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盛世京华 第七十四章 罚俸一年
安禄山整个人都快炸了。 自家次子安庆绪晚上出去东市转悠,回来的时候竟然是被人抬回来的,肩膀上还有箭伤。一问史思明,知道前因后果之后,整个人都暴跳如雷,随从安庆绪出去的人除了史思明之外,人人脸上都挨了他一巴掌。 随后,他便下令,派人出去查清楚究竟是哪个宗室中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嚣张。 他安禄山深受皇帝宠信,在这长安飞扬跋扈,王公大臣皆不放在眼中。当年太子李亨站在他的面前他都丝毫不假辞色,皇帝命他参拜太子,他却回答道:“微臣只知道有陛下,从不晓得有太子。”逗得李隆基哈哈大笑,对他愈加喜爱。 如今他已经身兼范阳平卢两镇节度使,整个大唐除了皇帝、高力士和李林甫三个人之外,便无人敢得罪他。如今竟然有个自称是宗室中人的年轻人竟然在言语上如此折辱于他,这怎能不让他暴跳如雷? 而此时,这件事情却不知从何处渐渐传开,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李玹丝毫没什么感觉,继续在尚书省处理着各项事务。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李玹抬头一看,竟是右相李林甫来了,来忙站起身来向他问好。 李林甫虽然是尚书左仆射,但是他一向不管理尚书省事务,只有偶尔才会过来看看,李玹有些惊讶,但还是迎他坐下,自己则是站在了一旁。 抛开别的不讲,李林甫相貌堂堂,气度儒雅,再加上他那标志性的笑容,看起来令人倍感亲切。 李林甫对平常的下属一向没有太大的架子,此时来到李玹的签押房也是笑眯眯地。坐下之后,他抬起头看向李玹,摸着胡须说道:“老夫听说,昨晚安禄山的儿子在东市附近,被一位自称宗室中人的年轻人打成了重伤。” 李玹见他表情便知道李林甫定然已经知道是自己了,便坦诚的说道:“实不瞒相国,那人正是下官。” 李林甫扬了扬眉头,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询问道:“哦?玉郎为何要如此?” 李玹摇了摇头,说道:“与当初那南诏于诚节是一种情况。” 李林甫了然,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呵呵,年轻人嘛,冲动点很正常,但那安庆绪不是一般的人,听说安禄山如今已然暴怒,恐怕会找你麻烦,这个你倒不用担心,老夫会去跟他打声招呼,但是你最好去向陛下禀报此事。” 李玹想了想,认为的确应该跟皇伯父说一声,便向李林甫拱手感谢道:“多谢相国提醒,我把手头这些事处理完便去向皇伯父禀报。” 李林甫见他想明白,便摸着胡子笑了笑,站起了身,笑着说道:“既然玉郎想清楚了,那老夫就不打扰你了,这便告辞了。” 李玹十分谦恭的将他送到门口,说道:“相国慢走。” 李林甫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他小声说道:“明日朝会,会有御史弹劾你。” 李玹一愣,见李林甫脸上狡黠的笑容,便忽然明白了,于是便对他拱了拱手:“多谢相国。” 李林甫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去,他最喜欢的,便是和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不费事儿。 李玹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半晌,方才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签押房。 李林甫这个人有谋略,有手段,有才华。唯一欠缺的一点,便是身为一个宰相的勇气,一份敢与皇帝抗争的勇气。 他崇尚韩非的法家治国策略,以商鞅为偶像,但是他却没有商鞅那般杀身成仁,为了理想可以牺牲一切的信念,这便是他的缺陷所在。 虽然他对待下属算是和善,治国的才能也是当世罕有。但是如今的他,已经变成了朝廷的阻碍,自己不得不铲除这个人。 想到他所用的手段,李玹就不禁暗暗佩服,比起那个妄图取代他的杨钊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虽然自己打伤安庆绪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但是安禄山却可以拿这件事情来做文章,甚至在明面报复不成的情况下,还会暗中对自己做手脚。 皇帝为了安抚他,定然也会赐予他很多赏赐,这赏赐当然不是金银钱帛,而是一份份的权力和官爵。 但是李林甫这一招却是妙极!他指使御史在朝堂上状告自己,把这件事情放到了朝堂上来讲,扩大它的影响。又让自己提前和皇帝说明缘由,这样一来,皇帝不会太过处罚自己,而安禄山却没有太多的话讲,毕竟说到最后理亏的还是他自己。事情一放到明面上,一切问题便都不是问题了。这样的手段,也只有他这样的老狐狸才能想得出来。 李玹心中想定,便回到了桌前,继续处理公务。 宣政殿。