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感恩的转变之心
飞快的吃完了盘子中的主菜，卢卡斯将盘子推到一边，和母亲一样把餐后清口用的种子酒和布丁挪动到了面前。 “斯图说你是突然失踪的。具体怎么回事？” 卢卡斯抖了一下。 “呃……我睡觉睡迷糊了，然后……迷路了。” 话刚说完，他就看到了母亲有些哀怨的眼神，就像是当初得知了自己为争一时口舌之利，和王庭学士在外公面前吵得面红耳赤一样。 “是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亲爱的。” 无比熟悉的表情出现在了意想不到的人脸上，卢卡斯瞬间感觉自己有些恍惚，然后他明白了，斯图尔特有时候会出现的那种赖皮的表情，就是遗传自母亲。 说起来他们是双胞胎，是不是表示他有时候也会像这样……他赶紧摇摇头，把这种恐怖的想象从脑海中驱除掉。 “当然没有，母亲，只是……我觉得那只是一个梦。” 格瑞托恩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的比较好，因为精灵对于现在的人类来说是故事和传说中的存在；虽然已经不小心在保罗面前说漏了嘴，但是他并没有说过“森林贤者”是具象精灵，而且在那个猎户的概念里，森林贤者就是森林贤者，应该不太可能会跟那些故事中连具体描述都没有的精灵形象扯上关系。 除此之外的理由，就是卢卡斯自己觉得，他对精灵的了解本来就不多，所以擅自将已经化为传说的存在公布出来，就算精灵一方不介意，人类这一边能否接受也未可知。 而且母亲是个虔诚的教会信徒。教会将“圣光”奉为生命之源，卢卡斯大概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虽然两边都同样将生命之源奉为至尊，但一方称之为“圣光”，另一方称之为“摇篮”；最致命的问题则是，他从格瑞托恩处得知了精灵诞生的秘密，也在幻梦中看到了，精灵诞生自“摇篮”，而教会却认为，“圣光”最初的孩子是拥有善心的最初的人类，并且赐予了这些人类，一些特殊的能力。 不吵起来才有鬼！ “卢克，你是真的觉得那是一个梦，还是希望我认为那是一个梦？” 不愧是身为母亲的人，几乎立刻就戳穿了他的借口。 卢卡斯并不想欺骗母亲，但是他也不想让人更进一步的议论自己，使得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至少现在家人还是站在他这边的，他不想失去他们，被他们侧目以对。 而且他也不想让格瑞托恩的立场变得困难，恶魔和魔物的事情对于精灵来说已经是很大的麻烦了，更不用说对方主动接近卢卡斯的那个原因——恶魔王的诞生。人类这一边还是不要添乱的好。 所以他必须要找个方法，自己来确认，那些想要知道真实的人是否值得信任。 哪怕那是他的血亲。 “母亲大人……你能看清楚我的脸吗？” “当然。” 这个回答让卢卡斯的嘴角露出了笑容。母亲在面对自己有异常举止的时候从来不会急于证明什么，而是会想要追根究底。毕竟他习惯于分析之后再下决定的倾向，就是自幼以母亲为榜样的结果。 但她居然如此斩钉截铁的说……看来母亲也并不想让人知道，她和一般人类的不同。话说回来，保罗之后是生母，到底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其实是看得见精灵，但却不敢承认的？ “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比你父亲的蓝色要更深一些，像现在这种昏暗的时候看起来会更加接近紫色……” “那是斯图尔特的眼睛颜色，我的是亮蓝色，比父亲的眼睛颜色更浅。”卢卡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发现一种非常棒的验证方法，“其实您从来就没有真的看清楚过我的模样对吗，因为总被一团雾气笼罩着一样。” 烛光下，他很清楚地看到了母亲有些惊讶，但却控制的很好，看起来仅仅像是走神了的表情。 “果然，您也看得到。” 卢卡斯感觉到了一种欣喜和快乐，就像是原本隔了一层膜，分属于两个世界的人终于站在了一个空间里。虽然对方是他的生身之母，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感觉和家人之间有着疏离。 听到他说这句话的卡瓦坎特夫人的表情也瞬间亮了起来，虽然依旧带着疑惑，但双眼却熠熠生辉，仿佛是个刚刚看到了有趣玩具的孩子。 “我‘也’？你现在也能够看到了？” 事到如今没有隐瞒的意义，卢卡斯点了点头。母亲会瞒着他的原因，大概就是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表现出能够看得到的样子，而现在自己主动提起这个话题，除了证明他也能够看到了之外，也间接承认了他确实在森林里经历了不寻常的事情。 “真的……不能告诉mama，你失踪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现在，不行。”卢卡斯低下头回避母亲的视线，虽然心怀愧疚，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圣光的信仰者和精灵能够和谐相处的画面，“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事情是不是真实的，我需要证据。如果不负责任的将自认为正确的事情当作错误的知识传播出去，这绝不是能够轻易原谅的罪恶。” “证据啊……”卡瓦坎特夫人叹息一声，“你知道当我发现我怀着双胞胎的时候，有多害怕吗？” 卢卡斯不解的抬起头。 “巴席提亚奈利家族很早以前就发现，本族血缘中如果诞生了双胞胎，其中一方一定会遭遇不幸。” 又出现了！“遭遇不幸”这个说法会不会太滥用了！ 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内心吐槽，卡瓦坎特夫人继续说：“要么是体质虚弱，出生几天就早夭；要么是性格偏激，长大后不知善恶，被族人肃清；要么是……拥有原因不明的强大力量，引发灾难，然后力竭而亡。” 