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间章斯图尔特（1）
斯图尔特因为一阵如同心脏被刺穿的痛苦，从睡眠中挣扎着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发现的第一件事，就是火堆灭了。 第二件事，就是卢卡斯不见了。 “保罗！醒醒！” 不愧是世代捕猎的猎户家族继承人，几乎是斯图尔特呼喊的第一声，他就警觉地翻身起来，还顺势从枕着的装备中拔出了短剑。 前后不过几秒钟，同样发觉了异常的保罗放下了短剑，转头确认自己睡前钉在树干上的绳子。 天色已经蒙蒙亮，绳子却还有一截没有烧完，但火星已经熄灭，灰烬也已经彻底冷却，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熄灭的。 与此同时，斯图尔特走向卢卡斯原本所在的位置，试图找出一些痕迹。 装备都在，显然他是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离开的，他们露营的这片空地在睡前整理过，为了防止地面太冷影响睡眠，保罗在他们出去捡柴火的时候，通过移动火堆，利用火堆下被烤热的土壤和灰烬，来提高地面的温度，因此地面非常松软，脚印之类的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斯图尔特没有看出任何挣扎过的痕迹，也没有发现卢卡斯走出空地的脚印。 他就在这里，靠着树干坐着，然后消失了。 “斯图尔特先生，周围没有任何发现。” 注意到卢卡斯失踪之后，保罗确认完毕计时的绳子和火塘的灰烬，就立刻离开了营地，将周围搜索了一遍。斯图尔特信任保罗的眼睛，虽然他只比自己大几岁而已，但从第一次跟随父亲秋狩开始，保罗就是自己的老师和伙伴，他知道保罗在森林中搜索动物痕迹的能力有多高超，因此，如果保罗说周围没有痕迹，那就一定没有痕迹。 斯图尔特抬头看了看卢卡斯靠着的那棵树。 树干很高大，根系也很粗壮，露出地表的部分都可以当作凳子了；人手够得到的范围内没有任何枝桠，向上直到两人高的范围之外，才有树枝生长。 虽然看得出是一个很古老的树，但这样的树在森林里要多少有多少。 “收拾东西，做好标记。你回本队，去把这件事情报告给父亲，我去找卢卡斯。” 斯图尔特脑袋里只有一件事，就是要尽快报告父亲，然后去把卢卡斯找回来。 “不能这么做！虽然先生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秋狩了，但是您对森林还是很陌生的，如果您也出了事情，我要怎么跟骑士大人交待？！” “但是卢卡斯现在很危险！如果不尽快找到他的话……！” “我去找！” 斯图尔特的双肩被重重的压制住，他第一次体会到，12岁和17岁的力量差异。 近乎绝望的抬起头，他看着保罗褐色的眼睛。 “你去找？” “我去找。我更熟悉森林，也更擅长追踪痕迹，而且林间行进速度，我一个人也比较快。所以斯图尔特先生，你去和本队汇合，向骑士大人报告，然后带我爸爸回来，我会留下他能辨认的痕迹。” 斯图尔特呆呆地站着，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够相信保罗。 他有种感觉——只有自己能找到卢卡斯，换了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犹豫间，保罗突然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来。那个姿势斯图尔特看父亲做过无数次，是骑士的宣誓礼。 “我发誓，我一定会找到卢卡斯先生的线索。” “……好。” 从现实角度考虑，自己的能力确实比不上保罗，说不定在这里信任他才是正确的决定。 明确了分工之后，两人飞快的收拾好东西，分别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出发了。没有刻意收拾营地，以方便在必要的时候寻回，并且他们还在那棵卢卡斯靠着的树干上刻下了留言，保罗还把他的牛角号也留下了，以方便返回了原地的卢卡斯能够呼救。 