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盛世京华 第七十九章 府兵瓦解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历法上，正月十五是上元节，七月十五是中元节，十月十五是下元节。 上元节便是如今的元宵节。自古以来便是青年男女最喜爱的一个节日，在古代的中国，真正的情人节其实就是上元。 官员们在这一天本来是有假期的，但是李玹却依旧伏在案上忙忙碌碌，一上午未曾停歇。 下午他便进了宫，面见皇帝。将已经给右相李林甫查看过并得到认可的河南道官员名单呈给皇帝李隆基，若是皇帝对这份名单没有异议的话便可以直接交付中书省下旨至吏部，安排一系列官员上任的事情了。 为了这份名单，李玹这段时间可谓是费劲了心力，终于把握好了一个合适的度，在既能为自己身后的世家创造最大利益的情况下而又不会被朝中其他势力所觊觎，并且还要不引起李隆基和李林甫的猜疑。 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将名单完成，李玹轻舒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延英殿，缓缓地走了进去。 李隆基拿着名单看了许久，这才微微点了点头，笑着夸赞了李玹几句，然后便下令传召右相李林甫、左相陈丶希烈入宫最后定夺此事。 李玹回到府中没一会儿，刚刚换上常服，便得到消息，两位相国皆对他拟出的这份名单没有异议，中书省已经拟旨，安排接下来官员上任的一系列事情了。 李隆基对此也是十分的满意，下旨加李玹为金紫光禄大夫，侍御史，仍判吏部事如故，赐帛千匹以慰辛劳。 对于官爵和赏赐，李玹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现在唯一关注着的，便是五六天后他和黛儿的大婚之期。 从下午开始便会有一系列的庆典活动，比如一年一度的上元大会，届时还会有许多的比赛项目，如蹴鞠、相扑、马球等，颇有古代奥运会的感觉。 对大唐的民众们来说，上元大会是盛大的狂欢节日，对朝廷来说，这是向周边各国宣扬文化的大好机会。 不过对李玹来说，倒是没什么重要的。 下午从宫中回来的路上他去崇仁坊安西进奏院拜访了几位熟识的将领，见他们都已是磨刀霍霍，只待这几日的马球大赛一举夺魁。安西节度使高仙芝也亲自赶到进奏院为他们打气加油，可见他们对这次比赛的重视。 大唐举国皆爱马球，而且上元节的马球大赛可不止是大唐各军之间的比赛，吐蕃、回纥等外族也会有国内最精锐的马球队伍跟随着年贺使臣前来大唐。 试想若是大唐举行比赛若是被外族给夺了魁，那皇帝岂不是颜面无光？皇帝丢了面子，臣下还能好过吗？ 因此，不只是各方边军，朝廷里的金吾卫、龙武军，还有许多达官贵人如庆王、高力士等府中招聘的队伍都是摩拳擦掌，誓要一举夺魁，为国争光。 李玹对这些其实不是很感兴趣，马球只是他用来健身的一项运动，倒也说不上什么太过喜欢。 不过今天的另一件事情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皇帝正在延英殿中小憩，外面的小黄门前来禀报礼部尚书裴宽求见。 李隆基有些惊讶，裴宽文武全才，性情忠直，曾经出任过范阳节度使、户部尚书等重要职位，又是河东裴氏长者，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股肱干臣。但自从被韦坚案牵累之后，先是被贬官，后来更是险些死在罗希奭的手下。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无心宦途，甚至多次请求致仕，但均被李隆基驳回。后来又重新升他为礼部尚书，原是想给他加上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头衔任他为宰相的，谁料裴宽坚辞不受，只好作罢。 而且裴宽一向不怎么理会政事，一应事务都是交给两位礼部侍郎来处理，自己则是一直处于半隐退状态，常常称病在家。 今日这位一向不过问什么事情的大臣竟然主动觐见，想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李隆基便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袍，对小内侍说道：“请他进来吧。” 内侍应声退下，不一会儿，身上穿着布衣，带着软脚幞头的裴宽便缓缓走了进来。虽然已经年老，但看起来依然是老当益壮，步伐也十分平稳。 李隆基看到这位久违的老臣，不禁笑道：“裴爱卿近些日子总是称病在家，朕心里可是担忧的很，无奈政务繁忙，实在无暇前往探望，如今看见爱卿面色还算可以，朕也就放心了。” 裴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微微欠身道：“陛下明鉴，老臣才疏学浅，实在是害怕给陛下添麻烦，便只好假意称病，不理政事，还望陛下恕罪。” 李隆基虽然对他所谓的“称病”心知肚明，但见他一进来便自行认错，脸上不禁充满了笑意，于是他说道：“裴爱卿的意思朕明白，朕不怪你便是，只是不知爱卿今日前来见朕，为的是何事啊？” 裴宽欠身说道：“老臣多谢陛下体谅。” 说着便伸手入怀，拿出了一本小册子，说道：“今日老臣前来打扰陛下，所为之事其实并不在老臣的职责之中，但是其形势实在严峻，只好前来禀报陛下。” 