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2 深入探究
蓝礼是正统的学院派出身,完完全全接受系统的表演教育,对于方法派的了解十分有限,仅仅只是纸面的理论知识;而且即使是理论,也没有真正深入阅读过,可以说是十分浅显的。 在此之前,蓝礼始终认为,方法派表演的核心在于体验,真正地将自己代入角色之中,然后放置在相似的情境之下,以自己的理解和诠释来演绎角色的情感。简单来说,就是疯魔成活,真正将自己和角色之间的界限模糊化。 这种表演方式,无疑是最为严苛的。比如说“活埋”,没有真正亲身经历过活埋的状况,那么表演过程中的共鸣就会失真,继而导致表演离谱地偏离原本轨道,乃至无以为继。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对演员的专注、投入、钻研和天赋要求十分严格,绝对不是任何人可以尝试的。当初蓝礼躺在棺材里的时候,如果他不相信自己真的被活埋了,如果他的脑袋无法对自己进行催眠,如果他对角色、对剧本的领悟不够深刻,如果他的理解产生偏差……那么亲自体验的结果,也依旧是无法带入角色的。 简单来说,演员需要全神贯注地将自己置身于那个情境,相信自己就是角色。如果缺少了这种能力和天赋,那么除非真的有人把演员丢到沙漠里活埋,那么他就无法沿袭这种表演方式奉献出表演。 从“太平洋战争”到“活埋”,蓝礼完全沿袭了这种表演方式,乃至于“抗癌的我”也是如此。 他真正地将自己的情绪和感受带入到癌症的绝望之中,甚至产生了化疗副作用的真实反映。但刚刚这场戏,却给了蓝礼更多的启发。 他确确实实对亚当——或者是威尔的经历是感同身受的,但他的带入情绪却不是癌症,而是高位瘫痪。开机第三天时那场戏是如此,今天这场戏也是如此。那种被病魔困扰,生命力一点点流逝的愤怒、绝望、悲伤、茫然和失落,完完全全通过表演展现了出来。 但换一个角度来看,高位瘫痪却不是癌症。 蓝礼一直都知道这一点,高位瘫痪是一条直线,在瘫痪的那一刻,转折点就是悬崖式的下坠,但在那之后,就是一条平稳的直线;可是癌症却是一条下滑曲线,一点一点地往下滑坡,最终抵达终点。 所以,“活埋”的表演方式,“抗癌的我”的表演方式,这是两种不同的方式。蓝礼一直以为自己使用的是方法派,但事实上,“活埋”是体验派,“抗癌的我”才是方法派。 单纯从理论角度来解释,可能会比较复杂,可以这样理解,所谓的体验派表演,就是演员真实、深刻地具象化剧本的场景,真正地融入角色之中,彻底打破四次元的壁垒,将虚幻带入现实,不允许思考的偏差。 而所谓的方法派表演,则是演员分离出自己的情绪,与角色产生共鸣,而后以自己的方式来演绎剧本和角色,呈现出来的结果,一半是演员自己,一半是角色本身,在这之中,是可以存在理解偏差的。 举例说明的话,拍摄“活埋”的时候,体验派是真心相信自己被活埋了;而方法派则是以恐惧、惊悚、害怕的情绪推动整个表演。 更直观一点,拍摄“断背山”的话,体验派是真心相信自己爱上了同性,而且还是六十年代的背景下,无法自拔;而方法派则允许把对方想象成为异性,仅仅只是演绎一段禁忌的爱情。 如此看来,蓝礼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在“活埋”的时候,带入的是真正的体验派表演,身临其境,睚呲欲裂,他真正模糊了自己和保罗之间的界限,也模糊了现实和戏剧的界限;而在“抗癌的我”里面,带入的则是方法派表演,他知道自己是蓝礼,他也知道自己在表演亚当,以楚嘉树的心境去演绎亚当的情绪。 其实,这些内容以前仅仅只是在书本上看到过,就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不过是随意地瞄了几眼罢了,理论的知识也几乎都忘光了。因为不管是方法派,还是体验派,表演的范围都太窄了,演员的精力和能量往往在饰演过一名角色之后,就会快速凋零。 且不说希斯-莱杰那样英年早逝的演员,即使是丹尼尔-戴-刘易斯这样的方法派演技大师,他的作品产量之所以那么少,一是因为每一个角色表演之前,他都需要大量的研究和投入;二是因为表演结束之后,整个灵魂都仿佛被掏空,他必须慢慢地沉淀冷静下来,等待恢复。 而对于传统的正宗学院来说,一名演员在一段时间内仅仅只能饰演一个角色,这无疑是失职的,对于表现派演技来说,一人千面,这才是演员的终极奥义,甚至是同一个舞台上,一人分饰多角,同样能够将角色的形象和个性都展现出来,这才是真正的大师。 