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风雨之秋 第九十二章劫道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东市明月楼。 李玹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前来。 他自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那请柬下的一行小字却惊出了他一身的冷汗。 他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在刀尖上跳舞，一旦事机不密，让皇帝或是杨国忠等人获悉了此事，便是抄家灭族之祸。便是弘农杨氏、郭子仪、李光弼等人也定然难逃一劫。 无论他的初衷是什么。 这个沈卓然既然知道了此事，却又不做声张，设宴请他前来。目的无非只有一个：挟他的把柄以作要挟。 李玹瞥了一眼楼上巨大的招牌，目中闪过一丝冷色。 早有守候在门口的侍者躬身迎接道：“王爷大驾光临，我家主人早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李玹没有说话，跟着侍者缓缓走进了明月楼。 整个二楼已经被清空，侍者带李玹走到了一处雅间旁，轻轻地拉开了障子门。 似是听到李玹的脚步声，那人转过身子。微笑着看向李玹。 李玹面无表情，迅速地端详了一眼面前这位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青年人。 青年穿着一身淡墨色绣祥云纹大氅，发束金冠，肤色白皙，颔下无须。手执一把象牙柄麈扇，仪态潇洒，神形风流。 李玹今日依旧是一身白袍，二人一黑一白，恰成对比。 互相打量了一眼，青年先拱手道：“在下沈邕，字卓然，江南吴兴人，久仰王爷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平生幸事。” 原来是江南士族吴兴沈氏的人。李玹笑了笑，拱手还了一礼，说道：“晋王夷甫执象牙麈尾，与手都无分别，今日见足下，想必王衍也不过如此吧。” 沈卓然将麈扇放于桌上，笑着说道：“王衍乃清谈误国之才，王爷如此说可是冤枉卓然了啊。” 李玹抚掌大笑，说道：“八王之乱早已毁了晋朝根基，与王衍何干？足下俊采风流，如琳琅珠玉，想来唯有他方能与你相比才是。” 沈卓然笑道：“不敢当王爷如此称颂，王爷请！” 李玹没作客气，转身入座。沈卓然在他对面坐下，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整个二楼只剩下两人，沈卓然拎起银壶，为李玹倒满了一杯殷红的葡萄酒，微笑道：“上回王爷应高翁之邀驾临蔽处，某囿于身份，未能与君一叙，实在是一大遗憾，今日得见，当浮一大白。” 说罢，举起手中银杯，看着李玹。 李玹笑了笑，举杯道：“只是沈兄邀某前来的理由，却是有些让人心惊胆战啊。” 说罢，自己先扬起脖颈，将杯中美酒一饮而下。 沈卓然面色不动，也是饮下杯中酒，然后说道：“此举实乃迫不得已，还望王爷见谅。” 顿了顿，他又说道：“只是，王爷是否知晓，除了沈某以外，还有旁人也获悉了此事。” 李玹目光一定，问道：“何人？” “令狐飞。” “杨国忠的人？” 李玹的瞳孔陡然放大，有些惊讶地看着沈卓然。 沈卓然点头道：“不错。” 脑海中飞快地思量了一下，李玹紧盯着沈卓然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你想要什么？” 沈卓然轻轻一笑，举杯做敬酒姿势。 “别无他求，只是想和王爷交个朋友。” 李玹却似是不为所动，目光紧锁着对面青年含笑的眼睛。 半晌，李玹拿起桌上银杯，与沈卓然轻轻一碰。 “这个人情，某记住了。” 一爵美酒入喉，李玹起身，离开。沈卓然望着他的背影，脸上依旧是那神秘的微笑。 出了明月楼，李玹登上马车，吩咐车外：“去灞上，快！” 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自灞上出发，向关内道的方向缓缓行去。 商队足有数百人，大车绵延数十辆，行走在宽阔的驰道上，颇为引人注目。 申屠星野安坐在马车中，双目微闭，食指颇有节奏地敲打着车厢。 他此时完全是一幅商人打扮，脸上还贴了一撇小胡子，看起来颇为精明。 