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间章斯图尔特（2）
一整天，斯图尔特和保罗都在森林里打转。保罗并没有领着斯图尔特笔直的向着北方前进，而是先往西边走一段路，确认了没有人的痕迹之后，再转向东北方，再向西，再向东北，仿佛刻意不远离最初的营地一样，一直在附近打转……因此直到天黑为止，他们还没有进入真正的森林深处。 由于彼此都对野外生活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因此在来到一块相对空旷的地方后，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就默认了一人捡柴，一人清理营地的工作。 斯图尔特的心情非常不好，他对于保罗绕圈子的领路方式非常不满，也知道保罗是顾忌着这一点才不跟自己交谈。他们确实是很好的朋友，也是彼此信任的伙伴，但两人的最大差别就在于卢卡斯的存在对于自身的意义。 对斯图尔特来说，卢卡斯是不可替代的兄弟，也是和家人沟通的桥梁，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人；但对保罗来说，他大概只是一个笨手笨脚又有点爱逞强的小鬼头而已。 就是这一点造成了他们之间的隔阂。 保罗只是因为担心自己才会跟来，其实对于是否能够找到卢卡斯并不抱期待，不如说，他可能更希望自己尽快放弃寻找，因为在他们的眼中，自己比卢卡斯要有价值的多。 ……没有人……没有人了解卢卡斯的价值。 斯图尔特现在还能想起来，在王都的时候，面对在教导院学习的贵族继承人们，还不到十岁的卢卡斯能够将他们的论点全部驳倒，并且获得围观的满堂喝彩，连教导院的老头子都称赞他是难得的天才，愿意不理会世俗的眼光和所谓的贵族间的约定，收他为学徒。 父亲被左迁不过是因为贵族的嫉妒而已，卢卡斯一点错都没有。而且国王陛下也是支持卡瓦坎特家的，否则，不名誉的骑士只有处死这一个结局。 虽然父亲从以前起就不怎么和卢卡斯亲近，来到莫利诺村之后两人更加疏远了。但是斯图尔特看得出来，父亲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的兄弟而已。对于耿直的父亲来说，为人父的责任、对儿子的爱、左迁原因的愤怒，这些感情混在一起，已经超出了他能够处理的范围，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距离。 而对此也有所自觉的卢卡斯，才会突然开始努力的练习弓箭。 斯图尔特一开始曾经旁观过，因为他小时候经常听父亲和其他的骑士说，卢卡斯在武技上没有天赋。但是在他眼中，兄弟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漂亮，而且每次的动作都有着无数的光华会围绕他飞舞，仿佛和空气都在与他配合，为他的潇洒和俊逸而喝彩、欢呼。 斯图尔特注意过，王宫内被称为第一剑士的小公爵大人，他的身上也有同样的光华，但是数量远不如卢卡斯。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称赞小公爵大人，却没有人看到卢卡斯身边那些美丽数百倍的情景。 所以当他的兄弟开始练习弓箭的时候，为了确认，斯图尔特专门放下了自己的训练去偷看。 光华依旧美丽而震撼。不论是拉紧的弓弦上、持弓的手臂上、箭矢的羽尾上、还有当破空而出那一瞬间时，箭头划出的轨迹……斯图尔特甚至能够看到箭头旋转前进时，扁平凸起的两端在空气中留下的痕迹，因为光华在那之后画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他无法不嫉妒他的兄弟。不管周围的人如何称赞他，不管他将武技精练到多高的水准，那些美丽的事物从来就不曾在他身边出现过。 卢卡斯，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是被光芒环绕的存在。 或者，他，就是光本身。 就好像他，斯图尔特，就只能是黑暗。 斯图尔特曾经就这个问题像向母亲诉过苦，或者说尝试着向母亲诉苦；但是那个聪慧的伟大女性仅仅只用了一句话就打消了他所有的丑陋想法。 【每个人诞生到这个世界上都必然有他的职责，有些事只有卢卡斯能够做到，但有些事也只有你能够做到，就像现在能跟你说这句话的人只能是我一样。】 没来由的，斯图尔特突然想起，卢卡斯总是很容易炸毛，但是只要注意到自己在看着他，就会一脸不情愿的把所有怒火憋回去的别扭表情。 真好……你是我的兄弟，真好……我们是双胞胎，真好……你是我的半身，我也是你的半身……真好…… 那之后，斯图尔特再也没有介意过卢卡斯周围那永远不会散去的光华，不仅如此，他几乎是带着骄傲的心情欣赏着，心里默念着，这就是我的兄弟。 同时也自豪着，除了他，没有人能够看到在那光华之中的卢卡斯有多美丽。 