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熟悉的访客
那晚的餐后见面进行得非常顺利。因为了解到了伯爵的地位背后依然是黑暗的勾心斗角和君臣猜忌，卢卡斯在面对那些看似祝贺实则看戏心态的贵族们的时候，反而心情平和，并没有因为他们言谈中偶尔带刺的玩笑和试图打探的闲聊对自己的立场产生迷惑。 爵位继承人的身份只是用来挡掉麻烦的手段。 因为次日早上要去教导院学习，卢卡斯在完成了自己的义务之后，早早的离开了伯爵宅邸，返回了王宫。 “以后伯爵还嘱咐了你什么事情的话，直接跟我说。”在只有两人的马车里，卢卡斯主动对科拉迪开口，“我大概明白他让你拦下信件的理由是担心我会在信里说了不该说的话，然后被有心人看到了。没有封蜡就交给你是我的错误……我把这里想的太简单了，对不起。” “不！您没有必要……真的，没有任何必要道歉……”科拉迪看起来似乎还没从愧疚中挣脱出来，“伯爵明明说过，让我有机会就跟您暗示一下，他说如果是您的话一定能够明白的……是我太胆小了、太笨了，总是害怕被发现，什么都不敢尝试。” 卢卡斯看着低下头的男孩，愈发觉得这是个令人怜爱的弟弟。 而且他还真的是母亲带大的，就这么将他视为弟弟似乎也并不奇怪。 “没关系。既然话都已经讲开了，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对你来说这种事情还是太难了，你才九岁吧？” “嗯。” “什么时候出生的？” “具体日子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是下雪的日子。” 卢卡斯睁大了眼睛。 “马上就要入冬了吧？” “是的，如果没什么意外，大概这两天就会下第一场雪了。” 北境大概已经下雪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按照以往的惯例，父亲应该已经回家了。 卢卡斯想起了母亲信中转达的格瑞托恩的话，以及提供的借口。 “下雪那天我们去圣光教会参加祝福仪式吧，然后在城下好好玩一天，就当给你过生日了。” “诶？！”科拉迪吓着了，“这怎么敢……少爷！” 眼泪突然就那么哗啦啦的涌了出来，这一幕反过来把卢卡斯吓着了。 “别哭了……”他抽出被外袍袖子遮住的衬衫袖口，扯出垫在袖口内侧的布，当作手帕给科拉迪擦了擦脸，但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就这样，一个手足无措不会安慰人，一个受宠若惊满脸泪痕，在同一个空间里度过了有些尴尬的返回路途。 一夜无话。 次日早上，卢卡斯醒的很早。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只能看到天空刚刚褪去黑夜的晦暗，透露出些微的靛青色。 因为在北境的生活已经习惯了睁开眼就能看到天亮的光芒，因此他的房间里至少有一扇窗户不会拉上保暖用的厚重窗帘。但也因为如此，他的房间哪怕通宵燃着壁炉，在早晨时分离开暖和的被褥也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很难说这里面是不是因为和做北境的时候不一样，穿的厚厚的才能入睡的原因。毕竟棉毯被褥比稻草床垫加皮毛被子要暖和。 醒来之后，无奈的看了一眼昏暗的房间，卢卡斯将被子拉过头顶，让冷的有些僵硬的脸部感受了一下温暖之后，才又露出头来。 嗯……好冷啊，真不想睁开眼……嗯？ 有什么东西突然从面前飘了过去，卢卡斯本能地睁开眼睛，让视线追逐过去。 熟悉的光点轻轻悠悠的在自己的房间里，嬉戏似的飞舞着。像是发觉到自己醒来了，又一窝蜂的凑了近来，就像是要跟自己说什么。 这些世相精灵……不像是以前见过的那些不论色彩和意愿上都有着很明显的特征的，而是散发着卢卡斯从未接触过，但是又确实在某种意义上非常熟悉的感觉。 究竟是在哪儿见过呢？ 卢卡斯盯着光点，半清醒的脑袋试图理出一个头绪，但却又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阳光从窗口透过玻璃照进来。卢卡斯恍惚了一下，看到了正在将所有窗帘都拉开的科拉迪，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他叫醒的。 “早上好，卢卡斯少爷。” “早……”挣扎着从被子里露出上半身，卢卡斯打了一个寒颤。聪明的科拉迪立刻从床头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软皮披肩搭到卢卡斯的肩膀上，然后走向壁炉开始加柴。 卢卡斯越过科拉迪的肩膀，呆呆地望着壁炉里欢呼雀跃的火族群的世相精灵们，放空了所有思绪。 屋子里就这么静静地，响着火焰燃烧柴火发出的噼啪声。 ……直到前来送餐的杂役敲响了房门为止。 