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风雨之秋 第二十九章 杨国忠
李隆基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正磕头如捣蒜，信誓旦旦地表着忠心的杨钊。淡淡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感情色彩：“不知杨爱卿所说是什么意思。” 杨钊伏在地上，半晌方才抬起头，向前匍匐了几步，将手中的东西奉到了龙案上。 李隆基眯着眼睛，低下头看了看，原来是一卷黑色的绢帛，从外表材质来看，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便存在的东西。李隆基伸手将其拿起缓缓展开，只见上面绘满了一些奇怪的图案和文字，看起来像是商周时的，却又像是秦汉时的。李隆基只能隐约看懂其中的两个字。 金刀！ 杨钊低着头跪在地上，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向上瞄着，观察着李隆基的一举一动。看到他眯着眼睛，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杨钊的心里顿时便是一紧。 前些日子杨玉环因为触怒龙颜，被皇帝遣归他的府上。自那时起，杨钊的心里便有些忐忑不安，他唯恐因为此事而连累到自己，断送了他的前途。 因此这段时间他老实了不少，原本已经与吉温等人商量好打击李林甫的计划也因此而搁置。当这个童谣谶言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杨钊险些昏厥在地上。 他虽然不学无术，但毕竟已经在官场上混迹了这么久，就算是头猪也该明白有些事情是帝王最忌惮的。所以，他知悉了这件事情之后，立刻便跑进宫中求见皇帝。 李隆基低头沉思了半晌，目光转到了正跪在地上，身子微微发抖的杨钊，看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杨爱卿为何如此惶恐？” 听到他的声音，杨钊不禁又是颤抖了一下，旋即便做出一副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的模样，回答道：“启禀陛下，臣听说，京城传播的童谣中，有‘金刀逞兵气’之句，臣虽愚笨，但也明白臣的名字便是金刀二字，且身居兵部侍郎，似是正应了这句话，微臣万分惶恐，便未曾细想，便急忙跑进宫来求见陛下，以示清白，望陛下明察！” 说着，杨钊又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心中的恐惧之情不言自明。 李隆基笑了笑，问道：“爱卿抬起头来，看着朕的眼睛。” 杨钊闻言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直起了身子，与李隆基的目光相对。 两人对视许久，李隆基沉声道：“你实话告诉朕，你可有谋逆之心？” 杨钊的瞳孔猛地一缩，身子晃了晃，连说话的礼节都忘了，慌忙地摆着手，大声叫道：“陛下！陛下明察！微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怎么可能会有谋逆的心思？陛下！臣冤枉啊！” 李隆基却是不言不语，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正慌忙表着忠心的杨钊。过了许久，杨钊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不再说话，只是颤抖着身子匍匐在地上，像是在静等着命运的宣判。 这时，李隆基的脸上的笑意似乎扩散了不少，他轻声说道：“好了，快起来吧，你是朕的舅哥，朕不信你还能信谁？” 听到这句话，杨钊正在颤抖着的身躯忽然停住，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不禁连连磕着头，大声说道：“微臣谢圣上隆恩，谢圣上信任！” 李隆基笑了笑，忽而眉头一皱，又说道：“不过你这名字倒是的确与这谶言犯忌讳，这样吧，朕为你做主，给你改个名字如何？” 杨钊抬起了头，脸上也出现了一抹笑意，一听他的话连忙说道：“能蒙陛下赐名，微臣高兴还来不及呢，臣谢陛下！” 李隆基笑着摆了摆手，略微思索了一番，便说道：“卿一听到这件事情便立马前来见朕，这份坦荡之情朕很喜欢，爱卿既然一心为国，忠心耿耿，那从此以后，你便叫做国忠吧。” 闻言，杨钊没有丝毫的犹豫，连忙伏地大声谢恩：“臣杨国忠，多谢陛下隆恩！” 李隆基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十分满意的笑。这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便佯作不在意地询问道：“贵妃最近如何？” 杨国忠迟疑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来说道：“启禀圣上，贵妃在臣的家中一切都好，常与虢国夫人赏花谈笑……” 正说着，他看到了李隆基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似乎有些不悦，于是便连忙改口道：“只是常常独自叹息，看起来，十分的想念陛下您呢。” 听到这句话，李隆基脸色稍霁，他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朕知道了，爱卿若无他事，那便退下吧。” 