李隆基从内侍手中接过奏折，打开来刚看了片刻，眉头便皱了起来。耐着性子继续往下面看去，眉间的沟壑却是越来越深，到了最后，一张脸上已经是布满了凝重。 合上手中奏疏，李隆基皱眉问道：“裴爱卿奏疏中所言，是否属实？” 裴宽欠身答道：“禀陛下，这是臣这些年收集到的确切资料，陛下若是不信的话，可召兵部尚书询问一番，尚书李右丞也曾巡狩中原，对此想必也有些了解，老臣若是有半句虚言，任陛下处罚便是。” 李隆基低下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奏疏，片刻后便吩咐道：“传朕旨意，召李林甫、陈丶希烈、李玹三人入宫觐见。” 内侍应了一声，匆匆退下，李隆基吩咐给裴宽看座，又让人端了两杯人参饮过来，两人谈论着一些近日的小事情，等待着李林甫几人的到来。 李玹得到皇帝的诏令，心中有些惊讶，难道是官员名单的事情？ 但是吏部已经开始按照名单来任命官员了，应该不是这件事才对。 左思右想而不知答案，李玹便直接骑马来到的宫城外。不管是什么事，到了宫里便自然知晓了。 在延英殿前的道上，李玹碰见了李林甫和陈丶希烈，心中有些诧异，便快步走上去询问二人，得知他们也是被皇帝召见而来的，李玹不禁心生好奇。 李隆基与裴宽正说着闲话，李玹、李林甫和陈丶希烈三人已经并肩走进殿中，齐声道：“微臣参见陛下。” 李隆基摆了摆手，直接将话引入正题，李玹这才知道，原来是裴宽向他禀报了中原和江淮折冲府军制败坏的事情。 李隆基先询问了左相兼兵部尚书陈丶希烈兵部的资料是否有记载，又问了李玹两句关于河南道折冲府的情况，二人一一解答。 陈丶希烈身为兵部尚书，对府兵制的衰败早已是心知肚明，这不是一朝一夕才发生的事情。早在高宗和武则天的时候府兵制便已经因为均田制的渐渐被破坏而开始逐渐瓦解，到了如今许多地方的折冲府早已经剩下了一个空壳子，空有编制却没有人。 关中地区由于位处京畿还算勉强可以，但是洛阳以东的中原之地和江淮、江南各州的折冲府早已经是名存实亡，只是朝廷一直未加重视而已。 听完陈丶希烈的讲述，李隆基又询问了李玹几句关于河南道府兵的情况，得出的答案和裴宽、陈丶希烈禀奏的一模一样。 问清了情况，李隆基的眉头皱了起来，一言不发。 李玹肃立在那儿，心里却像是放下了一件事情，轻松了许多。 自去年看完杨光程为他准备的关于府兵制衰败的资料之后，这件事情便一直在他的心中，令他如鲠在喉。一直都在寻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向皇帝禀报，想不到裴宽竟然先一步写了奏折递给了皇帝。 府兵制的衰败，导致中原腹心之地如今已是无兵可守，这对大唐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隐患，但如何解决，李玹暂时还想不到适当的法子。 李隆基皱着眉头沉默半晌，方才缓缓开口说道：“关于中原府兵之衰，不知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几人对视了一眼，这时李林甫站出来说道：“启禀陛下，府兵制的衰败早已在高宗大帝时期便已经注定，如今既然已经不可逆转，微臣以为不如承认现实，从今年起便停止向各折冲府发放鱼书等物，从此以后便以早已盛行的募兵制替代府兵制便可。” 李隆基思索片刻，微微点了点头，说道：“相国所说不错，那便按相国所说的办吧。” 四人齐声应道：“陛下圣明。” 李隆基点了点头，这时李玹却忽然站出来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府兵制的败坏虽然早已是注定的结果，但权贵之间强行购买民众土地，实行兼并之事才是其真正的罪魁祸首……” 李隆基眉头一皱，打断了他的话：“此事与府兵之衰并无关联，玉郎无须再提。” 李玹一窒，这时李林甫和裴宽都看着他，目光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李玹皱了皱眉毛，便没有再说下去。 见李玹选择了沉默，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若无他事，几位爱卿就都退下吧，兵部那边，就按李相国说的方法办。” 陈丶希烈点头应命，四人一齐欠身说道：“臣等告退。” 四人缓缓向外走去，李隆基看着李玹的背影，皱着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殿外，李林甫望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小声地说道：“玉郎切记，以后切不可在陛下面前提及土地兼并之事。” 李玹皱着眉头，半晌，方才叹息着点头应是。 李林甫见他答应，便点了点头，与陈丶希烈一起对裴宽和李玹告辞一声，便先行离开。 裴宽眯着眼睛，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这才看着李玹，说道：“李林甫虽然心术不正，但这却是对你的忠告，还请玉郎切记。” 李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方才叹息一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