斯图尔特返回的脚步飞快，仅仅半天时间，他就走完了之前花费了近一天才走完的路程，回到了作为大本营的莫利诺村。 于是，秋狩开始的次日中午，北境守卫官，国王直属骑士团团长，殿堂骑士卡瓦坎特的长子，卢卡斯·卡瓦坎特，于森林中失踪的传言，在整个村子飞快的传播开来，同时也通过参加秋狩的其他村子的猎户，更进一步的扩散。 同时间，秋狩开始前的火信有异象的流言也传播开来，并且同时也流出了，向骑士大人提出要继续秋狩的人，就是卢卡斯本人。 转眼之间，“被森林贤者处罚了”的流言甚嚣尘上。在这种情况下，连秋狩能不能继续都成了难题，不过因为有被野兽袭击的顾虑，所以在森林外围的狩猎和驱逐还是在继续，但是和往年一样深入森林狩猎的安排却在众多的反对声中，不得不放弃。 结果而言，卢卡斯也被放弃了。 就连保罗也被他的父亲找了回来，因为对于秋狩的队伍来说，经验丰富的猎户家族，每一个人都是珍贵的战斗力。 斯图尔特无法反驳父亲做出的决定。 因为他们是骑士，骑士是为了守护民众而存在的，公正而无私的代言人。 卢卡斯的失踪是自作自受——虽然没有人直接说出口，但斯图尔特知道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果然，就像发现另一个自己不见的时候所感觉到的那样，能找到卢克的人，只有自己。 这么想着，斯图尔特在秋狩的队伍结束了以莫利诺村为据点的狩猎活动，即将转移到下一村庄的前一天晚上，偷偷的收拾了装备和干粮，从马厩中牵出了自己的马。 “您一个人太危险了，先生。” “我没有别的选择。” 斯图尔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们不懂，他是和我血脉相连的兄弟，我们是双胞胎，是一体的，如果失去他，我就像失去了一半的身体一样……我必须把他找回来。” “我知道。” 斯图尔特感觉到保罗的靠近，他静静地站着，如果保罗试图以武力制止他，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反抗。 然而出乎意料的，保罗并没有阻止他，不仅如此，背着自己的装备和干粮的马背上又多了一个包裹。 “您一个人太危险了，所以我也一起去。” “那你父亲……他们……” “没关系的。我向来习惯独来独往，爸爸也知道。比起这个……”保罗褐色的眼睛里盛满笑意，“再不出发，天就要亮了哦！” 斯图尔特愣了一下，笑了。 两人尽可能快速的赶路，趁着黎明前的夜色进入了森林。为了避免被发现后又带回去，保罗没有选择惯常的林中行进路线，而是选择了更为危险的，彻底的兽道。尽管这样被带回去的可能性降低了，但是遭遇野兽的危险却增加了不少。 不过他们还是运气很好的，很顺利的，在天亮后不久，就找到了他们原本的那个营地。 因为并没有间隔太久，而且他们离开的时候刻意保留了人类活动的痕迹，所以营地的保存状况还算不错，没有被动物造成什么破坏，不管是保罗计时的绳子，树干上留给卢卡斯的号角和信息，还是营火熄灭后的灰烬。 “接下来，要从什么方向开始调查？先生。” 面对保罗的询问，斯图尔特只能沉默以对。 因为没有线索。 发觉卢卡斯消失的当时，他们就已经查看过了脚印和周围所有能够辨识的痕迹，包括保罗独自在森林中的寻找在内，没有任何能够联系上卢卡斯失踪迹象的线索。 这也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回到这个营地的原因。 “卢卡斯不是那种会莽撞逞强的人。”斯图尔特非常了解那个和自己同样外貌的兄弟，“他虽然不服输，但却一直都很理智，虽然也有他傲慢的地方，只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但在明知道有危险的情况下，他不可能不携带武器就离开。” 但是当时他们检查过，卢卡斯没有带走任何武器，甚至于，他都没有移动过位置，因为地面上除了他坐着的痕迹之外，连他站起来过的脚印都没有。 地上？ “会不会是从树上？”斯图尔特突然抬起头，望向头顶那些粗壮的树枝。 