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盛世京华 第六十五章 冲突
刚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放眼望去，周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恍若天境。 车轮碾过大雪覆盖下的土地，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骊山，华清宫。 这里是历代王朝天子们的游幸之所，当朝皇帝李隆基尤其喜爱这个地方，从开元四年开始，每年的十月都要从长安移驾到华清宫，待十二月岁末之时才返回长安，有时候甚至一年要去上两次。 每当这个时候，朝廷的中枢机关便都跟随着皇帝而搬到了骊山，如皇帝诸子，右相李林甫等王公大臣都会随行，以示恩宠。 李玹从东都归来，需要去向皇帝汇报事宜并交还节旌，故而便让高耀先护送着黛儿回长安，自己则是与长孙全绪一起来到华清宫觐见皇帝。 殿门前的小内侍听李玹说明来意，连忙跑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便跑了出来，躬身道：“陛下有请。” 李玹十分客气地对他点了点头，便与长孙全绪并肩走了进去。 李隆基正与杨贵妃下着双陆，高力士站在边上观战。两人下的十分投入，尤其是李隆基，每当掷出好点数时便摸着胡子哈哈大笑。 双陆是一种在大唐十分流行的博戏，是一种棋盘游戏，双方各十五子，以骰子掷出的点数决定走几步。运气好的人即使落后了，但只要能掷出好点数，也能反败为胜，是一种十分考验运气的游戏。 唐人爱双陆，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每个人都通晓双陆的游戏规则，像当年的女皇武则天还有当今皇帝李隆基都是著名的酷爱这种游戏。 李玹与长孙全绪缓步走到李隆基身旁五步处，刚要躬身施礼，刚刚掷出一个好点数的李隆基便笑着向二人摆了摆手：“二位爱卿真是朕的福将，你们刚来，朕便掷出了三六之数。” 李玹两人笑了笑，站在原地未接话。这时李隆基对面的杨玉环有些不开心的说道：“哼，三郎你的福将，未必不是我的福将。” 说着便转头看向李玹：“玉郎，快来帮我投个点数！” 李玹略显迟疑，李隆基见状，便对他点了点头。李玹会意，便走上前拿起杨贵妃那边的竹筒，将两枚骰子放了进去，轻轻地摇了摇，然后朝棋盘上轻轻一送，两枚旋转中的骰子便翻滚出来。 滚了几圈，杨玉环忙伸过秀颈一看，只见两个骰子上的点数都是六，不禁欣喜的拍着素手，笑吟吟的看着李隆基：“怎么样，三郎，玉郎也是我的福将！” 李隆基哈哈笑道：“只要娘子开心便好，这输赢什么的都无所谓。” 说完便放下手中的棋子，看着李玹，笑道：“玉郎这次做的很不错，为朕和朝廷抓出了许多蛀虫，旱灾的影响如今也已经差不多都已消除。” 李玹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李隆基却又是话锋一转：“不过，你利用手中职权，擅杀地方长官，这件事情也已经传遍了长安，朕的龙案上弹劾你的奏折堆得比人还高，这件事你可是做的有些过火了。” 李玹摆正脸色，对着李隆基躬身道：“是，侄儿知错，请皇伯父责罚。” 李隆基的脸色看起来也是有些严肃，这时，杨贵妃在一旁小声道：“三郎，虽说做的有些过，但毕竟这是你给的权力，就不必太过较真了吧。” 听到她的话，李隆基脸色稍缓，便淡淡地说道：“娘子说的倒也是实话，这样吧，你兼任的御史中丞就免掉，算是对你小小的惩戒，也是给御史们一个交代。” 李玹心下一松，连忙向李隆基和杨玉环施礼道：“多谢皇伯父宽恕，多谢贵妃娘娘。” 李隆基笑着抚了抚颔下胡须，又说道：“有过要罚，但有功也得赏，鉴于你这次立下了大功劳，为朕整顿了河南道官场，乃是大功一件，再加上李相国曾说你的才能仅仅做个中书舍人有些屈才了，朕便擢升你为尚书右丞，兼判吏部事，继续努力吧。” 李玹面色不变，依旧是带着淡淡的微笑，向李隆基深躬一礼：“臣谢陛下！” 他的沉稳不禁让李隆基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肃手而立一直一言不发的长孙全绪，笑着道：“长孙爱卿这次护送玉郎，一路上也是多有功劳，朕便升你为左羽林卫将军，再准你和玉郎休息十日，回去好好歇息一番吧。” 长孙全绪不似李玹那般从容，当即便是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谢陛下厚恩。” 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若无其他事，你们就退下吧，一路奔波，想来也累得慌，回长安好好歇着。” 李玹与长孙全绪拱手称是，然后便缓缓退下。李隆基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这才笑着回头说道：“来，爱妃，咱们继续。” 李玹与长孙全绪离开华清宫，骑着骏马向长安城中奔去，一路上玉雪银花，迎面吹来的朔风有些冰冷刺骨。 