然后……” 只看了这一段,傅红雪苍白的脸已因羞愤而涨红。 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特别为他演的一出戏,是别人早已编好的戏, 这无疑是一种讽刺。 想到这,傅红雪忽然问道:“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说罢,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更苍白了几分,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一字字道:“为了要除掉我?” 他虽然看似在询问,可他的语气实在是已经太过肯定,看样子已不需要别人在多做解释了。 从看到“赵大方”在树林中痛哭时开始,他就已一步步走入了圈套。 最后的终点就是一条短棍;一条足能洞穿世上任何人咽喉的短棍! 若非欧阳凌及时赶到,也许他们现在看到的就是一个死人,一个咽喉上插着一根短棍的死人。 想到这,他的心不自然的狠狠的颤了颤。 小达子还躺在地上,痛苦的哼哼着。 丁玲琳绝不是一个好心的人,所以对于小达子她也无疑赏赐了一顿赏心悦目的鞭挞。 天色已渐渐昏暗,这是在这座茶棚中,茶棚的老板也已点起了灯火,小达子的脸在灯光下看来竟是死灰色的。 他的眼角和嘴角不停的抽搐,整个一张脸都已扭曲变形。 欧阳凌忽然将视线从小达子的身上移了开去,抬起了头,道:“这么说,想必那位赵大方也一定不是真名?” 叶开点头,道:“他也的确是假名,他的真名叫易大经,“铁手君子”易大经。” 欧阳凌长出了口气,道:“江湖中人都传易大经是一个君子,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君子!” 傅红雪恨恨道:“这世上的伪君子本来就很多。” 叶开道:“本就不少。” 傅红雪又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欧阳凌叹道:“一个人要杀另一个人,那一定是有非杀不可的原因,尤其是易大经这种做惯了一辈子君子的人,他绝不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冒着毁誉的危险做出这样一件事。” 傅红雪凝视着欧阳凌,他的心中忽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许这个易大经将会是自己报仇的线索,又或者易大经本身也是十八年前梅花庵一役的一员,想到种种,他的心忽然就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他的脸、眼也都染上了一层激动。 欧阳凌深深的看了一眼傅红雪的脸、眼,就已知道他此时心中的想法,道:“或许你的猜想一点不会错。” 他也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已闭口。 叶开却忽然接着道:“虽然这件事,我也没有明确的证据,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傅红雪就已经转身离去了,此时的他已没有心情在继续耗下去了。 丁玲琳却很不满意,忽然朝着傅红雪的背后,大喊道:“喂!你这人很没有礼貌耶,叶开怎么说也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就一声不吭的走了?” 傅红雪并没有回头,他拖着残缺的右腿坚定的向外走着,道:“我并没有叫任何人做这些。” 丁玲琳连连冷哼,还要再说,却已被叶开苦笑着拦住。 夜已很深了。 欧阳凌望着傅红雪离去的背影,暗暗想着。 “人生岂非本就是一个大戏台,又有谁不是在演戏呢?” 问题只不过是看你想怎么样去演它而已! 你想演的是悲剧,还是喜剧?你想独得别人的喝彩声,还是想别人用烂柿子来砸你的脸? 一件很幽暗的房子,窗子上挂着很厚的窗帘,摆着一张很大的床,床是用帘子遮掩起来的。 这样的一间房子,几乎已将外面的世界隔绝,若是不拉开帘子,几乎已看不到床上的人。 只依稀看见一个人影正在床榻上躺着,哼哼唧唧的痛吟着,一个人若是被人砍断了一只腿,那么无论是任何人都忍受不了那种刺骨的痛苦。 易大经同样如此。 忽然,门被推开了,一个女人径直的走了进来,来到床边,她并没有拉开帘子,却好像早已知道床上躺着的人是谁,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冷声道“哼,真是没用!” 易大经忽然就不动了,就连痛哼的声音也忽然消失了。 女人又哼道:“叫你想办法除掉傅红雪,这就是你所谓的绝好的法子?” 说到最后,女人的脸已变得冷若寒霜,就连整间屋子都好像已被寒冰笼罩,不觉间温度骤然下降。 易大经狠狠的打了个寒颤,带着颤抖的语气道:“姑娘,请息怒,这件事眼看就大功告成,只可恨那欧阳凌,半路杀了出来,将傅红雪救了!” “又是他!”女人狠狠的念了一句,眼中寒光一闪,随后又凝视着床榻,冷声道:“尽管此事出自意外,但你也休想逃脱责任,若不是你谋划不密,如何能让欧阳凌从中插手?” 说罢,看着易大经那从大腿位置忽然被斩作两段的左腿,续道:“你以为自己斩断自己的一条腿,就能让别人打消对你的怀疑?” 易大经愕然,道:“还请姑娘赐教。” 那女子忽然就笑了,笑颜如花,美的令人窒息,道:“为了不让人怀疑你,为了保住你这一辈子经营的声誉,只好委屈你了!” 易大经浑身狠狠一震,他心中突然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强笑道:“不,不委屈,不委屈……单凭姑娘吩咐!” 女子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想借一样东西罢了,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借?” 易大经嘎着嗓子道:“什么,什么东西?” 女子道:“你的脑袋。” 