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使阴招】
入冬的长安城空气干冷,原本繁华的长城御街上行人寥寥,呈现一片萧条之色,漫天柳絮盈盈落下,北周王朝最后一个春秋的第一场瑞雪终于落地,人们纷纷换上了厚实的冬装,这还是龚非来到这乱世之后第一次见到雪花,虽然谈不上喜不胜收,但也感触颇多,因为,这证明了一件事,他这个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生命已经安然度过了四个多月。 俗话说有人欢喜便有人忧,正因为龚非的横空出现,使很多人的生活都发生了或多或少的改变,就拿那位风流倜傥的郑二公子来说,他便是典型的代表. 郑家别院的一间厢房之中,青铜兽炉内泛着幽幽的清火,厢房虽然不算太大,但装饰却极其华丽,四道按照春夏秋冬四季描绘的侍女理花图将几张罗列排开的桌案围在中央,桌案之上摆放着各色各类的先秦汉晋名家书画文章;一位身着灰色小夹袄,头戴青云帽的老先生昏昏欲睡地蜷缩在桌案中心的一张紫檀木大桌旁边。 身边的两张桌案上两位身着紫缎小夹袄的少年正百无聊赖地侃谈着,这两少年便是郑家的两位小公子,郑宣威和郑宣嗣,虽然当时还没有什么科举考试,但郑宣嗣由于年龄未及弱冠,所以每天都要来这里由成老先生教导诗书文章。 而郑宣威,则是因为另一个原因,上一次被龚非戏耍后,郑二公子在家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老爹大鸿胪郑汝霖多看他一眼都会大动肝火,郑家对待不懂礼数的子孙尤为严厉,但凡有子孙违反家规,都要被送进家中学舍抄写一百遍道德经,更何况这次是触怒了郑汝霖的逆鳞,结果可想而知,除了抄写三百遍道德经的基本责罚之外,抄写完毕之后,还要被送到北城军营去做无品无级的牙门将。 一想到整天都要握着把长矛站在那经受风吹雨淋,只能看着人家的小媳妇被以前的狐朋狗友揩油调戏,郑宣威便发自内心地生出一股自怨自艾的苦感来,他恨不得这三百遍道德经抄上个三年五载,等到老爹消气为止。 正午将近,郑宣威无精打采地抄了半遍之后,见成老先生已然梦周公去了,便随手将笔一丢,伏在案上,拄着下巴开始呻吟起来,一旁正在背书的三弟郑宣嗣一见二哥这架势,便小心翼翼地放下书本,低声唤道:“二哥,抄了多少遍了?” 郑宣威抄的头大如斗,一听郑宣嗣这么问,便没好气儿地道:“一边呆着去,你二哥我手都酸了,我得好好休息休息!” 郑宣嗣忍住讥笑,左右看看,然后一本正经地低声道:“二哥,听说了么?”郑宣威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怔,随即不耐烦地问道:“听说什么?” “上次的事爹爹已经不怪你了,还说要选个良辰吉日去董府再次提亲呢!”郑宣嗣话音未落,郑宣威便像是吃了精神果一般精神一振,瞥了一眼还在酣睡的成老先生,然后问道:“你从哪听来的,宣嗣,这种事可不能骗二哥啊?” 郑宣嗣神神秘秘地道:“你爱信不信,我啊,是前几天在院子里练功的时候无意间听到老管家和大哥说的!” 郑宣威仿佛遇到了普度众生的菩萨一般,摆出一副无比可憎的笑容,怪蜀黎一般轻声道:“宣嗣,那大哥他们还说什么啦?” “这个么,我没听完全,不过好像中间有提及什么丞相和皇后最近闹不和,刘大人和郑大人什么的,哎,二哥,你干脆去亲自问问好了!” “丞相和皇后闹不和关我屁事,只要能收拾了龚非和霜儿那个小妮子别的我才懒得管!”郑宣威眼波一转,抓起桌上的几张宣纸便站起身来,也不顾三弟和刚刚惊醒的成老先生劝阻,径直出了学舍,门外冷风阵阵,冰寒入骨,但郑二公子却如沐春风一般,大步流星地径直奔着正堂而去。 ...... 鹅毛大雪良久未歇,长安城虽然寒冷异常,但却打扰不了一些游人的兴致,北街一家名为绣香居的首饰店门前,便站立着三个身影,中央那人头束碧帛纶巾,身着绯色小袖袍,外罩墨色小氅,腰束浮云带,脚蹬乌色牛皮靴,生的浓眉大眼,唇红齿白,颇有些才俊之气,这人便是龚非,身边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蚕眉虎目,周身绽射出威武之气,右手边人小童打扮,眉目娟秀,体态轻盈,正是吕筱和黄莲。 今日由于大雪迟迟不停,府中没什么要事,整日在府中呆着,龚非也有些焦躁,便带着两个随从出了府门,想在这城中散散心,一路行来,忽然见到了这家首饰店,在后世的课本中龚非便读到过一些关于南北乱世首饰精致的知识,是以一时兴起便打算进去一观其详,三人进了首饰店,便有一名小厮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龚非来到了柜台边,仔细打量了一番,目光便落在了一条橙黄色项链之上,纵眼望去,那条链子长约半尺,由一道鲜色搭扣贯穿连接,链身由左右均衡的十颗晶莹的微小宝石点缀,之间穿插着数粒环形金块,链条中央则是三片印有鹿纹的扇叶型铭片。 由于小店中光线微暗,这条项链显得十分光润有泽,龚非猛然想起了怀中佩戴的那只香囊,脑中灵光一闪,便开口道:“店家,把那条项链摘下来!” 男子一听忙不迭地取下了项链,一边递给龚非,一边很传统地陪笑道:“客官您可真有眼力,这可是小店的招牌货呀,放眼整个长安城,也就只有当今的皇后娘娘才能带的起,一看客官的打扮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拿着这条项链送给夫人,那可真是宝器配佳人啊!” 