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节
罗大用、袁宗第、蔺养成三人的信发出后,荆州马上作出反应,李自成派出田见秀、罗汝才派出吉珪、马守应派出贺一龙到达荆门——其实义军更急于和谈,荆州与襄阳一头一尾被斩为两段不好受啊,牛金星有些担心谈和会动摇军心,但发现诸将脸色不对也不敢多说,和谈的事顺利定下来,三家还都派出重要人物。 田见秀三人进了大同军营地,首先要求去荆门,困守那里的两万多人是各家的精锐啊,可出不得闪失,接待他们的张之耀一口答应,而且说被俘的义军都已放了,荆门差不多有三万人。 荆门城下好热闹,城门大开人来人往,大同军那身红衣蓝裤白毡帽的军服太显眼,到处能看见他们和义军士兵混在一起说笑,有人甚至坐在城墙上抽烟打牌,城外还搭了几个草棚,双方军官正坐在一起大吃大喝——田见秀马上明白,战场改同乡会了,这种事以前和官军打仗时发生过,只要当官的不管,当兵的听到熟悉的口音自然就凑到一起,老实说,义军从中占了大便宜,如果没有官军中的同乡暗中放水,他们也挺不到今天。 罗大用、袁宗第、蔺养成嘴里叼着烟,正吃得满嘴冒油——大同军主力回到钟祥,张一川、萧四贵等人办招待,他们三个马上出城赴宴,看见田见秀等人,还招呼一块入席,大家边吃边夸奖厨子做的一手好羊道,简直与家乡风味一模一样。贺一龙烟瘾犯了,厚着脸皮要烟,老熟人张一川随手递上一袋顶级人参烟,田见秀向袁宗第悄悄伸出大拇指,够聪明,荆门根本守不住,两军混在一起才最安全。 大同军中的延绥人可真多啊,随时随地能听到陕北话,还不断有人请吃饭,田见秀等人在酒桌上泡了两天,想起该办正经事了,不过看到对方的和谈代表又忍不住大笑——惠登相、张一川、萧四贵都当过贼,连张之耀也是贼娃子,大家怎么凑一块了呢! 混天星惠登相资格最老,崇祯三年河曲大会,他就是三十六家首领之一,对晚辈后进毫不客气,板起脸先把几个义军将领臭骂一通——瞧瞧你们这些年干的事,走哪祸害到哪,简直是蝗虫,朝廷混账,你们也不是好东西,把榆林人的脸都丢尽了,依老子的脾气肯定剿了你们,算你们运气好,大同人信佛忌讳杀生,赏给你们一条出路,趁早改过自新免得将来倒霉。 “混天星,你的老底瞒不住我,休要如此张狂,你也就是运气好遇上归化伯,换了我革里眼,比你混得还好,”贺一龙是荥阳大会七十二家首领之一,资格也不算浅,白挨一通骂当然不服气,气呼呼地叫道,“既然是和谈,你凭什么倚老卖老,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东虏打来了,归化伯要去勤王,我们却不着急,谈不好就接着打。” “就是嘛,你们想和谈就得有诚意,我们读书少但也懂报国的道理,打东虏我们坚决支持,请归化伯给个名义,我们也要出兵。”吉珪摇头晃脑说道。 “要名义之后要粮饷,再要地盘安置老营,然后你们摇身一变就不是贼了,还可以打着我们的旗号壮大实力,我没猜错你们的心思吧,当我们是傻子呀!要名义可以,先接受整编。”惠登相拍案大吼。 萧四贵冷笑道:“忠心报国好啊,我们送你们去辽西。” “不去,你们想借刀杀人。”义军将领异口同声回答。 大同人哄然大笑,张之耀说道:“其实你们根本就没想过打东虏,借和谈之际捞地盘扩充实力才是真,好吧,反正是明国的地盘,我们无所谓,说说你们的想法。” “我们要汉水以西,”田见秀张口便说,不过自己也觉得太过分了,又满脸堆笑地说道,“其实我们吃了大亏,大同军不可能久留湖广,官军又实在太弱,只要归化伯离开湖广,汉水以东也是我们的。” “不行,只能把襄阳府给你们,想打好办呀,归化伯离开湖广,但我混天星可以留下,不沾泥也正好在汉阳,我们较量一下如何?”惠登相冷笑着答道。 “打就打,谁怕谁呀!”义军将领叫道。 双方互不相让,为地盘问题吵了一天,夜晚,大家都被叫到帅帐,李榆和杜文焕正在里面等候,张之耀低语几句后,李榆冷冷地扫视着义军将领缓缓开口了。 “东虏前锋已逼近黄河,我必须尽快率军北上,你们说得对,大同军不可能久留湖广,但我告诉你们,湖广必须稳定,这关系到大同五百万人的吃饭问题,其中也包括移居丰州的三十万延绥人,敢祸乱湖广者杀无赦,我每年入秋来一趟,最多三年就能平乱,不信可以试试看,”李榆的目光杀气逼人,盯得田见秀等人低下头不敢吭气,随后挥挥手又说道,“你们想要汉水以西,好,我给你们,如果朝廷进剿,我还可以卖给你们武器,但汉水以东有几十万流民屯田,你们绝对不许跨过汉水一步,另外荆门不能给你们,对面的钟祥有皇帝的祖坟,算是给朝廷个面子吧。” “你们回去告诉李自成,不要总想称王称霸一统天下,解决百姓衣食才是为政的根本,我们会盯着他,如果汉水以西到他手里依旧民不聊生,那他就等死吧。”杜文焕接着说。 张之耀写好约书,田见秀等人不敢多嘴,歪歪扭扭签上自己的大名,义军轻易捞到一大片土地,却兴奋不起来,总觉得李榆的刀就架在脖子上。李榆拿上约书去找宋一鹤,把宋一鹤的脸都吓白了,缓了好一会儿才义正辞严表示:大明疆土一寸也不能丢,你与流贼和议完全非法,大明不参与、不接受、不执行,然后要李榆还钱——杜老帅把府库、县库搜刮一空,他成穷光蛋了。 李榆嗤之以鼻,我保住汉水以东就不错了,你有本事自己去抢回来,还钱嘛,休想!我替你守住钟祥,你掏钱是应该的。 按平了流贼,李榆下令大同军各部向武胜关集结,左营的两万人以及十几万自愿屯田的百姓交给惠登相,自己急匆匆赶往汉阳,宋一鹤、李振声看到李榆走了,马上也跟着往武昌跑。 汉阳,李榆回到知府衙门,一群官员立刻围上来诉苦,自从湖广士绅与朝廷官员合流后,大同人碍于身份限制,本来伸向长江以南的爪子被迫缩回来——大同确实有点藏污纳垢,王昉是白莲教大头目、张孟存当过流贼巨寇,俩人从良十几年也没等来朝廷的特赦,茅元仪、杨廷麟是戍遣之身,遇到过几次大赦却忘了向官府讨份赦免文书,范二喜更麻烦,私通清国罪大恶极,名字早上了朝廷的海捕文书,最滑稽的是原保定总督杨文岳,汝宁失守后,朝廷下诏抓捕这个临阵脱逃的家伙入京问罪,吓得他躲进知府衙门不敢外出一步。这些人在自己的地盘横行无阻,到了武昌很可能吃官司,周愕、刘文忠倒是可以随便走动,但一个是判过罪的贪污犯,一个是外放的太监,和身份是商人的沈廷扬、贾敬宗一样都不受文臣和士绅待见,楚王又忙于变卖家产准备跑路,大同势力难以插手武昌,对长江以南完全失控。 “我不管长江以南,我们控制的汉阳、德安、黄州三府情况如何?”李榆挥手打断官员们的抱怨。 周愕从大同辞职到了汉阳,名义上是通商大使,实际总理政务,拱手禀告道:“我大同招揽三十万之众编卫屯田,加上总统从钟祥带来的人,五十万也有余啊,我们在汉阳还开了几十家买卖,其中铁厂、布厂、泥料厂已经开张,汉阳银钞行、债票所现今有些冷落,不过将来会好的,我们有钱、有人、有武器,三府之地已稳稳在手。” “五十万人,口粮如何解决?这个冬天死了不少人吧。”李榆又问道。 “死了两千多老弱,开春就好了,我们有这个,”张孟存点点头,从一个破口袋中摸出两个红皮疙瘩递给李榆,“总统,您尝尝,还是甜的呢,《农政全书》里有这东西,产量大还好种,比山药蛋不差,据说是从泰西传过来的,大家叫它番薯。” “嗯,好东西!”李榆拿起来就啃,随手往楚王手里塞一个,“殿下,您也尝尝,武昌比大同好得多,又是您的老家,我看您就留下主持湖广大局吧。” “我才不傻呢,朝廷回来饶不了我、流贼来了也要杀我,留下肯定死路一条,本王七十多的人了,还想过几天自在日子,你归化伯走,我就走。”楚王毫不犹豫说道。 “汉民,我早把家眷打发到山西了,我也跟你一起走。”杨文岳也叫道。 楚王、杨文岳想跑路,贾敬宗一伙商人、地主也吵着闹着要逃命,至少要让儿子带一部分家产到山西,周愕眼睛一亮,马上拉生意,劝大家把现银存进银钞行换取飞票,那玩意最适合有钱人移民,小小一张纸进了山西就可以换成银钞、银币,简直太省事了。 大堂里熙熙攘攘乱成一片,王昉气愤地站起来,指着湖广人大吼:“你们只顾自己的身家财产,湖广怎么办?难道丢给官府、流贼,我早就说过湖广必须革命,唯有革命才能驱逐朝廷势力、剪除地方恶霸,凝聚人心剿灭流贼,还百姓一个太平之世。” “胡说八道,王昉,就是你叫嚣革命才把士绅吓跑的,这是乱世,大家想的是保家保命,傻子才会跟你造反。”周愕跺着脚骂道。 “都住口!王昉,你跟我回大同,”李榆拍案大喝,随后挥手让大家坐下,沉吟片刻说道,“我们太托大,湖广十六州地域广阔,以大同的实力根本无法掌控,我在路上想清楚了,分家未必是坏事,联防总局的招牌就让给武昌,江南的事由他们自便,我们设立江北行台,依照大同律法治理江北三府,南桂兄,行台总理政务非你莫属。” “我不干,”周愕摇摇头,指着张孟存、杨廷麟等人说道,“他们都不听我的。” “本帅留在汉阳为你撑腰,南桂,你只管大胆干。”杜文焕对周愕挥挥手。