卢卡斯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角色。 “当时确定了我怀着双胞胎之后，你外公曾趁着你父亲不在的时候来过一次，当时他告诉了我族内的规矩，要在灾难发生之前找出不幸的那个，并且‘处理’掉，但是我拒绝了。一方面是我不相信，一方面是我做不到”优雅的女士带着苦笑说，“但是你出生后第二天，就因为肚子饿引发了第一次灾难……说灾难有点夸张了，但确实屋子里是原因不明的起火了，你父亲拼着一条命才把你从火场里救出来。那时候我知道了，你外公的劝告并非迷信，以及你属于哪一种不幸。从那以来，我一直都很小心的控制着你的情绪，防止你因为过于激动而爆发。” 说到这里，身为母亲的女士好像终于舒了一口气，就像是把这些年来的困难和压力都释放了一样。 “因为我看到了你身边围绕着的气息，所以我以为你应当是和我一样能够看到这些的，但你却从来都没表现出任何征兆，反而是斯图尔特似乎从出生起就看得到。” 等等，斯图尔特看到到世相精灵？ 卢卡斯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大的变化，心里却是天翻地覆。他这个兄弟藏得够深的，居然一直都没暴露出来。 “你们注定不一样，所以哪怕你对剑术的练习提不起兴趣，总是应付了事，父亲也从来不曾责骂过你吧？”卡瓦坎特夫人看着儿子，微笑了一下，“我们不求什么，只求你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就好。只要你能够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起伏，不会被外力所影响，你就不会有事。” 身为母亲的人站起身，走到身为儿子的人身边，弯腰抓住了儿子的手。 “那本书上的内容一定要认真看，仔细看，全部记住。对你来说，那是可以救命的。” 卢卡斯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隐藏在母亲看不到的视线死角，点点头。 然后，一滴泪水从他眼中滴落到家居外袍上。 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卢卡斯匆忙站起身，近乎无礼地推开卡瓦坎特夫人，冲回了自己房间。他进门后，就用门边的插销将门反锁，然后扑倒在自己床上。 处理家务的村妇已经来过了，所以他的床铺也恢复了原样。 在太阳下晒了一整天的床单和被褥有一种温软的好闻的味道，稻草垫也是新换的，感觉弹性非常好。 这些无形中都安抚了卢卡斯刚才的慌乱。 他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明明只能给家人带来不幸，明明对父亲来说只是个会带来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的附属品，明明对母亲来说只是个沉重又可能随时爆发不幸的毒瘤，但他们却从未抛弃自己，不仅如此，还总是迁就着自己，照顾着自己，满足着自己不合理的要求，时刻紧张着自己的安全。 而他，连母亲让他看书这件事都心怀不满。 明明那是只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 刚刚只是滴落的泪水已经在脸上划出了轨迹，像是不懂得停歇的涌泉。卢卡斯咬住袖口，把脸埋在枕头里，闷住了哭声。 “亲爱的，你还好吗？” 房门被推了两下后，传来了敲门声，和母亲隔着门担心的询问。 “我没事……我想睡了。” “……好吧，你好好休息。”门下有什么金属的东西响了一下，“药剂室的钥匙我放进门里了，记得收好，别弄丢了。” “……” “晚安，亲爱的。” “……晚安……” 脚步声渐渐远去，卢卡斯甚至听到了母亲和村妇的对话声，然后是她走上楼梯的声音，村妇收拾客厅的声音……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剩下他的呼吸声。 眼泪已经不再倾泄一样流淌了。卢卡斯坐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脸，然后拍了拍，深呼吸了一口气。 没有灯光的房间里，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月色是唯一的光源，借着这银色的光，卢卡斯看到了门下面被扔进来的金属。 那是一把钥匙，他认得，因为母亲永远都把它挂在手腕上，几乎从不取下。 原来那是药剂室的钥匙…… 卢卡斯知道药剂室里有很危险的东西，为了防止被盗，也防止自己或斯图尔特因为好奇闯进去，才会锁死。他甚至还记得，三年前，因为刚来到这里，准备房子的村长不熟悉母亲的特长和喜好，所以二楼并没有主人房和书房之外的房间，而是一个大阳台。后来是母亲特地要求，才增建了药剂室。 而他们在王都的家里，药剂室是在楼下的。对于新的环境和住房，很难想像母亲不会不满。 卢卡斯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边蹲下，捡起钥匙。 母亲用来挂在手上的绳结还在。 卢卡斯没有犹豫，将自己的左手伸进了绳结，然后将绳结调整到合适的长度，让它牢牢地系在自己手腕上。 这是母亲的信任。 摸着自己手腕上的冰凉温度，卢卡斯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不同了，身体也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但他现在没什么精力思考这些。刚刚哭过一场，他现在很困。 摇摇晃晃的走到床边，刚刚脱下外袍钻进被子，他就立刻失去了意识。 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突然的发困，并不是因为他刚刚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