龚非一阵苦笑,感情后世那些客套话还真是出矢有的啊,我又没有老婆,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能与朝中皇后国母用一种首饰,你也太敢吹了吧? 对于人家的一番吹捧,龚非当然要给写面子,包好了这一条项链,又挑选了一副手镯和一支头钗,一行人便离开了首饰店,打算赶回董府。 三人正向前行走着,皑皑白雪之中一处别样的景致吸引了龚非的眼球,就见不远处酒家门前的石阶之上仰卧着一个衣衫破旧的身影,也不知道是在那躺了多久,那人身上已经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店中小二往返催促了好几次,那人都恍若未闻。 龚非一见便心生怜悯,带着吕筱和黄莲走了过去,近处一看,那人摆着一个很完美的小憩动作,右手托着侧腮,一顶破旧的斗笠掩盖住了整张脸,身边的小树旁立着一柄沾满雪花的铜剑,身前也置放着一只花瓷破碗。 一见到这副情景,龚非立即便想起了一位故交,那就是楚修竹,当初说好赎回禅玉儿,三天之后便在相约地点会和,谁知这都过了两个多月,还是不见楚大剑客的人影,也不知道现在他身在何处,一想到这里,龚非心中骤升伤感,随手自腰间取出几枚铜板便扔进了瓷碗之中。 谁知道一听到大钱碰撞瓷碗发出的清脆声响,那个原本还安然静卧的人竟然嗖地一声坐了起来,扯下斗笠便瞪着一双大眼怒骂起来:“你这厮好不识相,我又不是乞丐,本剑客只是在这里小睡一会儿,用你假做好人,这个破碗那个值娘贼放在这儿的!这也......” 还没等他说完,龚非已经失声地惊呼道:“楚兄?” 还真是说曹cao曹cao到,那男子听得这么一声呼喊,登时也浑然怔住,仔细打量一番之后,这才扑地而起,上前一把握住龚非的手,欣喜地道:“龚兄,楚某找你找得好苦啊!”两人随即紧紧相拥在一起,看得吕筱一头雾水,不禁暗暗佩服道:“主簿还真是朋友满天下,连乞丐都有波及!”
...... 郑家正堂,郑汝霖正与长子郑宣祖和管家商讨着什么事,郑宣威火急火燎地跑到了正堂门口,正要进去,却猛然停住脚步,只听郑汝霖若有所思地道:“刘昉和郑铎一直都是丞相心腹,正因为东征之时没有顺了丞相之意,相互推诿,才失了宠,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可惜我这个大鸿胪没有那么深厚的威望,总是仰仗着你舅父又不是个办法,为父到哪里去找这个倒霉蛋!” 郑宣祖沉吟半晌,然后徐徐道:“是啊,丞相如今虽然已经控制了朝中各大官员,但眼下还有一位国母不肯相从,皇后又是丞相的长女,做这件事真的要仔细斟酌一番,看守那件东西之所以不在老陈和宫人中选取,便可见丞相之心,他是惧怕有人从中作梗,一旦它有个什么闪失,我们这些受命举荐的人也都逃脱不了干系。” 郑宣威伏在门口正纳罕什么事儿把一向足智多谋的老爹和大哥愁成这样,就听郑宣祖又道:“如今天下易主在即,所有官员的人人自危,还有谁敢乱接差事,爹爹,为今之计就是先从曾经受过皇恩的下级官员中挑选出一个倒霉鬼,过几日百官朝会时,再有丞相亲自酌定,我们现在宁可无功,不能走险啊!” “宁可无功,不可走险!”郑宣威虽然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但也听出了一些门道,“看来这个差事一时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呵呵!”郑宣威眼波一转,快步走进正堂,大声高喊道:“父亲,大哥,孩儿保举一人,孩儿保举一人!” 郑汝霖一见自己的二儿子毫无礼数地冲了进来,不由得怒喝道:“身为郑府家人,大喊大叫成何体统,我看你那几百遍道德经都白抄了么?” “父亲错怪孩儿了!”郑宣威慌忙解释道:“刚刚听到爹爹遇到难处,孩儿猛然想到一人,情急之下便闯了进来,还望父亲和兄长见谅!” 郑汝霖深知自己这个二儿子不学无术的秉性,晒然一笑道:“哦,你能有什么好人选,掌管玉玺事关重大,一个不慎就会人头落地,株连三族,这一点孩童都知道,再者,就你的那些狐朋狗友那里有这样的才干?” 郑宣威嬉皮笑脸地道:“父亲,我的朋友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本事,但咱们的邻居可是有一尊没被开采的大佛摆在那!” 郑宣祖已然到了无病乱投医的地步,一见二弟卖起了关子,便呵斥道:“二弟有什么话,还不直言,难不成还要再受些责罚么?” 郑宣威翻了个白眼,这才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个人便是,侯府那位主簿,曾在邺城之战中出奇制胜的龚主簿!” “龚非?”郑宣祖一听便明白过来,郑汝霖沉吟道:“他虽然有战功在身,但毕竟身份卑微,掌管玉玺,为父恐他不能胜任!” 郑宣威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邪意,轻描淡写地劝道:“父亲此言差矣,圣上想要举贤任能,我们只是选拔一些官胚而已,能不能胜任就要看圣上如何决断了,到了最后若是龚非不幸被纳用,那算他倒霉,父亲和兄长,有时候偶尔做一些损人利己的事,使一使阴招也是无伤大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