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风雪引殊途
大冷天，还是晚上快半夜的时间，顶着风出门真的是一件让人很难不生气的事情。 不过对比起北境来说，这种天气还算得上温和，至少风的力度不至于会把人吹跑。 卢卡斯裹紧了领口，看了看门外笔直的走廊，确认视线范围内没有巡逻骑士之后，他猫着腰，加快速度通过了走廊，拐过了容易被人看到的转角。 伯爵如果没有返回城下的伯爵宅邸，那就一定是住在王宫书院的办公室套间里。而且现在情况特殊，陛下说不定也没有返回王后陛下身边，而是在王宫书院的三楼阁楼里，所以伯爵应该会处于安全考虑，住在离陛下近的地方。 走出自己居住的建筑，卢卡斯才发现下雪了。 这场雪或许是回到王都以后最大的一场，比起之前在这里见过的任何一场都大，也更加冷。 冷的卢卡斯都有点恍惚了，仿佛又回到了北境一般。 他几乎是靠着本能穿过贵族聚居的建筑群，走到了王都教导院前的中庭。 在风雪中行路，眯着眼是保护眼睛的一种本能。但是，透过风雪本来就已经感觉看东西模糊不清，再眯着眼，基本上就只能判断自己的面前有没有障碍物而已了。 突然间，卢卡斯愣了一下，冷得几乎和面部肌rou一样僵硬了的大脑就像生了锈的齿轮，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穿过中庭。 很高大，但是很敏捷，眨眼就消失了。 ……总觉得那个人影很眼熟？ 那个人好像是从西门进来的，去的方向是……王宫书院？ 卢卡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去王宫书院找伯爵。 直觉告诉他不要。那个人影的出现很不正常，出现的方式也很不正常。这么大的雪，普通人大都会贴着墙边或沿着走廊躲避风雪来穿过中庭，而那个人却是顶着风雪从正中央穿过中庭。 而且速度那么快……卢卡斯低头看了看走廊边的积雪，估计自己一脚踩下去，想要踩到地面，大概积雪得能没得过膝盖了。 而那个人却健步如飞，身影转瞬即逝，如果不是自己看错了，那就是这个人计划去王宫书院做什么不希望别人发现的事情。 加上现在有人密谋政变这件事…… 卢卡斯抬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夜空。 三天前晚上自己被格奥尔格引出王宫，凌晨自己在城下街放了一把火，将那些人的秘密基地暴露出来，然后又被瓦格纳老头子带回王宫，见到了国王陛下，知道了正是因为自己的那把火，才让他们注意到了政变，最后，自己终于回到了可爱的卧床上。 不对。 在那之前，亲王殿下来过。 就像是突然从睡梦中清醒了一样，卢卡斯突然明白了。 他们已经都知道了。国王陛下已经知道有人政变了，连自己都能推论出来的结论，估计伯爵大人和陛下也已经猜出政变的人是谁了；而另一方面，那些政变的人被意外的火灾打乱了原有的计划，因为救火灾需要调动王城的骑士队，而使得原本秘密调动的政变军队的动向也暴露了出来，在加上自己也脱离了他们的控制，多半他们也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而今天白天，自己一直在昏睡，也不知道这场权力拉锯战进行到什么程度了。唯一能够得知的事情就是，科拉迪那么纯粹又干净的孩子，反常到了哪怕被自己责备，哪怕被视为背叛者，也绝不开口泄密。 而这件事，是一件会让他甚至无法给房间加柴火，连自己的住房都没能回去的事情。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风也停了。卢卡斯坐在走廊上，靠着立柱的石头基座，手脚早已冻得冰凉。 风雪一停，视野就清明了许多，哪怕不再靠近，在这个中庭边的走廊上，也能看得到王宫书院的屋顶。 三楼阁楼，灯是亮着的。 那个消失的人影在风雪最大的时候进去的，现在雪已经停了一阵子了，大概……事情也了结了。 卢卡斯扶着石柱，试图站起来，但腿脚早已经冷僵了，根本使不上力气。 一只手突然从他背后伸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臂，帮助他站起身。 “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出来，也没穿棉衣皮草，你是有多不要命。” 卢卡斯回过头，看到一张精瘦的脸，他认出来这个人，就是每次教导院大课后就会消失的那个厅座学生。 “你是谁？” “如果你问名字的话，你知道了也跟不知道一样。至于身份……我跟格鲁瓦家有些渊源。” 格鲁瓦，王后陛下的出身氏族，而且也是伊诺克的出身氏族，和巴席提亚奈利氏族黄金色的头发和眼睛一样，他们也有标志性的红发。 但面前的这个少年，是褐发，而褐发褐眼是卡内罗这片地区最常见的。 “你是王后陛下的随侍吗？” “我都出现在教导院跟你打招呼了，你却没认出来，我还以为随父左迁北境三年，你的脑袋已经被荒野农务给磨迟钝了呢。