刚刚进了明德门，便看到前方朱雀大街上挤满了人，很是热闹。两人策马过去一看，原来是两方人马正僵持在道中央。其中一方的车驾上书着一个“杨”字，李玹心中顿时明了，听说杨家如今备受恩宠，杨钊被任命判度支事，赐金鱼袋，杨贵妃的三个jiejie都被封了国夫人，与贵妃的另两个堂兄杨锜，杨铦一起横行霸道，王公贵族视之如虎，人送外号“五杨”。 这等跋扈之人，李玹向来是厌恶之极，但也懒得多生事端。刚准备离开，只听到身旁长孙全绪喊了一声：“子仪兄，光弼兄！” 李玹转头一看，只见与杨家人僵持在那儿的一群人身上穿着铠甲，看那样式应该是边军将领，其中两个人回头向这边看来，脸上还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李玹扬了扬眉毛，问道：“长孙将军认识他们。” 长孙全绪点头说道：“是的，他们都是边军将领，也是末将的好友。” 李玹点了点头，拨马便向前走去：“我们过去看看。” 长孙全绪心中欣喜，连忙策马跟上。 李玹走到人群中便下了马，静静地观望着，想看看是怎么回事。长孙全绪则是先挤了进去。 无巧不成书，与这些边军将领起冲突的竟然是贵妃三姊，如今的虢国夫人杨玉瑶。只见她一脸轻蔑的看着面前的几位将领，语气十分厌恶：“你们这些军奴，竟然敢冲撞本夫人的车驾，惊了本夫人的马，找你们要一万贯的赔偿已经算是给你们的面子了，竟然妄想道个歉就算了，可笑！” 这时长孙全绪挤了进来，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时杨玉瑶也看见了长孙全绪，不禁装模作样的说道：“哎哟，这不是鼎鼎大名的长孙世家的人嘛，怎么，难道你是想替他们赔钱？” 长孙全绪的脸顿时便沉了下来，长孙家族虽然当初被武则天打压的翻不过身，如今只是一个二流世家，但他们的骄傲却依旧没变，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胆敢嘲讽自己的家族。 但这杨玉瑶乃是贵妃的jiejie，深得皇帝宠幸，自己若是得罪了，恐怕会连累到家族，一时间脸涨得通红，愤怒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玉瑶轻蔑的看着他，不屑的嘟囔了一句：“破落户！”还故意加大声音，使得长孙全绪听见。 长孙全绪大怒，双手握紧，发出了阵阵响声。他是军人，本就是性子粗犷，眼看便要不顾一切发作起来。人群中却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哟，这不是杨家三夫人吗？昔日一别，三夫人过得可还好啊？” 杨玉瑶柳眉倒竖，刚要怒斥出声，一见到来人却是奇迹般的闭了嘴，一双杏眼中充满了惊恐之色。 周围围观的人们见横行长安的虢国夫人竟然会露出这种表情，心中惊奇之下，纷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位身上穿着绯色官袍，头戴软脚幞头的青年公子缓缓走了过来，嘴角还带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杨玉瑶不禁觉得身子有些发冷，几个月前她的店铺被砸，害得她损失惨重，还在她的每一间店铺里都扔了一具尸体，像是作为警告。 不久后，她又得到消息，就在那一晚，陇西李氏嫡房大公子李凌霄在家中无故被杀，听说是被一剑封喉，喷出来的血把窗户都给染红了。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心知肚明，此事就发生在李凌霄派人刺杀李玹的不久之后，而且这件事和她也是脱不了关系，定然是李玹实施的报复。 这才是最令她惊骇的，堂堂五姓七望之一的陇西李氏的大公子，其地位之高堪比王侯，李玹便这样说杀就杀，没有一点的回旋。像她这样的人最害怕的，便是李玹这种人。 毕竟无论有多少钱，有多大势力，命可是只能有一条。 如今在这儿碰到了李玹，尽管知道光天化日之下李玹不可能对她怎样，但是心中的恐惧却是无法隐藏。 杨玉瑶强行镇定心神，看了李玹一眼，哼道：“原来是安阳郡公。” 李玹脸上带着十分亲切的笑容，亲切的让人觉得有些假：“三夫人真是好雅兴，在这里和为我们大唐保卫边疆的功臣吵了起来，你说这又是何必呢？” 杨玉瑶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好吧，既然郡公为他们求情，那本夫人便饶他们这一次，我们走。” 说着，便像逃一样的快步登上马车，众人朝旁边一让，车驾便快速的跑过，只是那样子，怎么看都有着一股灰溜溜的味道。 杨玉瑶坐在车中，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外面，眼中充满了恨色。 车驾很快便跑远，周围围观的人们纷纷看着李玹，眼中皆是充满了惊讶之色，这位年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能让这飞扬跋扈，即使是宗室贵戚都避而远之的虢国夫人如此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