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是敌还是友
下雪，对卢卡斯来说从来就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小时候住在王都时，因为母亲的侍女身份，也跟随进入了王宫，当过一阵子侍童。在因为获得了教导院的闲座学生资格而离开这个职位之前，每个冬天，他都因为杂役的工作被冻得手脚生疮。 那个时候的他也就六七岁，比现在的科拉迪还小。 后来随着父亲的左迁到了北境，那里的冰雪封禁的时间比王都足足长了一个月。虽然不用伺候贵族了，但是在物资贫乏，环境简陋的莫利诺村，除了烧火的木柴，什么都缺，打水，洗衣，烧锅炉，很多事情都得自己亲力亲为；而且在那三年里，卢卡斯选择了放弃书本，转而尝试去做一个骑士，这使得他手上的经常有渗着血的伤口，还经常是围着起茧的位置开裂。 而相比之下的斯图尔特，因为比自己更习惯武器的使用，从来不见他手上有过冻疮。 说到这一点，格奥尔格虽然长着一张怎么都不像骑士的脸，但毫无疑问也是个骑士的他，和斯图尔特一样，即便是寒冷的凌冬，也不见他的手上有被冻疮肆虐的痕迹。 对这一点，卢卡斯是嫉妒的。 “别看了，再怎么羡慕我，你的手也还是会开裂的。今天就到这里吧。” 注意到了卢卡斯的视线，格奥尔格苦笑着说。 因为卢卡斯本身就不习惯舞刀弄剑，小时候的基础也没打好，到现在还在练习最基本的步伐和持剑、挥剑、格挡，可想而知，他的手上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硬茧来保护柔弱的皮肤。为了保护他不至于因为伯爵大人命令下的短时间提高课程，而导致第二天没法拿笔写字，格奥尔格给他准备的练习用剑上是绑上了布条的。 但是在下雪的时候，落在剑柄上的雪会因为体温融化，然后被布条吸收，之后只要稍微放置一下立刻就冻成了冰。而握着冰的卢卡斯……没挥几下剑就因为染红了布条的惨状，而不得不接受治疗。 而同样的情况，格奥尔格的手却毫发无伤。 不，应该说，目前集中在兵械库门外的守卫亭附近，围着正在接受科拉迪的包扎治疗的卢卡斯大呼小叫、少见多怪的骑士们，无论是执勤中的还是来凑热闹的，没有一个人曾像他这样。 “诶，你刚开始练剑的时候，伤成这样过不？” “也就刚开始那一个月起过水泡而已！后来只要不是被刀刃划到，基本上连血丝都没见过，更别说像这样把整个布条都染红的……啧啧啧啧……” “血流成这样，我看啊，恐怕他的手都已经被冻在剑柄上了！真不知道怎么是怎么分开的……” 听到了附近围观着那把练习用剑的骑士们的谈论，卢卡斯羞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脖子都缩进肩膀里面就好。 “你们几个！怎么跟女人似的叽叽喳喳！” 格奥尔格护犊子似的冲着那几个骑士吼道。 “这不是从没见过嘛！”其中一个骑士显然没把格奥尔格的发怒当作一回事，“先不说我们之中根本都没听说过有人能练剑练成这样，就说这位小少爷……”他指了指卢卡斯，“三年前那可是校习场的小霸王啊！他老爸卡瓦坎特得意得鼻子都翘上天了！没想到才三年啊，居然退步到……” 卢卡斯闻言瞄了一眼那个骑士，从对方的脸上很明显的感觉到了幸灾乐祸，和终于将压迫自己的对象踩在脚下的傲慢。 也难怪，殿堂骑士的父亲不可能将斯图尔特带进校习场，但斯图尔特却在这里如此出名，只有可能是伯爵大人以王庭骑士的身份将他带进来的。 而现在自己又是这位伯爵大人的继承人……即便是知道卡瓦坎特家有一对双胞胎，对这些大半人生都花费在了校习场的骑士来说，比较熟悉的斯图尔特是继承人的可能性，远比他们仅仅只是听说过的另一个是继承人的可能性要高。 更何况，以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和成见，他或许连提都不会提，他还有另一个儿子。 “你们弄错了！那个是斯图尔特，他是卢卡斯。总不会忘了卡瓦坎特家的孩子是一对双胞胎吧？” 还是格奥尔格，又一次替卢卡斯出了头。 卢卡斯的视线移动到这个直到今天，他也没能确认其自称“舅舅”的人的脸上。 摄魂的青绿色眼睛此时颜色显得有些暗沉，看得出来是真的生气了。果然周围共事已久的骑士们也意识到了格奥尔格的态度变化，纷纷收敛了玩笑的气氛，有些甚至开始向卢卡斯道歉起来。 “哎呀，真对不起，我一直以为是斯图尔特来着，毕竟以前没什么机会能够见到卢卡斯少爷啊！还请原谅，还请原谅……” 对斯图尔特直呼名字，对自己就加上了“少爷”的敬称吗？还真够势利的…… 脑海里这么想，卢卡斯脸上并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的鄙夷，而是微笑着表示，双胞胎本来就很容易混淆，弄错是人之常情。 