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风雨之秋 第四十六章 爱之如一
听到李玹说正事,阿布思的面色变得有些严肃,他拱手说道:“安帅过不了几日便要离开朔方,回河西镇守,届时王爷身为关内采访处置使以及单于副都护,便等于是实际上的朔方节度使。” 李玹的眉头一翘,点了点头,说道:“也可以这么说吧,将军忽然提起这个,不知是何用意?” 阿布思看起来有些犹豫,李玹也不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如此相持半晌,阿布思方才缓缓说道:“是这样的,末将所领的同罗部由于今年遭遇天灾,如今族人生活艰难,而且石堡城之战的封赏朝廷尚未发放过来,恐怕暂时无法将供奉献给您,还请王爷宽限一段时间,末将定然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财物供奉上来。” 李玹闻言,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面色有些奇怪,阿布思见状,心头不由得怦怦的快速跳了起来。 正在他以为李玹要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的时候,李玹却忽然开口询问道:“某初至朔方,有些事情都还不甚了解,不知阿布思将军所说的‘供奉’是个什么东西?” 阿布思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询问道:“王爷不知道?” 李玹耸了耸肩膀,摇头道:“确实不知。” 阿布思迟疑了一会儿,便向他解释了一遍。原来像阿布思这样的突厥内附各部族都被朝廷安置在关内道的河套地区,由于是外族,又是已经亡了国的突厥遗民,所以他们经常会受到所在地区的官员的盘剥。每年不但要向朝廷进贡,而且还要向朔方节度使与当地州郡的官员奉上一些贿赂,名为供奉。而阿布思的同罗部虽然是突厥遗民中最为强大的,但是却也得受朔方节度使的辖制,然而去年他们部族所居之地遭了雪灾,损失了大量的财物与牛羊,再加上他们受调参与石堡城之战,当时消耗的大量物资也都是同罗部自行提供的,朝廷的封赏又迟迟未下。故而他们在今年年初向前节度使张齐丘献上供奉之后便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 李玹听他说完,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看着脸上有些忐忑不安的阿布思,不由得和善地笑道:“既然贵部无力献上这什么供奉,那就免了吧,某也不缺什么钱财,没那个必要再为了一点私欲而置生民于绝境。” 阿布思闻言一愣,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急切地询问道:“王爷……,所言当真?” 李玹点了点头,笑道:“自然是真的,难道某还会戏耍将军不成。” 闻言,阿布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旋即便是单膝跪地,低下头,对李玹行了一个突厥人的最高礼节:“阿布思代同罗部十万族人,多谢王爷活命之恩。” 李玹连忙伸手扶起了他,轻笑道:“区区小事,将军何必如此,快快请起!” 被他扶了起来,阿布思的情绪仍然还有些激动,李玹忽然心头一动,说道:“某帮了将军的忙,还请将军也帮我一个忙。” 阿布思闻言连忙拱手道:“王爷但有吩咐,末将万死不辞!” 李玹笑着摆了摆手,抬头望了望天上的繁星,笑着说道:“这样的,天色也不早了,将军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你我明日再说,放心,只是一点小事而已,断不会让将军为难便是。” 阿布思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明日末将再来拜访王爷,还请王爷早些歇息。” 李玹颔首,轻笑道:“将军也早些回府。” 阿布思应了一声,再次对李玹郑重地一拱手,道了声告辞,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李玹站在原地思虑了一会儿,这才摇了摇头,回到了他和黛儿的房中。 黛儿已经宽衣躺在了榻上,李玹也悄悄地上床。忽然又想到了方才阿布思作为一方首领,却还要低声下气地向他请求宽限供奉的事情,不由得又叹息了一声。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但黛儿还是听到了,不由得转过头,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李玹笑了笑,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方才阿布思将军说的话,有些感慨罢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幽幽地说道:“什么时候能再如太宗时一般,无论华夏夷狄,皆能爱之如一,我大唐才能再次成为天可汗。” 黛儿默默地看着他,显然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作此感慨。