现在看来你也并不是那么愚蠢，不愧是圣女大人看中的对象。”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圣女大人的名字？看中的对象？她想要我做什么？ “看你的表情，好像伯爵也没告诉你全部事实啊。” “……所以，需要继承人的，不是伯爵，是圣女大人？” “这就不知道了，王后陛下只跟我说，你是圣女大人要的人，很重要，不能出闪失，更不能在王都出闪失。而那群贵族纨绔子弟下手总是不知轻重，所以为了确保你的安全，只要你在王宫内，我都会跟着你。” 啊……想起来了。 卢卡斯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个人。三年前，有个比自己还矮小的孩子，总是远远的看着自己，但是只要有人开始欺负自己，他就一定会突然消失，然后过不了多久，就会有讲师过来干预。 难怪瓦格纳老头子会说，他是自己的朋友。如果有个人经常去为别人求救，无论是谁都会认为他一定是那个人的朋友。 嗯？他从三年前开始就跟着自己了？ “你是什么时候听说，圣女大人需要我的？” “那就很早咯！可以说，是因为你进了王宫接受礼仪训练，我才会同样成为了随侍的。” 这句话有点奇怪，简直就像是说，如果自己没有接受训练，他就不会进入王宫成为侍童。那他要怎么和王后陛下报告，怎么接收命令啊？ 除非给他下命令的人，一开始并不是王后陛下。 “……你真的是王后陛下的随侍吗？” “当然是，不然我一个平民，要以什么身份在王宫里居住？” “那你是怎么进入王宫的？” “城下街讨生活的孤儿，因缘际会被王后陛下看中了。” 卢卡斯冷笑一声。 “你不觉得你自己说的话很矛盾，没有逻辑吗？你是因为我进入了王宫接受侍童训练，才跟着一起进来的，我当时不到六岁，你也不可能年长到哪里去。如果那个时候你是因为接受了王后陛下的命令而跟着我，那又是在什么地方接受的？城下街？王后陛下会让一个刚从城下街领回来的流浪孤儿不经训练管教就进入王宫看护我这个‘重要’的人？” 瘦高的少年松开扶着卢卡斯的手，站直了身体，高出一个头的身高俯视着卢卡斯，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笑了。 “幸好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我都不是你的敌人，不然还真可怕。” “你承认你不是听从王后陛下的命令了？” “不，在王宫中跟随保护你，确实是王后陛下的命令。我只能告诉你，你刚才的推测，基本上都是正确的，只不过挖的还不够深。” “什么意思？” “想知道的话，干嘛不自己用你所谓的‘逻辑’去推论？先不说这个，一个小时之前我就在这里盯着你了，从下雪坐到了雪停，你是看到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坐着？” 一句话把卢卡斯拉回了他原本的思绪当中。他犹豫了一会儿，是否要采信对方关于自己是王后陛下的人的说辞，最后还是决定满足自己的探求心为优先。 王室的事情，让王室自己去解决吧。 “你是从我走出房间开始就一直跟着我吗？” “差不多，怎么了？” “那刚进中庭的时候，你除了我之外，还看到了别人吗？路过的也算。” “没有。我跟在你后面，你能看得到的，我不一定能看到，毕竟视角不一样。” 有道理，卢卡斯点点头。 虽然那个人影的身份，他大概心里有数，可还是希望能够确认。 确认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一位。 突然间，高亢刺耳的敲钟声在附近炸开，把两位少年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卢卡斯有些惊慌。 “这不是教导院的钟声……是西门的警报小钟。” “那是什么？” “每个王宫大门的警卫小屋里都会有一口特别铸造的小钟，声音及其明亮，只要敲响几乎整个王宫都听得到。平时严禁触碰，只有在危及王宫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才允许敲响，一旦敲响……就表示足以覆国的大事发生了。” 卢卡斯听完，而振聋发聩的钟声却依然没有断绝，不仅如此，夜空之中还响起了另外两个有些区别的钟声，远远的，似乎还听得到大量的人类呼喊。 然而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并非现实。他抬起头望向天空，大雪过后，金月终于露出了真容，略微有些不完美的圆的附近，漆黑的夜空仿佛是被利刃割破一样，一道带着弧度的银白色牢牢占据着人类的视线。 金月的满盈之日已过，即将亏损，而银月则经历了朔日，正要开始向着圆满的望月前进。 政变……开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