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启明灯

    绿茵遍地的体育场上，不绝于耳的蝉鸣声更显四周空旷而寂寥，这一年的盛夏离别的不仅仅是青涩的爱情，还有朝夕相伴的小伙伴，这么多年他们早已习惯混腻在一起的日子，习惯了彼此脾性迥异却无话不谈的时光，而此时三人坐在这绿茵场上，只见天上的流云缓缓而过，许久沉默无言

    ——因为今日下午三人之一的高山就要率先启程北上。

    高山察觉到了这别样的气氛，故意打破了沉默：“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了，你们要不要看看？”

    朝晖接过这传说中的本本，饶有兴趣地仔细欣赏道：“这背景是北大未名湖吗？”

    “应该是吧，景色的确不错，只是这人就差强人意了，你看这照片这么猴干”，程豪指着通知书上的照片调侃道：“高山，听说BJ冬天天寒地冻，你这么猴不得冻死，要不这本本给我了，兄弟吃亏点代替你去，也不枉费哥这一身好rou”，程豪接过通知书一把塞进怀里。

    “哥，你们就饶了我吧，另外谁告诉你瘦就不耐寒了，俺可是正宗BJ人”

    朝晖似乎想起了高山家族背景，附和道：“别说，还真是个BJ土著”

    “必须的，如假包换”，高山轻仰着头说道。

    “你来自BJ周口，我来自南方隘口（注：本地地名），爱让我们直立行走”，程豪边说边做猿人状。

    “去你的”，三人又嬉闹成一团。

    看着列车愈行愈远，他们明白时光终要远去，就像梦再美也终归要醒，但这一刻更要今朝有酒今朝醉，送走北大才子高山后，朝晖和程豪继续相约大排档里拼酒。

    程豪没有高山那么幸运，他终归还是没赶上节奏，名落孙山，看着这位挚友，朝晖不觉有点惋惜。

    朝晖：“以后有什么打算，复读吗”

    程豪：“读个屁，老子不是这块料”

    朝晖：“不读？那你准备干啥？”

    程豪：“跟我爸搞工程，现在一年也能挣个十几万，饿不死”

    朝晖：“哦，那倒也不错，决定了？”

    程豪：“有啥磨叽？就这么定了！”

    看到程豪心意已决，朝晖也不便再说什么，他举起酒瓶子庆贺道：“好吧，苟富贵勿相忘”。

    “你才狗呢”，程豪狠狠地碰了一下瓶口，哈哈笑道。

    其实朝晖心里还是羡慕程豪的，因为他也觉得读书实在太枯燥了，关键是他觉得读的那些书一点用没有，在家里收拾旧书本的时候，他看着这些小山一般的堆砌，不禁想了想：这些殚精竭虑，费劲心思学的物理、化学之类，大概一辈子都用不上，如果人生可以选择，他真希望也能早点步入社会，实现自己的发财美梦。

    只是身不由己，耳边常想起那句“好好读书，将来找个稳定的工作才是正道”，雪梅作为一个传统的家长，能让朝晖读书已经十分不易了，怎么可能理解朝晖“乱七八糟”的想法，而且家境的拮据也不容许他离经叛道。

    家里的收入的确越来越不济，爸爸朝诚下岗了。

    自1998年爆发了席卷东南亚的亚洲金融风暴之后，原本就持续亏损国有企业更加羸弱不堪，为了稳定经济，时任国家总理开启了国企三年脱困的大刀阔斧改革，实施了一系列的困难企业重组、兼并、破产与整顿等措施，试图力挽狂澜困境中的国民经济，但即是改革难免会有阵痛，不少企业职工下岗再就业。

    虽然当年爸爸朝诚的厂子濒临倒闭，但是后来在政府的介入下工人转移到了其他乡镇企业，经济发展带来的机会让企业发展的还不错，但这一次危机朝诚再未能幸免，不幸在此下岗之列。