“就这样吧,你们不必担心,谁想动江北三府没那么容易,我把马祥麟、曹变蛟、虎大威、王光恩四位将军留下,按大同军制给你们组建四协新军。”李榆点点头,向范二喜招招手一起走出大堂。 李榆进了书房,翻出一张地图看了一会儿,低声向范二喜问道:“八大王目前在什么位置?” “不好说,这家伙身边只有千把人,经常换藏身之处,目前大概在蕲水附近的山里。”范二喜指着地图答道。 “以蕲州为中心,派出你的耳目严密监视各条要道,顺便把我军北上的消息放出去。” “总统要对此贼动手吗?恐怕时间来不及。” “赌一把,看看我的运气好,还是八大王的运气好?” 李榆打算分家的消息传到武昌,联防总局的士绅着急了,老实说,市井商人、乡下地主与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他们与科举出身的官员才在同一条船上,但问题是宋一鹤、李振声活着回来了,这下麻烦了,没有巡抚、巡按的美好日子里,他们没少干官绅勾结欺蒙朝廷、透漏税赋、违法乱制的勾当,少了大同这座靠山,谁替他们背黑锅?听说张献忠这个巨寇又窜回湖广,他们的身家性命也有了危险,官军肯定不能指望,还是求大同保护更现实。这帮家伙闹哄哄到了汉阳,向李榆表示绝不同意分家,而且还把联防总局又搬回汉阳。 李榆大谈了一通家大必分的道理,咬死不肯松口,还把与李自成达成的协议广而告之,士绅们更急了,大声告诫李榆千万别信流贼的话。 “我当然不信流贼,贼就是贼,再过一百年也是贼,我一走他们肯定会蠢蠢欲动,但我好歹给你们争取了点时间。”李榆淡淡地答道。 “归化伯,你既总理河南、湖广剿贼军务,不能抛弃我们湖广人!”尹如翁声嘶力竭地叫道。 “我们才是被抛弃了,你们明明知道剿贼必须安抚流民、筹集粮饷,可你们却与朝廷官员混在一起,置数十万屯田百姓不顾,置我大同军不顾,对不起,我们不是家丁,你们去找官军吧。”李榆愤然答道。 “归化伯,老夫问你,你如何才肯保我湖广?”贺逢圣有些生气地问。 “你们必须付出代价!”李榆说完扭头便走。 第二天,李榆携飞虎营离开了汉阳,临走时致信宋一鹤,告诫他务必支持江北三府屯田,此乃安定湖广之大计。 蕲州,此时天还没亮,县城正在睡梦中,从东北面的麒麟山窜出一支人马,他们没点燃火把,而是跌跌撞撞一路摸黑爬到蕲州城下。 “老徐,大同来的那帮北虏确实走了吗?”人群中一个魁梧的汉子小声问。 “确实走了,细作亲眼看他们过了汉水,这已经是第四天了,”姓徐的中年人像是个书生,有点焦虑地说道,“大王,兄弟们躲在山里受够了罪,再没有粮饷军心就散了,打吧,我们拿下蕲州这座大城,可望、文选他们听到消息就会赶来会合,我们又可以重整旗鼓。” “动手吧!”张献忠点点头,军师徐以显说得对,义军在潜山失利分散突围,各自隐藏于山中苦苦度日,只有打场大胜仗才能重聚人心,蕲州是个好目标。 流贼同时点燃火把,吓得城上的差役、民壮大惊失色,拼命地敲锣呼唤援兵,然而城门却突然打开了,流贼在暗线的接应下一涌而入,随即火光四起,哭喊声响成一片,天亮时,城墙和六座城门都落入贼手。屠杀、抢劫开始了,流贼与城中地痞无赖迅速合流,四处**烧杀,荆王府及城中大户皆被洗劫,百姓不肯从贼者也遭杀戮,蕲州城内横尸遍地、哭嚎动天,如同陷入地狱。 下午,张献忠正躺在荆王的软榻上yin乐,小喽啰跌跌撞撞进来报急——一支打着飞虎旗的骑兵突然杀进东城,兄弟们措不及防,实在顶不住了,大王快跑吧,那支队伍里有胡骑,肯定是大同的北虏打来了。 张献忠脑子嗡了一下,一脚踢开身边的女人,拔腿就向外跑,那支队伍的厉害他最清楚,至今还记得当年被俘时挨的毒打。张献忠不敢硬打,拉起同伙就逃——对方一人双骑、骑**准,手里还有火铳,分散突围死得更快,只有拧成一股劲向前冲,进了西南面的凤凰山就安全了。 流贼冲出蕲州城不远,就被大同铁骑追上,对方形成一个倒品字形,夹住他们向西赶,太阳偏西时,流贼实在跑不动了,被压缩在长江边三面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