闻言，杨国忠不敢再说，便又向李隆基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子缓缓转身退下。心中却在思量着回去之后该如何去劝劝自己的meimei，让她向陛下服个软，道个歉。 他虽然不学无术，但是却十分明白自己为何能有如今这样的地位。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堂妹被皇帝看中成为贵妃，还有章仇兼琼和鲜于仲通的接济，他杨钊现在说不定早就死在了益州城的某个排水沟里，更遑论如今这便官居四品，身服朱紫的威风模样。 想到章仇兼琼，杨国忠不禁便是恨得咬牙切齿。本来应该是自己的好朋友，竟然因为一件南诏的事情，因为李玹这个纨绔子，竟然和自己决裂，当真是岂有此理！ 很快，杨钊自觉应“金刀”之讳，慌忙入宫向皇帝表忠心，得皇帝赐名为杨国忠的消息便传出了宫城，短短半天时间，整个长安便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啪！” 李林甫将手中上好的青瓷茶盏摔在了地上，在外人面前时刻保持着温和亲善的脸上，此刻却是如同天雷骤闪，阴云密布。 最近这段时间，李隆基越来越重新杨钊，对他这个当朝首相却是变得有些疏离，李林甫惶恐之下，便在自家的月堂之中思量许久，方才想出了这招妙计。 但谁能想到杨钊这个蠢货泼皮竟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直接便是跑到兴庆宫皇帝的面前放声痛哭以表忠心，惹得皇帝怜悯，竟然亲自赐他新名。这样一来，朝中的风向便会更加的偏向于杨钊了。 李林甫是真的恨，他完全没算到杨钊会这样做。按照常理，遇到这种事情，一般的大臣都会躲得远远的，谁敢沾染上半点？就算是真的和自己有关也一定会矢口否认，这可是关乎到自己全族的身家性命的大事啊！ 杨钊，哦不，现在应该叫杨国忠，他的这一完全违反常理的动作竟然使得李林甫阵脚大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以发火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惶恐。 愤恚之余，李林甫心中充满的却是无奈与不甘。他很清楚，无论是自己还是杨国忠，在李隆基的眼里都只是他养的狗而已。自己这条狗为李隆基咬了无数人，做了不知道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如今他老了，咬不动了，李隆基便毫不留情地将他抛弃。 帝王之心，冷酷如此！ 颓然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李林甫双目无神，慢慢地打量着月堂中的一景一物，神情恍惚。 这里曾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因为修建的如半月形而得名。这么多年来，每当他想要打倒一个政敌的时候，便会来到月堂之中苦思冥想着陷害之法，十几年来皆是如此。 因此，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每当李林甫脸上含着笑从月堂中出来，便代表着将有人家破人亡。这么多年来，如韦坚、皇甫惟明、杜有邻、李适之……无一人例外，皆是败在了他的手下。 而如今再看看这月堂，里面依旧和原来一样，无论是格局还是装饰都与十几年前刚刚修建时毫无区别。只是，他李林甫却再也找不到当年叱咤风云的感觉了。 恍惚间，他不禁想起了曾经的一个梦。 当时韦坚案爆发，李林甫亲自调查这件案子，当时的河东裴氏长者裴宽虽然因为世家的原因而与韦坚有些亲戚关系，与这件案子却是毫无关联。李林甫却设法构陷，将裴宽也拉进了这趟浑水中，险些将其陷害致死。 当时很多人都不知道李林甫为什么要这样做，甚至连他的长子李岫都不理解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得罪这个庞大的世家。 其实这一切，都是源于李林甫有一天做的一个梦。 在梦中，有一个面白多须、身材高大的男子逼近自己，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袍，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醒了之后，李林甫仔细一想，这个人的样子很像裴宽，莫非裴宽想要取代我这个右相的位置？ 当时裴宽已经官居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位高权重，且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李林甫联想到自己的梦，便设计将他拖进了韦坚案中，竭力陷害。 裴宽如今很老实，但是却有一个更加强大的对手出现在了李林甫的视野中，甚至连他苦思冥想出来的妙计都对其毫发无伤。他便是杨钊，如今的杨国忠。 李林甫忽然发现，其实杨钊的长相是和裴宽有点像的，同样是面白多须、身材高大。但是裴宽是正人君子，不屑于阴谋诡计，而杨钊却是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 这样的人最可怕。 李林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努力平息着大脑中的眩晕感觉。到了这一刻他方才明白，造化弄人的真正含义。 时间很紧，今天只能有一章了，还得去收拾一下，七点半就要上火车，明天早上才能到。祝大家国庆假期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