体验派和方法派,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是一脉相承的,体验派源自于前苏联,这种表演方式和表现派被认为是表演最初的概念。而后,由美国继承发展,形成了一个分支,这就是方法派。 因为对于好莱坞来说,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慢慢地契合每一个角色、每一个形象、每一个演员,在电影产业的快速发展中,他们必须形成流水线作业。所以,要求相对没有那么严苛的方法派——比如说,白人饰演黑人,异性恋饰演同性恋,美国人饰演英国人,这样的方式才是最为合适的。 2016年,有一部暂时命名为“一切”的电影投入筹备之中,制片人是马克-鲁法洛,聚焦于一个跨性别的女性角色,马克邀请到了马特-波莫来出演这个角色,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因为,马特虽然已经公开出柜,但他是确确实实的男人。在好莱坞,跨性别演员足足有两千多名,但他们却很难找到工作,男性角色由男人来饰演,女性角色则有女人把持,同性恋的角色被异性恋抢走了,现在就连跨性别的角色都轮不到他们“本色出演”。 这就是好莱坞。业内甚至有这样的固定观念,同性恋扮演同性恋的话,那是没有说服力的,因为是本色演出;但异性恋扮演同性恋,就会让人拍手叫好,认为他/她能够取得突破。可问题就在于,同性恋扮演异性恋的话,各大电影公司又不愿意,认为这会影响票房市场。
方法派演技之所以能够在好莱坞风生水起,那不是没有理由的;与此同时,体验派演技和表现派演技一样,渐渐地都在好莱坞沦为边缘,甚至于体验派演技已经几乎就要被淘汰了。 在今天之前,蓝礼对于方法派和体验派的差别也没有清晰的感觉,毕竟这两种表演方式的区别着实太过细微了,谁又能想到,一部喜剧电影,却真的让蓝礼进入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呢? “抗癌的我”,能够遇到这部作品,真的是缘分。 那么,体验派更好,还是方法派更好呢? 老实说,今天表演“抗癌的我”过程中,蓝礼的发挥确实挥洒自如,整个思路都十分清晰,那种浑然天成的感觉如有神助,表演起来得心应手;更重要的是,所有情况都控制在掌心里的感觉,让表演成为一种享受——虽然他现在的胃部依旧不太舒服,而且光头也一直在冷飕飕的打颤,呈现出来的效果也足以令人满意。 但“活埋”呢? 表演“活埋”的过程完全是一种煎熬,因为蓝礼真的以为自己被活埋了,那种真实的感觉让心脏几乎就要停止跳动,以至于表演变成了一种本/能,不要说控制了,甚至就连台词都是犹如火山爆发一般井喷出来,那种滔滔不绝汹涌而出的宣泄感,甚至让人有些恐惧。 尤其是那段时间的梦魇,完全混淆了现实和虚幻的差别。还好蓝礼拍摄的是“活埋”,如果拍摄的是“美国神经病人”或者是“梦之安魂曲”的话,那么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可以这样简单粗暴地理解,方法派的使用范围更加广泛,即使没有真的杀过人,也可以试验连环杀人凶手,但表演的细腻和逼真程度就会略逊一筹,毕竟不是自己真实的经历,演员的理解偏差很有可能会导致表演完全脱离剧本。 体验派的使用范围十分狭窄,想要饰演连环杀手,可能真的就要去感受沾满血腥的真实感,即使不是杀生,至少也需要使用人工血浆来感受一下血液的粘稠和温度,而且表演难得更大,在思考和定位的过程中,真实感一旦不够到位,表演就无法完成。但优势就在于,入魂入魔! 两种表演方式,各有利弊,各有长短,蓝礼都真正地体验过,虽然现在可以品味出细细的差别来,但他仅仅只是刚刚入门而已,不要说擅长了,甚至就连在表演过程中区分出两种方法的差异,都不见得能够做到。 毋庸置疑,在表演的道路上,他需要放慢脚步,细细地钻研琢磨,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 暂时把方法派和体验派的差别放到一边,蓝礼认真地回味起刚才表演里的每一个细节,那种沉没溺水的缓慢感觉,一点一点地渗透到心脏深处。 他喜欢这样钻研表演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