吃完早餐，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之后，卢卡斯注意到科拉迪换下了那间粗毛背心，穿上了正装的夹棉皮马甲。 是了，今天的安排是要先去教导院打招呼，下午才是武技练习。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博勒加德家的少爷，卢卡斯的脸变得像吞了一颗酸橙一样皱了起来。 “现在什么时间了？” “呃……教会的晨钟已经响过了，大约快到晨祷时间了吧？” “……你觉得我们这个时间出门，会遇到去教导院上课的厅座学生么？” “当然。” 科拉迪看着卢卡斯的表情，不解地歪着脑袋。卢卡斯明白他的疑惑，但并没有解释自己昨天早上遭遇了什么的打算。 “我们……晚一点出门吧。” 至少等教导院的晨祷钟响过了之后。 于是科拉迪离开房间去打水回来沏了一壶药草茶，主仆俩就这么坐着，等待教导院宣布晨祷开始的七声钟响。 百无聊赖的状态下，卢卡斯的思绪不由得飘到了关于钟声的问题上。 圣光信仰发源于塞迪斯城邦，因为卡内罗的物产有赖于来往两国之间的商人，于是塞迪斯的信仰就这么发展到了这个崇尚强者为尊的北方国度。据卢卡斯所知，虽然圣光信仰并非国教，嫡系王族当中也没听说有谁去过教堂，或者谁出生的时候接受过祝福，但是包括巴席提亚奈利伯爵在内，很多通过职务获得贵族爵位的人，还有平民出身的侍从和骑士，都是圣光教会的信徒。 啊，所以王都教导院才会有晨祷，而且是标志性的“七声”钟响啊……不过在有关晨祷的出席的问题上，似乎并没有强制性，所以昨天博勒加德少爷哪怕错过了晨祷也没有太紧张。因为卡内罗历来尚武，尽管王都教导院里教课的学者也是一大半都来自塞迪斯城邦的，但学生毕竟也有来自并不信仰圣光的贵族家庭的孩子，会有这种安排也不奇怪。 ……嗯…… 所以，国王陛下和巴席提亚奈利本族的矛盾主要是在圣光教会的问题上的这个推测，似乎也站不住脚。 不知不觉间，耳边响起了钟声，但卢卡斯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等到钟声响完了，他才回过神来，接过早就等候着的科拉迪手中的外套穿好，走出了房门。 一路上，除了巡逻的骑士和往来穿梭的杂役侍从，没有碰到什么会引起麻烦的人物。卢卡斯很顺利的抵达了王都教导院。 这座依靠着王宫城堡的独立建筑就像个倒扣着的高脚杯，然后被一刀劈成两半，中间再填补上杯子的部分。被填补的地方就是教导院的主体，兼最重要的教室——学识厅；学识厅的两侧围绕着向外开门的房间是自习室，在它们和学识厅的后面是连接上下楼的楼梯。从这里上了二楼之后，有一条横向的走廊，走廊正中央有个小阁楼作为钟楼，而两端分别是南塔和北塔，北塔是教师的办公区域，南塔是教导院院长的办公室兼个人区域。 嗯，也就是说，教导院的院长大人并不像其他学者或讲师那样，作为食客寄住在城下有宅邸的贵族家中，而是住在教导院里面，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为了体现公平的一种安排。 现任的……准确来说是三年前，卢卡斯离开王都的时候，当时的院长是一个神叨叨的老头子，姓瓦格纳。卢卡斯除了知道有个下级骑士也姓瓦格纳之外，基本没听说过还有人同姓，但基于“贱民无姓”的国情，所以至少可以知道这位王都教导院的院长大人一定出身自有来历的家族，至于是不是贵族……国王陛下都不介意了，谁还费那个精神去查呢？ 如果这三年老头子还没死的话，那他应该还坐在院长的位子上，天天说一些莫名其妙，词不达意的话。 穿过昨天险些遭难的中庭，绕过开着门的学识厅，小心翼翼的躲过没参加晨祷的自习学生，卢卡斯抵达了楼梯，三步并作两步登了上去，然后飞快的跑进南塔。 “进来也不敲门，做贼呐！小东西！” 有些杂乱的空间里传来一把因为苍老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已经习惯了的卢卡斯还好，跟着的科拉迪被吓得不轻，东张西望的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 卢卡斯抬头望向头顶上方，被书墙掩盖在后方的木梯所延伸到的终点处，一个头发被绳子随意的扎成马尾，胡子修剪的极其糟糕的老年人正从那里向下看。 “好久不见了，瓦格纳院长。” 好像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老头子以难以想象的利落步伐从木梯上走下来，绕过书墙，来到两人的面前。 “……你是卢卡斯还是斯图尔特？” “斯图尔特来教导院上过课吗？” “那倒没有……所以你是卢卡斯？他呢？我没听说安格拉又生了一个。” “……他是伯爵大人安排给我的侍童。”卢卡斯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呛着。这个老头子还是没变，一开口总能让人火气上涨。 所以他才不愿意叫他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