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一本

    天真正传香取神道流创立至今已有千年历史，多数技法奥义都在岁月的流逝中失传。目前仍然完整保留的武术仅有剑术、拔刀术、柔术和杖术四种，其中剑术最为突出，堪称东洋剑道之最。

    客观公证人米斯兰校长钻研的是魔法领域，对于传统剑道一窍不通。因此，为了使稽古显得更加正式，大竹先生请来了门下的六段炼士作为比武的裁判。所有的流程都会依照剑道的礼仪和规则进行，包括口令和术语都必须使用专门的语言。

    左手方为大竹勇次郎，右手方为米歇尔·散华，二人赤足站在地上，相距十五步开外，神情严肃。竹刀持左手，彼此目视行礼后，不约而同地变动作为带刀状态，右脚先行，跨出三个大步，接着拔刀下蹲。双方面面相觑，刀刃尚未接触，但意念的碰撞早已如火如荼。

    “Hajime（开始）——”

    随着裁判的一声令下，左右双方同时站起，保持中段姿势。那是一种左手下沉至腰间距身体一拳，双足平行开立，身体微微左倾的架势。中段亦是剑道对战中最基础，使用最频繁的一种构形。交战双方都采取攻守兼备的中段，彼此之间相互进退，试探了两三个回合，都没有主动发出进攻。

    “怎么不主动攻上来？难道是害怕我这个瞎眼的老头吗？”大竹先生通过剑刃的接触点，能够精确地感知对手的位置。

    米歇尔的动作显然有些着急，只见她左腿奋力一蹬，同时举起双手蓄势待发：“Men（面）！”

    面对电光火石的面部打击，老者不慌不忙地向后退开半步，同时左手轻轻一抬。只听“啪”的一声，那是两支竹刀在一瞬间的接触声。接着又听“咚”的一声，老者的剑很自然地打在了米歇尔的身体右侧。大竹勇次郎不忘用豪迈的气势喊出自己的打击位置：“Dou（胴）——”

    即便完整的打击结束，老者依旧没有停止冗长的气息。惯性使得米歇尔的冲击动作在极短的时间内无法改变，于是老者选择后撤旋转交换彼此的身位。当然，作为一个完整的剑道打击，还必须维持时刻警戒的心，以防对手再度反击。

    果然，米歇尔并没有因此气馁，倒不如说她是故意被击中的。每个打击动作结束后都有一瞬间的动作僵硬，在此期间就称得上是黄金的打击时机。米歇尔凭借先天的优势，它竟能把空气作为踏脚板，在空中反向踢蹬移动。在这个绝佳的时机内，大竹先生的面部和喉部都是暴露在外的弱点。米歇尔正是看中这点，发动爆裂的一击：“Tsuki（刺击）！”

    大竹先生不愧是九段范士，他立刻反应到对手的企图，但年迈体衰的他不足以使出全身的力量来抵御。于是他选择把自己的刀刃贴在对手的刀刃上，借助竹刀回转的力量扭曲对方攻击的轨迹。可谁料到米歇尔的攻击还有后续，原来她的这招剑技是结合Men-Tsuki-Kote（面-刺-手）的连续技，老者的左手被巧妙地击中，险些掉落竹刀。

    “动作很漂亮，可惜打击力度不够。”大竹先生点评说，“依照传统，剑道的练习理应穿戴护具。不过你能在今日的稽古中体会到小手攻击的重要性，这区别于上甲的练习，打落对手的竹刀理应是最优先的选择。”

    “小女自幼便谨听家父教诲，不能因为做了一万次打面的练习，实战中就无法施展其他的剑技。”米歇尔重新摆好中段的架势说。

    “当代剑道的规则设定早已脱离实战，彻底变成了一种竞技类的运动。”大竹先生感叹说，“不以击中为目的的练习，才是真正的剑术。小米娃，你能将所学剑法融会贯通，果然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这让我想起了老师的一句名言：”

    “——当脑海中遗忘了所有的招式后，我便体悟到了剑术的真谛。”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没有华丽的技法，只有朴实地挥剑。最后直至气、剑、体三者达到一致，从而发挥出纯天然的剑术。”米歇尔说，“这就是家父毕生追求的境界。”

    老者补充说：“散华老师口中的乡野剑术——天然理心流。”

    二人结束对话，很快又进入高速的攻防战。不是打击部位力度不够，便是打击点有偏差，或是双方同时打到，无论哪一回合都始终无法构成完美的一击。武学的修为多半是大同小异的，越是与实力强劲的对手较量，就越容易激发自身的潜能，得到质的飞跃。几十个回合下来，米歇尔几乎已经能够跟上大竹先生的步伐，两人在比试中平分秋色。

    “Yame（停止）——”

    稽古的时间一般是3-5分钟，然而双方明显没有尽兴。

    “差不多可以告诉小女了吧？”米歇尔喘着粗气说。

    “小米娃，你可是一个完美的打击都没有啊！”老者垂手矗立，呼吸节奏非常平稳。

    “不如再和小女笔试一回吧？”米歇尔提议说，“一本决定胜负，如何？”

    老者大笑说：“正有此意。”

    待二人就位，裁判再次发出口令：“Hajime——”

    双方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分别调整了自己的构型。大竹先生把竹刀收至左侧腰间的位置，右手单手执柄，左手托住刀刃，身体微微弯曲呈弹簧状。米歇尔则在中段的基础上略微抬起左手，将刀刃整体向右旋转了一点角度，仿佛直逼对手的眼睛而去。

    “Iza、jinjounishoubu（来堂堂正正地决个胜负吧）！”

    自古以来，武士道传承下来的精神在二人的身体里燃烧，化为一句简单的文言古语。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即意味着对决开始的时刻。两人用各自认为最合适的剑技突击，希望用一招来决定胜负。只见彼此的剑刃从互相接近到碰撞再到分离，一秒的时间都不到。一阵秋风扫荡，吹起几片枯黄的落叶。二人背对背地站立，目光若有所思地凝视后方。

    终于，米歇尔倒下了。

    “Sokomade（到此为止）——”

    裁判员的口令宣告了这场比武的结束。经过一番周折，米歇尔最终倒地，所以是香取神道流再次取得胜利吗？

    在八大门派的欢呼声中，优胜的大竹勇次郎先生却保持沉默。他从刚才起就一直维持打击完成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改变。。

    “这场胜负，是我输了。”老者突然开口说，“我代表香取神道流弃权。”

    在非议声中，老者缓缓离场。他的最后一眼回眸，眼神中充满了慈祥与仁爱。这时，我才不经意地发现，他那把较长的竹刀早已断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