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嚷声，商队似乎也被迫停下。申屠星野睁开了微眯的眼睛，嘴角却是泛起了一抹笑意。 一队人马拦住了他的这支商队。 准确地说，这不是一支普通的人马，更不会是马匪。 来人全部都穿着官府的衣袍，领头之人头戴纱帽，一身紫色官服，腰挂金鱼袋，面色白皙，目光如炬，颔下三缕短须，倒是一副好相貌、 京兆尹，鲜于仲通。 申屠星野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大官人，他走下车，对鲜于仲通拱手道：“某乃本分商人，不知使君这般，是为何故？” 鲜于仲通翻身下马，看着眼前这位貌似颇为精明的商人，不禁冷笑了一声，说道：“本官接到百姓通报，你这支商队擅运违禁之物，故特来调查，但有阻拦者，杀无赦！” 他说的是真话，的确是有人告诉他，这支规模甚大的商队其实是在走私生铁等违禁之物。但这个人不是百姓，而是兵部侍郎杨国忠。 鲜于仲通虽知道事有蹊跷，但他还是带着京兆府衙役一路奔来，阻拦这支商队、 “这……” 申屠星野的面色变了变，两只眼睛有些躲闪，神情略显慌乱。但很快，他的表情便收敛了起来。 他打量了一眼高坐马上的鲜于仲通，略显冤枉地说道：“使君这可就是冤枉在下了，我等一向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哪来的违禁之说？使君可莫要听信他人谣言，冤枉好人才是！” 说着便要凑上前，声色不动，一颗明珠却已经被他偷偷塞到了鲜于仲通的袖中。 鲜于仲通却是面色一变，厉声说道：“大胆！有没有违禁之物，搜了便知，来人！” “使君且慢！” 申屠星野的显得有些慌乱，他扯着鲜于仲通的衣袖，点头哈腰道：“我等确是合法商人，违禁之物是必然不会有的，定是有小人看着眼红，故而向使君诬告。” “嗯？” 鲜于仲通面色一黑：“你的意思是，本官黑白不分，糊涂颟顸？” “不不不不！” 申屠星野吓得连连摆手，说道：“小人笨嘴拙舌，使君勿怪，这样，使君出来一趟甚是辛苦，我等商人愿赠明珠三颗，加奉绢百匹，以作大家的茶水钱，使君看这样可好？” 这个时代金银还远未像后世那般流通，民间交易所用的货币是以铜钱与绢帛为主，小笔交易用铜钱，大笔交易用绢帛。 绢帛的购买力也不是一直稳定，天宝年间尚是盛世，一匹绢约值两百钱。一百匹便是两万钱，若碰到的是普通官员，这已是足够打点了。 但鲜于仲通却明显不在这普通官员之列，撇开杨国忠对他的暗示不谈，这区区小财又怎能入他这位蜀中巨富的眼？ 于是鲜于仲通也不和他多加废话，直接一挥手，沉声道：“搜！” 京兆府衙役们得令，不敢磨蹭，直接便动手揭开盖在一辆辆车上的篷布，更有甚者直接将许多坐在马车中的商人给轰了出来，在车中一阵翻箱倒柜。 申屠星野大急，慌忙上前阻止，口中大喊道：“不能搜啊！快住手！” 但他此举显然是徒劳的，还未到近前，两口明晃晃的大刀便横在了他脖颈前。 申屠星野焦急的神态被鲜于仲通看在眼里，更加坚定了他心中的怀疑。 这时，一名衙役跑近前来，指着几辆车小声说了几句。鲜于仲通听完，望了一眼他指着的方向，便不加多说，直接迈步走了过去。 走到车前，鲜于仲通指着车子上的一个个麻袋，瞥了慌忙跟来的申屠星野一眼，问道：“这里面装的都是何物？” 申屠星野端详了一眼，陪笑道：“茶叶……” 鲜于仲通冷笑了一声，从身旁的衙役手中拿过一把横刀，不由分说，直接划开了一口麻袋。只见被划开的口子里一片脂白，原来袋中装的都是大米。 鲜于仲通看着申屠星野，冷笑道：“这是茶叶？” 申屠星野一怔，连忙说道：“这些都是供我们路上吃的……” 话还未说完，鲜于仲通便用行动打断了他。又是一刀划开了一只口袋，里面依旧是粮米，再划开一只口袋，里面是供马匹食用的粮草。 鲜于仲通又望了望后面的数十辆大车，大声吩咐道：“来人！把这群私运大批粮草，图谋不轨的贼人拿下！” 申屠星野嘴巴张了张，似是想要争辩什么，但京兆府的差人却不容他说话，直接上来将他制住。与此同时，商队中其余的商人、马夫等人皆是被包围了起来。 看着衙役们手中明晃晃的大刀，申屠星野最终垂下了头。面相颇为颓丧。 鲜于仲通挥了挥手，衙役们一半押着这些商人。另一半驱赶着马车，踏上了回城的路。 申屠星野一路上皆是垂着头，一语不发。但谁也未曾注意，他的嘴角，一抹得意的笑，夹杂着些许讽刺。 就在这个时候，长安城西，一支同样庞大的队伍，十分低调地向着西北方向缓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