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歪斜的善意忘却
卢卡斯和格瑞托恩彼此对视着，如果不是目光太平静，远远地看去，甚至会以为下一秒他们就会杀了对方。 很久之后，直到烤架上的狼rou都焦黑了，放在小河里冲血的狼rou都快发白了，精灵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这话你自己信么？” 卢卡斯几乎是嘲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精灵一愣，别开视线，回避了卢卡斯的目光。 人类之所以会撒谎，原因不过是为了回避不利于自己客观条件而已。刚才格瑞托恩的行为也只是如此，自己提到了死亡之地这件事让他觉得有威胁，因此选择了否认。 然而如果要学会撒谎，至少要练习到能够控制自己的羞耻感不表露出来才行。人类比精灵弱小太多，所遭遇的不利环境也更多，因此对于撒谎这件事，练习的机会也就多得多了。 精灵这个种族太过于纯粹，几乎不可能看到他们撒谎，因为他们的本质如此，所以练习的机会没那么多，也就理所当然不可能擅长。 “为什么你们要回避那座山的存在？那只是一座山而已。” “只是一座山？” “好吧，那座山确实挺恐怖的……” “我们连那里是座山都不确定。” 精灵是忿恨着说这句话的，看着那对形状姣好的眉毛皱成令人难过的样子，卢卡斯愣住了。他以为格瑞托恩是因为知道那座山的什么秘密，为了不告诉自己才装作不知道，但他没想到精灵装作不知道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真的一无所知。 所以他是因为自己应当知识渊博的精灵的自尊心可能受损才撒谎的吗？ 突然间，卢卡斯觉得面前站着的这个被尊称作“森林贤者”的少年，终于有了符合他外貌年龄的孩子气，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他就收到了来自对面更为严厉的视线。 “呃……你先说说精灵概念里，那里是个什么地方吧。” 卢卡斯慌慌张张的把话题导回正轨，格瑞托恩也没有跟他在纠缠下去，只是叹了一口气，就开始说明。 “之前你说的死亡之山，我们只能很稀薄的认知到它的存在，但即使如此，也没有精灵愿意靠近那个地方……不对，应该说没有任何生命会愿意靠近那个地方。” 格瑞托恩说出“稀薄”这个词的时候，卢卡斯想到了自己周围那些疯狂争夺着灵子的，存在感淡薄到几乎无法辨识的世相精灵，一瞬间感觉好像抓到了什么，但是却因为精灵接下来的内容又遗忘到了脑后。 “你把那里形容成‘死亡之山’，就说明你肯定看到了那些‘鬼魂’吧。” “……嗯。” “一开始我们因为残留着的前世记忆，以为那些‘鬼魂’是死去的人类的灵魂，想要寻求解脱所以才聚集在那里。后来有个好奇心重的精灵，前往那个地方，想要引导那些‘鬼魂’……但他却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很久以后，我们才从世相精灵的‘传播’中得知了他最后的结局。” 说到这里，格瑞托恩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他被那些‘鬼魂’发现的瞬间，就被撕成了碎片，灵子大量的消散，成为了那片不毛之地的食粮，连回归本源都做不到。” 卢卡斯理解了格瑞托恩不想承认知道那个地方的原因了。不是因为幼稚的自尊，也不是因为有利益相关，而是因为他对那个地方感到恐惧。 对身为“生”的代表的精灵来说，那个地方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就代表了“恶”，连看到恶魔都只能选择逃跑的他们，不可能会愿意提起对那个只会将他们拉入无尽深渊的地方。 “那个地方在哪儿？” “西边，日落的方向。” “西边是……铁壁公国境内？” “不，比铁壁公国要远得多。人类基本上认为铁壁公国之后的群山也是属于他们领地内的，但实际上，群山内……以前还有一个国家。” 这是卢卡斯第一次听到的历史知识，他瞪大了眼睛。 “什么国家。” 格瑞托恩突然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注视着他，看的卢卡斯有点背脊发毛了，才移开。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轮到你了。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的？” 突然被矛头对准的感觉，让卢卡斯慌乱的一下，他低下头，看到了现在还被泡在河水里的剩下的半只狼，赶紧捞起来，把上面的草叶泥沙洗干净，然后开始用树枝支起烤架，至于已经焦黑了的狼rou，只能选择扔掉了。 “我看到的是一座很高的山，然后它的周围是像城墙一样将它围起来的山脉，比它低很多。” “一座山？独立的？” “这个我就不确定了，我只看到了一部分。”卢卡斯回忆着，“而且那个地方让我有种……靠近了就一切都完蛋了的恐怖感。” 