于是从那一天起，斯图尔特·卡瓦坎特就下定了决心，不仅要夺回属于卡瓦坎特家的殿堂骑士的荣耀，还要返回王都，将王庭骑士的地位和权利也收入囊中。 他之所以止步于王庭骑士，是因为这是平民出身的家系所能达到的最高的地位了。再往上的御前骑士，是只有与王族有五代以内血缘关系的人才能获得的封号。当然，如果他有能力，他也想过推翻卡内罗的王室，卡瓦坎特家来取代，这样就更完美了。但是在那之前必定会有战乱，而战乱中，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如果卢卡斯出了什么意外，斯图尔特知道自己一定会崩溃的。所以，和平的获取一切是最好的选择。但是…… 父亲并不喜欢卢卡斯，尤其是在因他被左迁了之后，他连看到卢卡斯拿着书都会皱眉头，如果心情不好还会打人。而母亲虽然睿智，但却也同样懦弱，从不反抗父亲。 大人是指望不上了。 既然如此，就让“有天赋”的我来继承骑士爵位，我来保护你的自由和美丽，我来创造不会让任何人能够指摘的条件和环境。我会成为真正的贵族，让那些怀疑你的人、贬低你的人、甚至是试图利用你的人，都找不到能够攻击你的手段。 因为我是特别的，我是你的半身，你也是我的半身，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人……所以只有我能做到，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保护好你。 他有自信，只要追逐着光华，不论在哪儿他都能找到卢卡斯。 所以，那天早上，当他因为心悸而惊醒，才会大失分寸。 惊醒的具体原因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感觉到强烈的疼痛感，就像是自己的一半身体被活生生地被撕裂开来似的——有一种好像会永远失去卢卡斯的感觉。 而且，他看不到光华。 在那之前两人捡柴火的时候，他之所以敢拿走卢卡斯的火把，就是因为他能够根据光华的位置找回他，但当他惊醒，却发现原本只要在他的兄弟附近就一定能够看到的光华，彻底的消失了踪迹。 那些组成光华的小亮点还在，只是此时如同失去了目标一样，仅仅是无意义的在森林中漂浮着。 斯图尔特蓦地手劲一紧，刚刚捡起的，差不多和婴儿手腕一样粗细的树枝应声而断。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容易回想起那些不太令人高兴的事情……而卢卡斯失踪的那一幕，毫无疑问是他自人生开始以来最让他不愉快的。 莫利诺村在卡内罗王国的最北边，不论是距离东方的林地公国，还是西方的铁壁公国，都有相当的距离，哪怕是选择草原上狂奔，最少也需要三四天。 卢卡斯不可能在一晚上的时间里走到那里去，何况还是在他不熟悉的森林里，如果是自己或保罗都可以，但是卢卡斯…… 斯图尔特是觉得自己不可能赢过卢卡斯，但卢卡斯的能力，他还是一清二楚的，毕竟他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 但是随着父亲的拖延，斯图尔特觉得已经不能等了，所以才着急出发，保罗也就立刻跟了上来。 他相信保罗是依照他自己的意志出现的，和他们的父亲或任何其他人都没有关系，因此他也更加疑惑对方故意带着自己绕圈磨蹭的行为。 “为什么帮我？” 捡完柴回到营地，迎接他的是已经收拾干净了的空地，和正在挪动位置的营火。 “因为斯图尔特先生一个人会有危险。” 保罗很顺畅地回答道，好像这是个已经回答过无数次的问题，已经不需要再思考了。 “我们今天一整天在林子里乱窜，一只动物都没看到。” “因为快下雪了，所以它们已经往更南边迁徙了吧？” “那我究竟会有什么危险？为什么你磨蹭了一天都还在附近，没有带我真正进入森林深处？” 这句话，充分的显示出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不愧是卢卡斯的双胞胎兄弟，都一样幼稚。 “森林里，危险的不只是动物。”保罗挪动完了火堆，拍了拍手，在火堆旁坐下，“我们是没打招呼进来的，也就是说，森林贤者很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森林贤者？”突然出现的名字让斯图尔特有点消化不良，“这件事跟森林贤者有什么关系？” “在那之前我想先确定一下。”保罗张开手掌，把每一根手指都撑的笔直，然后突然伸进了火焰中。 “保罗！” 速度很快的，在斯图尔特惊叫出声的同时，他又把手拿了出来。但是拿出来的时候，并不是和进去是一样张开手掌，而是握着拳的样子，但是大拇指却并没有扣着四根指头，而是封着虎口的缝隙。 斯图尔特意识到，保罗刚刚从火里抓了什么东西。 “这些……您也能看到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