保罗也抬起头，看了看上面。 “并不是爬不上去的高度……” 说完，他从自己的装备中拿出一大捆绳子，在其中一头绑上自己的短剑，甩了几个圆后抛出，轻易的就将绳子搭上了低处的一根看起来承重不错的树枝。 利用短剑的重量将绳子绕过树枝后，保罗把原本绑着的短剑解开，拿着绳子绕着树干走了两圈，然后打了个结，接着拿起绳子的另一端，在自己身上绕了几下，就开始攀爬这棵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树。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看到保罗熟练而灵巧的爬上了树枝的时候，斯图尔特还是不由得惊叹。 随着绳子的不断解开与重新绑好，矫健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枝桠当中，从地面抬头已经看不见了。 “上面有什么吗？” 保罗没有回应。 斯图尔特有点着急。 “保罗？” “请稍等一下。” 听见很高的地方传来回答，斯图尔特放了点心，至少保罗并没有出事，他们的行动还是可以继续的。 没过多久，绳子就从树冠上垂了下来，一阵树枝摇晃之后，保罗重新回到了地面。 “对不起，被卡住了。” “你没事就好。上面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痕迹，树皮没有刮过，青苔也不像被踩过的样子。”保罗很流畅地回答道。 斯图尔特心里泛起浅浅的异样感，但却找不出原因，而且很快就被担心卢卡斯的心情盖过去了。 “这里看样子还是什么都找不到……我们试着以这里为据点，往周围扩大搜索范围吧。” “恕我直言，斯图尔特先生。本队应该已经发现我们失踪了，如果我们留在这里，爸爸他们一定会追踪过来的，我们不如就这样去和本队汇合吧？” “没找到卢卡斯我绝不回去！如果你还打算说什么的话，请你离开。” 保罗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斯图尔特的坚持，只要闭上了嘴巴。 斯图尔特对于猎户服从的态度非常满意。 “……我们往北走吧。而且北边和本队的前进方向相反，如果卢卡斯出现在东边的话，爸爸多少会发现一些痕迹和征兆的；北边经常被遗忘，我们先去那边找，就算没找到线索，至少我们排除了一个区域，到时候再向东走，和本队汇合就好。” 斯图尔特一边在脑海中回忆在父亲房间里看过的国王直辖领地地图，一边向保罗陈述着自己的计划。 就目前人类的探索区域来说，卡内罗王国已经是最北边的国家了，再往北边走的话，就是将王国的北方至东方的区域完全覆盖的森林。而所有的记载或传说中，没有人知道森林的那边是什么，也没有人试图穿越森林还能回来的。 “无尽森林”因此得名。在这件事情上，和卡内罗王国东南部接壤的林地公国，由于在境内同样有森林覆盖，而且据说他们已经试图开采森林资源长达百年，依然没能发现森林的边界，因此对“无尽森林”的称呼包含了更多敬畏。 秋狩的本队是沿着卡内罗王国境内的森林边缘地带，一路向林地公国的方向前进的。被驱逐的野兽会在离开卡内罗王国之后，绕开林地公国已经被人类占领的生活范围，深入森林内部。而北边，因为冬天一到，野兽便无法在找不到食物的地方生存，因此秋狩的队伍没有必要关心。 但卢卡斯并不是被野兽袭击后失踪的。他可能会在森林里的任何地方。 “虽然我决定了必须要找到卢卡斯，但在森林中活下来却还是要仰赖你。”斯图尔特有些悲壮地看着保罗。“无尽”这个称呼并不是开玩笑的。“你有信心带着我，还能在森林里活下来么？” 面对斯图尔特突然的示弱，保罗笑了。 “我不是有信心，而是可以确信能够保护您在森林里活下来，并且平安返回莫利诺村。” “……好，我们往北走吧。” 自己和兄弟的命运，斯图尔特决定将它们都托付给这个跟随自己而来的年轻猎户手中。 剩下的，就是祈祷了。 他转过身，领头离开曾经生存过的营地。 因此他也没看到，保罗在离开前，向着树冠微笑的表情——就像是在跟熟识的朋友打招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