大概是因为弄清楚了继承人并非斯图尔特，没有了调笑的意义，另外也被格奥尔格的护短气势所震慑，没多久，看热闹的人群就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就是一些因为职责所在必须留在这里的人。 “少爷……伤口真的这样包扎起来就可以了吗？”按照卢卡斯的吩咐，完成了基础治疗的科拉迪有些胆怯地问，“要不还是去找医生处理一下……” “不用，这样就可以了。”卢卡斯看了看被干净棉布裹起来的手，尝试着动了动，又试图拿起被放在一边的练习用剑…… “啊啊啊啊！别动！”注意到他的动作，格奥尔格大喊，“今天不训练……不，在你的手愈合之前都不训练了！” 卢卡斯有些不开心。 “只不过是冻疮而已……” “万一伤口加深，整个凌冬季都训练不了更麻烦。” 好吧，这是个合理的理由。被说服的了卢卡斯有些不耐地从鼻子喷气，像是耍赖似的倚靠着背后的架子。 “……好了，别耍脾气了。我送你回去。科拉迪，你去给你们少爷准备泡澡的热水吧！下雪天就是要好好暖和暖和才对！” 不疑有他的科拉迪似乎对格奥尔格的提议感到非常开心，兴高采烈的就往厨房的方向跑掉了。卢卡斯冷眼看着格奥尔格帮自己穿上厚外套和斗篷，拿起那些本该由科拉迪负责收拾的包扎用具，走出了兵械库。 “把科拉迪支开，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离校习场走了一段距离后，卢卡斯注意到四周已经没有巡逻骑士的身影，也不见此刻忙于工作的杂役侍从，于是主动开了口。 格奥尔格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笑了。 “也不是什么事啦！”相貌俊美的青年笑道，“之前你不是说想找圣光教会的负责人，帮卡瓦坎特骑士祈求庇佑嘛。我去问过了才知道，救济院不负责那些事情，所以那边的负责人也没有‘祝福’的能力。不过啊……”青年的笑意加深，“救济院每年在第一场雪过后，都会有一个拥有‘祝福’能力的大人物从塞迪斯那边过来，说是为了帮助贫苦的人类能够渡过寒冷的凌冬，所以会在能力范围内救治一些病人。” “所以？” “那位大人物昨天已经到了，要不要今晚去见他？” 卢卡斯开动脑筋，寻找着拒绝的理由。 现在他不敢相信格奥尔格，第一个理由就是他那和伯爵身边的监视者同样的青绿色眼睛，虽然格奥尔格是黑色的头发，而那位监视者是卡内罗王国常见的褐色，但类似的眼睛颜色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有血缘关系的证明。戈德夫人出身贵族，而贵族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以血缘和姻亲来架构权利圈。 “晚上不是有宵禁吗？没有国王陛下的命令是不能离开王宫的吧？” “那种东西你找伯爵要就好了嘛！”格奥尔格看起来有些无语，“说是要经国王陛下的命令才有夜间出宫的许可，但实际上那只是针对侍从和执勤骑士的规定而已，对于贵族其实根本没有意义。我执勤的时候都不知道放过多少想要去偷腥的贵族了。” 喂……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真的好么？不过这倒是和自己最初听说这条规定的时候，所认为其不会对自己这种身份的人产生作用的直觉相符合就是了。 一边在心里吐槽，卢卡斯一边权衡着格奥尔格的提议。 毫不避讳的提到伯爵，甚至建议自己去向伯爵获取许可，难道他真的和监视者没有关系？还是说，这只是迷惑自己的假意示好而已？ 不过，站在卢卡斯的角度，他觉得只是去见一下圣光教会的人，又是在格奥尔格的眼皮子底下，应该是安全的。如果格奥尔格是监视者的同伴，一切都暴露给他其实反而能够证明自己的无辜，如果格奥尔格不是，那么有着特许殿堂骑士身份的他在身边，自己等于是有了一个强有力的同伴，哪怕是出了王宫，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至于伯爵那边，想要瞒过那个确定是监视者的人去获得许可，反而会连带将伯爵也拉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所以对伯爵还是保密吧！对不起了，科拉迪！ 下定了决心，卢卡斯和格奥尔格约好了晚上在距离校习场和教导院更近的西门附近碰头，听他说今晚西门的执勤守卫是他的朋友，随便找个去见见世面的借口，对方就会放行。 由此可见，卢卡斯还是个天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