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指断瀑布
叶黛花研,雨水簌簌,梅雨时节的东临城几乎没有晴朗的时候。 陆晨儿坐在院子里的屋檐下,看着满园的花草饮水沐浴的安谧景象,小心思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今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晚上没有睡好。 她昨晚又梦见了那座红色大山,还有红色风暴中,那个依旧模糊的身影。她发现,那个身影一直没动,几乎保持着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的姿势,但这一次,那人身上连风暴都无法卷起的红色落尘,突然簌簌落下。那一瞬,她突然心生恐惧,自睡梦中惊醒。下半夜光景,她不敢再入睡,只是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周玄这几天又进山了,这件事情,她只敢跟他讲诉。她自小与收养自己的奶奶相依为命,如今她的奶奶已近七十高龄,很多烦恼也就不应该让她老人家去忧心。 晨儿并非是奶奶的亲孙女,奶奶很早以前就告诉了她真相。她说她老来丧子,那几年间儿媳孙子皆死于非命,伤心到了尽头,本想随着他们而去,后来却在河边拾到了襁褓中的晨儿,总算是有所寄托,这些年身子骨倒是愈显硬朗。 陆晨儿有时候也会想,若是有一天,她的亲生父母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要怎么办。周玄笑她说她是庸人自扰,到时候她已经是他们周家的媳妇,谁来都不管用,只消好好照顾奶奶就好。 忽然一阵风吹过,雨水扑洒在晨儿的小脸上,惊得她回过神来。 她从墙边取了一把伞打开,撑着过了院子,来到院门后。 “吱呀”一声,晨儿打开院门,果然,门檐下站着一个身穿青衣、身材曼妙的长发女子。 女子背对着院门,两手空空,但是头发与衣裳依旧干燥,只沾了几朵水花,像是晴天里故意沾水弄凉的人儿。可是,这一场雨,已经连下三天了。没有人出门会不带伞披蓑的才对。 那女子怔怔看着雨水出神,就连陆晨儿开门时带动的响声,也未能让她醒来。 晨儿踌躇了一会,思忖着是否问上一句。不料那女子好像察觉到了背后有人,已经转过身来。 丹凤眸、柳叶眉,精致修挺的鼻子下面,是对红唇皓齿,眉宇间充满了柔柔媚意,最让陆晨儿脸红的,是那丰腴腰身上的一双饱满胸脯,有两片狭长的洁白颜色,自衣襟下悄悄露出,如同月光。 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正是果子愈发成熟的时候。 看到陆晨儿小脸通红,满是尴尬,女子微微一笑,更是摄人心魂。 “奴家云媚见过少主!”那女子叠手屈膝,道了个万福。 陆晨儿一愣,微微蹙着美丽的眉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女子。 “我不会跟你走的!”不等云媚道明来意,晨儿便坚定地摇了摇头,丢下这么一句,然后转身穿过院子,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还留在檐下的雨伞仰面掉落在院中,不多时伞里便积了大半雨水。 云媚先是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丫头这般说话的语气决然,但旋即又喜上心来,紧接着仿佛想到了什么,眉宇间生起了一丝隐晦的凝重。 云媚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少主,最后夹断在关起的房门前。她叹了口气,神色黯然,但没有动,而是就这样站着,站在檐下,目光移向了满园的花草,又是一阵失神。 “咳、咳!”两声轻咳响起,将云媚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老身是晨儿的奶奶。”一个短发银白、脸上沟壑纵横的布衣老妪弓着身子站在院门的内檐下,隔着门坎仰起脑袋望着门外的女子,灰色的眸子深嵌在凹下去的眼眶里,却古井无波,平静一如她此刻的脸色。 “奶奶您好,小女子云媚,是主家派来接晨儿少主回去的。”云媚微微欠身,笑着说道。 笑容里没有面对陆晨儿时的亲切,而是多了几分清冷与警惕。 清冷是面对这个陌生老妪的,而警惕,则是源于面前这个老妪,太过平静。 晨儿的奶奶点了点头,脸色依旧平静,她道了一声“请进”后,将手中的伞递给了云媚,然后拾起被晨儿丢在地上喝水的伞,撑起来引着客人进去。 “这些花花草草都是晨儿心中最着紧的那个孩子为她在深山里采来的,都是一些老身也叫不上名字的品种,珍稀与否她倒是不在意,反正她在的心里,都是最珍贵的。”奶奶似乎察觉到云媚的目光被院中的花草吸引,便解释起来。 云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心中十分惊异,因为这些花草,哪怕是她,在平时里也很难见到。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那个孩子成为少主回归的绊脚石。 奶奶也不知是否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是笑笑,说:“那孩子这几天又进山了,如果不介意,你先在这里住下?” 云媚沉默了一会,便明白了这句前后没有必要关联的话中的真切意思,但想到自己一时也无法劝动晨儿,于是也不客气,点头应下。 …… 东临城城主府。 一老一少悠悠走出。 年纪小的是个长相俏丽的少女,白皙的小脸上有些可爱的婴儿肥,但眉宇间有着让人不敢亲近的冷傲。这种冷傲是源自血脉的,没有丝毫做作,应该与她的身世有关。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儿慢她一步跟着,双手插在袖间,满头华发,低着脑袋走路,让人看不清面容。 两人身后的城主府大门内,一个华服中年男子弓着身子恭送两人,身后几人则伏身跪地,一行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两人消失在城主府面前的大道上,那个华府男子才松了口气,站直了腰身。 男子身后的数人依旧跪着。他转过身来,也不垂眼看他们,只是淡淡地道:“调一千重骑,今夜悄悄入城,不要让任何人察觉;夜里每个时辰加巡三轮,人手翻倍,轮休者甲不离身,随时听遣;府内再派出六名供奉暗中随着主子左右,城内其他大族也要出人,至于派何人由着他们自己决定。主子不喜欢被人跟着,那就不要被她发现。”
三道命令下去,其中三个跪地的人立刻领命离去,不敢多说一个字,不敢迟疑哪怕一瞬间。 男子抬脚从剩下的两人中间走过,走回院中。跪地的两人连忙跟上。 “去把大供奉请来。”男子脚下一顿,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说完继续沿着院内小径前行,直直朝中堂走去。 左边的人领命退下。 “颜先生,你说主子到来,到底是福是祸呢?”中年男子面相威严,此刻眉宇间却有着nongnong的忧虑。 “伺候好了是福,反之是祸。”腰悬一把古朴短刀、面容俊逸的白衣年轻人答道,语气淡然。刚才虽然他与其他四人一样跪着,但面对那一老一少,没有任何惧意。他似乎生来有这般淡然的底气。 中年男子闻言,苦笑不已。这个颜先生,说话总是这般不干脆。不过也是,这种事情,任谁也不敢拿主意。而他,不过是府中的客卿罢了。 “也罢,她即来之,我便安之。”中年男子挥了挥衣袖,不再烦恼这件事情,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 东临山南,瀑布下的水潭中。 水潭深寒,潭面就低于地面数丈,本身是于浅谷里凝聚而成,再加上三百多丈的瀑布终日不休不止地砸落下来,将它开拓得更加深广。 浓郁的水雾中,有一个半裸的身影站在瀑布前、一块稍稍隐没在水中的湿滑岩石上,任由水柱冲击并不显得壮硕的身体,脚下的水波也是翻滚不止。这已经让他站立不稳,他还右手竖刀,伸直探在瀑布前,指间与瀑布留有三寸距离。 他以这样的姿势,已经在这里站了两天,除了一日草食一顿干粮和每隔六个时辰小憩一次恢复体力外,就这样站着。 这个身影自然是周玄。 此次进山,他没有去采药,也不是锻炼袭杀技巧,而是一直呆在这个水潭里。 按照他大王叔所说,他要做的是,御气洞穿面前的瀑布! 简而言之,就是将天地元气凝聚成矛,穿透瀑布。但莫说是那些对于普通人而言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地元气,就算是真正的枪矛,普通人毕其力也未必能够洞穿自三百丈之高处轰然落下的瀑布。 他大王叔对他说,只要他能御气洞穿这条瀑布一尺,他就能突破目前的境界。 周玄问他大王叔能洞穿瀑布多长时,后者淡淡地瞥了一眼瀑布,没有回话,但接下去的举动让周玄震惊得无以复加,足足愣在原地半晌! 只见他大王叔伸出两根手指,隔着宽阔的水潭,遥对着咆哮的瀑布轻轻一划,水流瞬间就在约莫周玄人高的位置断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