李玹却是一翻身,一只作怪的手已经轻车熟路地抚上了她娇嫩的肌肤,黛儿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李玹心头怦怦跳动,另一只手一伸,将榻旁的帘帐轻轻拉下,遮掩住了一幕动人的春色。 六月的长安,虽然已经是比较炎热的夏天,但是却无处不透露着丝丝阴冷之感。 继宋浑之后,李林甫的另一位得力爪牙,刑部尚书兼京兆尹萧炅再一次成了杨国忠和吉温狩猎的目标。 一封匿名的奏折被送到了皇帝的御书房里,李隆基翻开看了不一会儿便勃然大怒,传令刑部尚书萧炅入宫觐见。 萧炅的心中有些忐忑,据传召他的小内侍透露,皇帝的脸色很不好,但是问到具体的情况,内侍却也只是摆手说不知。 尽管一猜便知不是什么好事,但他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宫见驾。 中书门下里,李林甫得知了萧炅被皇帝召见的事情之后,一对眉毛顿时便是皱了起来,萧炅此人向来不学无术,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才干,能做到今天的位子,靠的完全是他的家世还有依附了李林甫。皇帝对此显然也是心知肚明,按理说他不应该会单独召见萧炅才是。 李林甫不禁陷入了沉思,近些年来发生的这些事情已经让这朝中的大势渐渐地有些脱离了他的掌控。从杨钊的强势崛起,到皇帝对太子的态度的改变,再到突兀地任用李玹这样的宗室,甚至让他年纪轻轻便登上了宰相这等高位,如今又让他出任朔方实际上的最高长官。 一切的一切,都让李林甫感到有些吃不消。尽管民间都说皇帝宠爱贵妃,不理朝政,让李林甫大权独揽。但是他自己心里却十分明白,从他成为右相到今日,这十几年来,尽管表面看起来皇帝越来越不管政事,他李林甫权倾朝野。但是实际上,李隆基却从来没有放松过手中的权力,那些愚民们看到的都只是假象而已。 最让李林甫有些不能接受的事情就是,他知道皇帝早晚要剥夺他的右相之位,但是却不知道究竟会是什么时候。这就像是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每天忍受着煎熬,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大限来临。
心中正思考着,一个小宦官却是匆匆跑了进来,李林甫瞥了他一眼,收敛住了脸上的表情。小宦官朝着外面看了看,便轻轻地关上了门,告诉李林甫宫里所发生的状况。 李林甫听完之后便是愣在了原地。 果然如他所料,萧炅这一进宫,便是踏入了一条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宦官告诉他,是有人递了一封奏折进宫,检举刑部尚书萧炅贪赃枉法,所污之资巨万。面对着皇帝的震怒,萧炅跪伏在地,承认了一切。 李林甫面上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他知道,这是继宋浑之事以后,杨国忠对他发动的第二轮进攻。而且很有可能,这第二回合,他也要输的一败涂地。 他甚至不能出面去救萧炅,不然的话只能适得其反。 不久之后,一个消息从宫中传出:刑部尚书萧炅坐赃遭贬,出为汝阴太守。 得到消息之后,杨国忠的嘴角泛起了一抹冷冷的笑,带着些许得意。这第二回合,他又胜了。 …… 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今天要离开灵武,返回凉州了。故而灵州城中的大小官员们都起了个大早,准备恭送节度使大人。 李玹作为安思顺走后统领朔方的最高级别官员,自然也不能怠慢,否则会给人留下一个倨傲无礼的印象。而且安思顺为人忠厚爽朗,与他的堂弟安禄山截然相反,与李玹也颇为相投,于情于理,李玹都该去送他一程。 掀开锦衾,李玹打量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美人儿,心头不禁又是一阵怦怦跳动。他连忙移开目光,悄悄地下了床。 他没有穿官服,只是一袭简单方便的翻领长袍,带着一顶乌纱软脚幞头,便静悄悄地走了出去。 已经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官员汇集在节度使府,安思顺穿着一身轻甲,正和周围的一些官员谈笑风生。看到李玹来了之后便笑着迎了上来,爽朗地笑道:“玉郎来啦,昨儿住的可还舒适?” 李玹笑着对他拱了拱手,回答道:“那是自然,毕竟是安老哥的帅府,住的就跟长安没什么区别。” 安思顺点头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玉郎先坐,某还有些事情得去处理下,待会儿再过来。” 闻言,李玹笑着拱手道:“好,老哥请便。” 安思顺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开。李玹则是转过头,寻找着阿布思的身影。 阿布思正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似是察觉到了李玹的目光,他也抬起头,二人对视了一眼,李玹的目光朝着一个方向瞥了瞥。阿布思会意,朝着李玹望的那个方向走去,李玹收回目光,也是迈开脚步向阿布思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