    下岗的朝诚无处可去，家里的杂货铺也早已关门出租了，随着经济的发展，大型超市开始席卷了各地分散的零售业，小城里也不可避免的多出了许多这样的商超，品种繁多，价格便宜，当地的这种店铺根本不是对手，纷纷关门倒闭。而另一方面，家里也没有人有暇看管，曾经的小店主进入中学后就再也无暇顾及这个小小的杂货铺，只能作为小时候的美好回忆保存在记忆里。

    所以人至中年的朝诚，身无长处，没啥学历也有没有什么本钱，再就业实在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时值股市震荡走高的时期，他发现周围的朋友都在玩股票，索性也天天泡在证券公司里，开了个户，当上了职业股民，全然不知这个世界上最没门槛的事，往往门槛是最高的。

    吃饭的时候，朝诚常兴奋的谈起刚入手的一只HN的航空公司股票：“这只股票一直都在升，从来没有怎么跌过，而且其他股票都几十、几百块了，它才不过六块钱，便宜得要命，就算以现在价格卖了，那也能净赚几千块”。

    “几千块？那不是你好几个月工资了”雪梅好奇问道。

    “对，以后赚了钱，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的确对于曾工资只有几百元的朝诚来说，这一买一卖间就能轻松录得几个月的收入，天底下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工作了，他有着前所未有的成功人士般飘飘然感。

    一旁的朝晖听着父母的讨论也不觉被吸引，开始关注爸爸常挂口中念叨的股票，从电视上、证券公司带回的报纸上，朝晖看到这只股票的走势，他隐约有种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对于股票，朝晖并不陌生，当然不是他真的天赋秉异，而是小学时最爱玩的一款游戏，是来自台湾的《大富翁》。

    这款游戏依靠抢占购买房地产等资产致富，最终资产最多的人就是游戏的赢家，有一次和小伙伴一起在网吧游戏，濒临“破产”的朝晖，孤注一掷把所有剩余资产全部买入股票，没想到最后竟成功翻盘。

    虽然只是个游戏，但此一战让他印象深刻，这个游戏竟了他的启蒙老师，从此之后，他对这忽上忽下的神奇线条产生了莫名的兴趣。

    所以当朝晖看到这样的走势，仅本着低买高卖的商业直觉，他觉得这只走势已高的股票危险重重，于是就劝爸爸见好就收，此时的朝诚刚尝到甜头，而且身边的朋友几乎都是清一色的买买买，怎么可能听得进这个毛头小孩的话呢。

    然而事实却最终印证了朝晖的预感，很快这只股票从不曾下跌变为不知上涨，一路从7元一直摸到4元：

    “爸，你的股票不行了，赶紧卖啊”

    “怎么会这样，我不能卖，过一段它就涨了！”朝诚根本应付不了这局面，侥幸的心理让他不断想着博反弹，而且跌多了便更舍不得割rou了。

    不幸的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只股都没有预期的反弹，此后数年也依旧一路阴跌，朝晖的爸爸也从股民套成了股东，一家子的生活变得更加拮据了。

    生活的压力让朝晖更加紧迫的想尽早赚钱养家，至少能减轻家里的压力，他开始明白已成年的自己不可以再无忧无虑的游戏下去，他要负担起家庭的责任，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同时更是为实现自己从小树立的梦想。

    高考结束后，没有了学业压力的他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各类商业书籍上，阅读一些《南X周末》、《经济观X报》等时政财经报刊，这让朝晖眼界大开，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曾经引以为豪的赚钱点子实在太小儿科了，成人世界的商业游戏才是自己真正的舞台。

    而这个宏大的舞台，真的就这么准备开启了。

    日暮时分，朝晖站在家旁边的河畔上，看着万家灯火依次璀璨，河流静静流淌，时光渐渐远去，他即将离开这片生长的土地，过往的生活如同过眼的云烟渐渐消逝，时代的洪流逐渐淹没了这一切，一个未知的新世界，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对岸的霓虹，是如此的朦胧而美丽，宛若未来梦的启明灯，闪烁在无尽的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