说完这句话,女子腰间的剑已哗然出鞘,只见一道剑光闪过,转眼即逝。 易大经已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瞪着女人。 女人随手扯过帘子,一点一点的擦拭着剑上的血迹,喃喃道:“你可不要怪我,一个人死,总好过拉着我父亲垫背!” ………… 茶棚是露天的,在这悲凉的秋叶,显得异常的寒冷。 欧阳凌正在与叶开对饮,丁玲琳一步都不离开的紧挨着叶开坐下。 欧阳凌仰头,灌下一杯烈酒,顿时只觉得寒意被驱散了不少,道:“易大经是一个怎样的人?” 叶开握着酒杯,不住的转动,好久才道:“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只因他知道,他这一辈子若是做错了任何一件事,他君子的名声就会受到质疑!” 欧阳凌笑了笑,道:“而他又恰好是一个极度爱惜自己名声的人。” 叶开道:“的确是。” 欧阳凌道:“若是如此,傅红雪此去,岂非什么都看不到?” 叶开苦笑,道:“一点不错。” 欧阳凌道:“你觉得,易大经会怎么做?” 叶开道:“易大经一定会说那是别人故意扮成他的样子,陷害他的。” 欧阳凌叹气,道:“而且他一定也做的毫无漏洞,比如事先就已找一个和他身材相近的人假扮成他的模样,声称自己重病,无法下床!” 叶开接着道:“而且他也一定会找到江湖中的一些名气大的人为他证明这一切!” 丁玲琳听着两人的话,秀美不断的皱起,转过头,忽然就看见了傅红雪慢慢的走了进来。 傅红雪苍白的脸,现在看来竟仿佛是铁青的。 他还没有走过来,眼睛就已在狠狠的瞪着欧阳凌,好像生怕欧阳凌会开溜一般。 叶开在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我果然没有算错。” 傅红雪道:“只有一件事,你错了。”
叶开道:“哦?”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我去杀易大经?” 叶开道:“是我要你去杀他的?” 傅红雪冷冷的看了眼叶开,又将如刀锋般的目光射向欧阳凌,冷冷道:“你也希望易大经死?你曾说过不希望我杀错人,这句话难道本是就一个谎言?” 欧阳凌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你能够弄清楚这件事。” 傅红雪冷笑道:“你还不清楚?” 欧阳凌摇摇头。 傅红雪道:“赵大方并不是易大经。” 叶开忽然道:“你已经确定?” 傅红雪道:“他本就不可能做出那些事来。” 欧阳凌道:“哦?” 傅红雪道:“若是这些事当真是他做的,那么就一定是他的幽灵!” 欧阳凌怔住,叶开也怔住了。 易大经竟已死了? 傅红雪接着道:“宋长城、王一鸣、丁灵中、谢剑,都是在听到这消息后,特地赶去看他的。” 他说的这些名字,果然都是江湖中很有声名,很有地位的人物。 其中最刺耳的一个名字,当然还是丁灵中。 丁灵琳几乎叫了起来,大声道:“我三哥也在他那里?” 傅红雪冷冷的瞥了一眼丁玲琳,又凝视着欧阳凌道:“我已见过易大经的尸体,一剑封喉!” 欧阳凌忽然又怔住,好久才凝视着傅红雪道:“你以为是我做的?” 傅红雪不置可否。 此时,忽然从欧阳凌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冷声道:“我见过你的剑。” 欧阳凌回头,就看见了路小佳,他实在没想到,能再次见到这个人,他只有承认,他的剑的确已有很多人见过,路小佳更是曾败在他的剑下,这么说一点也不稀奇。 路小佳又道:“你的剑虽然很普通,但却也是最容易漏出破绽的。” 欧阳凌道:“哦?” 路小佳看着他,微笑道:“我在易大经的咽喉剑伤处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欧阳凌道:“什么东西?” 路小佳道:“铜绿色的铁锈!” 这句话一说完,傅红雪立刻就瞪向欧阳凌,一张苍白的脸更显苍白。 欧阳凌苦笑,道:“看来事到如今我已不得不承认了?” 路小佳道:“我当然也知道你嘴上绝不肯认错,但只要你心里认错就已足够。” 欧阳凌道:“现在我只有一件事还没有搞明白。” 路小佳道:“什么事?” 欧阳凌沉吟着,道:“你们当然不知道易大经是什么时候死的。” 路小佳道:“我们当然不知道。” 欧阳凌道:“那你们又如何证明易大经不是最近才死的,这样他也的确有时间策划一出大戏?” 路小佳闻言,狠狠的摇着头,道:“这决不可能,我们已验过易大经的尸体,虽不能推测出具体的死亡时间,但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至少已有十天!” 欧阳凌一愣,道:“十天,难道没有任何人在这期间见过易大经?” 路小佳道:“这一点也不稀奇,只因半月前他的腿就已被人斩断,这半月来,他从没有离开床榻一步!” 叶开道:“却不知他的腿是被谁砍断了的?” 路小佳道:“不知道!” 叶开道:“他没有告诉你?” 路小佳道:“他根本不愿再提起这件事。” 叶开道:“为什么?” 路小佳道:“因为他不愿别人替他去报仇,他总认为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冤冤相报,那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报得完了。”叶开叹了口气,道:“看来他的确是个真君子,令姐能嫁给他真是福气。” 路小佳看着他,也听不出他这话是真的赞美,还是讽刺。 可是如今他已没有时间在去想这些,只因他又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他忽然转头看向欧阳凌道:“事到如今,你已无法抵赖,这一切都是你所为。” 傅红雪苍白的脸,灰暗的眼凝视着欧阳凌,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欧阳凌苦笑,道:“没有,一点也没有。” 傅红雪忽然握紧了手中的刀,冷声道:“拔出你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