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次朝会,其实也只是例行规矩而已,一般都没什么事情可以禀报的了。 司礼太监刚要喊出“退朝”两字,一名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人站了出来。 “臣御史中丞王鉷有本奏!” 李隆基看了他一眼,说道:“爱卿请讲。” 王鉷举着笏板,朗声道:“微臣要弹劾安阳郡公,尚书右丞李玹。” 听到他的话,殿上百官纷纷窃窃私语着,不知王鉷为何敢弹劾如今在官场上风头正劲,且又是皇亲国戚的李玹。 按照规矩,有人弹劾时,被弹劾的官员不得反驳,必须自除冠帽,出列肃立于丹陛之下,待到弹劾人禀报完毕,皇帝允许了才可以说话。 李玹眉头一翘,立马站了出来,摘下头上梁冠,肃立在一旁,等候着王鉷弹劾。 王鉷朗声道:“前日晚上,在东市发生了一起恶劣的斗殴案件,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被打成重伤,昏迷不醒,对方还自称宗室子弟,经御史台多方查证,终于查出动手之人乃是尚书右丞李玹,臣弹劾其不顾官体威严,擅如匹夫,且致人重伤,行为恶劣,须严惩之,以儆效尤,请陛下明鉴!” 李隆基点了点头,瞥了李玹一眼,然后目光转向了站在武将班首的安禄山,拉长了声音问道:“安爱卿,不知王中丞所言,可否属实?” 安禄山连忙出列,腆着肥硕的大肚子,艰难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站起身子,憨笑着说道:“启禀圣人,确如王中丞所说,但此时其因是由于我那孽子调戏李右丞妻子,故而才导致双方动起手来,微臣已经惩戒过了犬子,还望圣人恕罪。” 一席话把责任全揽在了自己头上,再配上那憨厚的笑容,若是不知道的人定然还会觉得他真是个大好人啊。 可惜在场的官员没几个不了解安禄山为人的,故而都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李隆基的目光又看向肃立于丹陛之下的李玹,淡淡地询问道:“李爱卿,不知王中丞与安爱卿所说之话是否属实?王中丞对你的指控你可承认?”
李玹躬身道:“回禀陛下,安帅之话的确属实,王中丞的弹劾,微臣无话可说。” 李隆基点了点头,这时李林甫出列说道:“陛下,臣以为李右丞此举极其恶劣,当严惩!” 又有几个大臣站出来附和道:“陛下,臣以为,当严惩李右丞!” 李隆基尚未说话,这时一名身穿着绯色官袍的人站了出来,朗声道:“陛下,微臣以为,此事不过小事,无须小题大做,且安庆绪也有责任,请陛下明察。” 李玹听到这声音,惊讶地瞥了那人一眼,竟然是杨钊这蠢货! 没想到,李林甫居然还玩了这一手,最后安排站出来为自己求情的人,居然是杨钊! 要知道,此时的安禄山就是一根炮仗,他自己可以说责任在他儿子身上,但是别人是绝对不能说的。这个时候,无论谁站出来为自己求情都是在得罪安禄山,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有谁会为了一个区区四品的尚书右丞而得罪堂堂一方封疆大吏? 然而杨钊就站了出来,李玹不解的是,此人一向对李林甫十分嫉恨,此次竟然会配合李林甫,而且还自己站出来吸引安禄山的仇恨,当真是令人想不通。 众人都是十分惊讶的看着杨钊,半晌,李隆基才缓缓开了口,下面的群臣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此事的确如杨中丞所说的那般,只是一件小冲突而已,而且安爱卿自己也已经说了,他的儿子也有错。但是李爱卿的行为的确是十分恶劣,这样吧,朕罚你一年的俸禄,以示惩戒,安庆绪由于受了伤,便饶过这一次。安爱卿,李爱卿,不知你们以为朕这个判决如何?” 安禄山有些艰难地躬下身子:“臣谨遵圣上判决。” 李玹也躬身喊道:“臣谨遵陛下裁决。” 这个结果,让殿上群臣面面相觑。 谁也没看到,李玹躬下身子时的笑意。李林甫扫视着安禄山和杨钊,脸上那一抹讥讽的微笑,还有安禄山眼中一闪而过的那抹恨色。 李玹不缺这点俸禄,李林甫成功的祸水东引,为这个对自己一向嫉恨的杨钊挖了个坑,提前埋下了好了他和安禄山之间仇恨的导火丶索,而安禄山…… “砰!” 回到府中,安禄山愤怒地将桌上精致的杯子扔到地上摔得粉碎。 他在大殿上那么谦恭,只是因为在做个样子给李隆基看,实际上他的心里却已经是对把自己儿子打成重伤的李玹恨之入骨。 本来见那么多大臣弹劾李玹,而李玹本人也已经承认了此事,他便不方便再紧追不舍,便做出了一副大大方方的模样,讲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杨钊,一句为李玹求情的话,顿时便将之前所有大臣的弹劾全都抵消掉。 安禄山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此刻他对李玹的痛恨已经全部转移到了杨钊的身上,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杨钊,好个杨钊,你会后悔的!” 厅中传来的森冷声音,就如这冬月的朔风,令人体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