格瑞托恩点点头，似乎是在赞同，表示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所以有点难理解，那些鬼魂的样子……如果他们是死去人类的灵魂的话，倒还好理解，但是从精灵的角度来说，似乎又不是，那它们的行为就很费解了。” “……它们怎么了？” “明明那座山是会将一切归于虚无的地方，为什么它们还要争先恐后的过去呢？” 精灵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该不会那里就是恶魔的‘摇篮’……” “我倒是没有那种感觉。”卢卡斯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那些鬼魂原本是人类的话，我就可以理解这种心情了。” 在王都的时候，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卢卡斯总能看到和听到许多故事。在贵族和王庭的权力争夺中，有许多人无意义的失去了生命，还有许多人深陷泥沼，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每当听到这些事的时候，卢卡斯总会觉得，他们还不如那些死了的人幸福。 “你刚才说，之前有个好奇心强的精灵去过那里，但是却消散成了灵子。我猜，可能那个地方本来就是如此，无论什么，都会还原成灵子。就像一开始我看到的‘摇篮’，聚集灵子诞生新的生命；那个山峰，则是消散一切……” “回归本源。”格瑞托恩将最后四个字说了出来，他的表情也没有之前那么满布恐惧，看上去虽然依旧哀伤，但轻松了不少。 所以“鬼魂”才会争先恐后的想要穿过侧峰的阻拦，冲向那座山峰。 “洛瓦德大概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消散的吧……不过，如果那种方式能够让他回归本源的话，至少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安慰。” “洛瓦德？” “就是那个好奇心旺盛的精灵……也是我所认识的唯一一位风的族群的具象精灵。” “风族群很少见吗？” “与其说少见，不如说不稳定。”对于知识性的交流，格瑞托恩从来不会回避，“风族群的性格一直都很捉摸不定，不像火族群或水族群，前者性格暴躁，容易冲动，但爆发力强，而且在面对绝大多数不利于精灵的情况下，也能有幸存下来的能力；水族群在大部分情况下和火族群相反，性格安定，遇事沉着，厚积薄发，擅长制定计划行动，协作能力也好，所以绝大多数聚居的精灵都是水族群。” “听上去，水族群比较优秀。” “那倒不一定，只是因为水族群的世相精灵习惯聚积，所以受影响诞生的具象精灵也比较多。如果说到优势的话……水族群就像我和你说过的那样，在面对危险的时候，自保手段非常有限。” “那风族群也是因为自保手段有限的关系吗？” “不是的。风族群……很难存在。” 格瑞托恩思考了一会才选择出来的措辞，卢卡斯却表示无法理解。他转了转第二块烤rou的架子，翻了个面。 “很难存在是指很难被世相精灵影响吗？就像水族群那样的……” 格瑞托恩摇摇头。 “你有没有注意到，虽然水和火的族群很容易见到，植物的族群也不算少，但是却几乎没有见过风的族群。” 经他这么一提，卢卡斯才想起来，似乎除了梦里在那个山峰附近看过之外，他确实几乎没有见到过风的族群。 明明昨晚火灾闹得那么大，还下了一场几乎把自己掏空的豪雨，突然的温度变化确实让他感觉到了空气的流动，风的吹拂，但却……确实没有看到以前没见过的世相精灵。 “你确定有风族群的世相精灵存在吗？” “我确定，因为每年春天快到了的时候，它们一定会出现。由北至南。” 由北至南？ 卢卡斯皱着眉头想了一下。 “不是由南至北？” “不是。由南至北是冬季的寒冷褪去的方向，但是在北境这里，每年开春前，都会有最后一场冬雨由北至南而来。那些风族群就是这场冬雨的成因，因为它们在已经回暖了的天气里，又把北边的寒意带了过来。” “原来如此……”卢卡斯想起来莫利诺村的众多有关“森林贤者”的传说中，确实有关于开春的降雨这一项。“那它们平常都不存在吗？”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世相精灵所属的族群，其实是在不断变化着的吗？”确认卢卡斯点了点头之后，格瑞托恩继续道，“风族群也一样，它们属于灵子交换特别频繁的族群。其实如果是水族群或者火族群，如果能够做到一定规模的灵子交换，就会转变为风族群。” “一定规模……是要到什么程度？” 看了一眼卢卡斯，格瑞托恩有些遗憾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并不清楚。对精灵来说，和不属于自己的族群的沟通本身就只能依靠从其他精灵处获得的消息，或者只能不厌其烦的频繁尝试改变和自己同一族群的世相精灵的状态。风族群的状态很难把握，我一次都没成功过，而唯一我所知道的属于风族群的具象精灵……” 话没有说完，但是从格瑞托恩的眼神中，卢卡斯明白他要说的内容是什么。 那个风族精灵，已经消散在那座死亡的山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