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再进萧园
这群人娇声软语、说说笑笑的从商秀儿身边经过,拂过一阵香风,却有人“咦”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商秀儿没有抬头,只听见一个清澈又略有些低沉的声音道:“这不是爷身边的鼓槌儿和松香么?” 鼓槌儿和松香没法沉默下去,躬身施礼,齐声道:“见过各位娘子。” “别介。”那声音道:“我们可当不起这声娘子,反叫我们在爷面前找不自在。” 鼓槌儿道:“后院里观音娘子最大,她让我们怎样称呼,我们就怎样称呼。”他偷觑了一眼问话的人,又道:“各位娘子赏春玩么?我来的时候看后头玉兰树似是要开花了,那边还有个秋千架,现在去耍子正是好时候。” 他话音刚落,一根直苗苗的白玉般的手指就点到了他眉心,末梢的指甲红艳艳的,如雪堆上的红樱桃一般,他吓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就听“扑哧”一声娇笑声,听声音又是另一位娇娘,开口软糯,如同缠着牙的糖一般:“鼓槌儿,你这是赶我们快走吗?这还没怎么样呢,就知道先护着主子了吗?哼,小心眼儿样儿的,好像我们要难为她似的。” 松香陪笑道:“苗娘子,您别跟小的们开玩笑啦,这位是爷请的客人。” 既然松香开口提到了自己,商秀儿也只好转向了这一群女子,眼神只是盯着地面,微微施礼道:“见过各位娘子。” 那声音软糯的苗娘子道:“你声音真好听,有点像……唉,你别捅我。一打岔我想不起来啦,本来就在嘴边儿的,哎,那你抬起头给我们看看。” 商秀儿从昨晚一场戏开始,就备受权势压人之苦,无妄之灾起自六爷那位一同观戏的观音娘子,现在又受这一群富贵丛中无礼又骄横的女眷的盘问,心中既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只得抬头和面前这一群人相对而视。 不看不知道,一看却不由自主也在心里喝了一声彩。 其实眼前这五六位娇娘,并非个个都是美人,甚至还有两位相貌极为普通,只是环肥燕瘦,各有不同,她们的风姿并不能只简单用容貌来衡量。 那位开口的苗娘子,是个圆脸的娇憨美人,她旁边的是个肤色略黑的女子,下颌上还有一颗美人痣,她们中间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面目棱角有些刚硬,商秀儿一时间觉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见过,想想又觉得不应该见过这府里的女眷才对。 若说这几位娘子有什么相同之处,便是她们眼睛都太富神彩,而且随便一个姿态站在那里都颇为动人。 商秀儿在看她们,她们也在看商秀儿。 片刻那苗娘子身旁的黑美人脆生生的开口道:“鼓槌儿,松香,你们两个太不老实,什么爷请的客人,后院就这么大一块地方,说句不好听的,前院有人放了个屁,后院都能听得到响儿。” 她虽然说的粗俗,但是妙就妙在她的声音实在太脆,说出来又快又清亮如同炒豆一样,实在让人厌恶不起来。 那黑美人又接着道:“这位便是九龄秀吧?” 鼓槌儿只得道:“您眼力好。” “我们没那个幸运,能陪着爷去观戏,听说观音娘子很是喜欢九龄秀呢。就算是爷,说不定也……哎,得嘞,我可不在这泛酸了。”她一只纤手捂着嘴笑了两声,道:“怕是从今儿起院子里要多一位娘子了吧?” 她的话无礼而轻佻,但商秀儿顾不得生气,她的注意力全被挡在黑美人嘴前的那只手吸引住了。 那手中指抬起,拇指轻轻搭在上面,食指、无名指、小指后翘着,如同葱管儿般的手就那样轻轻巧巧的摆成了像舒展的兰花般的姿势。 商秀儿茫然的看向苗娘子,想起了她刚才指向鼓槌儿的手指,拇指和中指弯曲着紧紧扣在一起,纤长的食指指出去,无名指和小指却依次打着弯儿紧贴在中指旁,就像蜷起的花瓣儿。
她自己在平时也是这样的,这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习惯,而是日积月累,经历手指都要断掉的苦练的岁月,才能打磨出来的一双手。 商秀儿再次抬头,迎面正对上了那位有些面熟的高挑女子,她的脸缺少了一点女性的圆润柔和,反而多了些棱角,就连眉毛都是凌厉的,直直的向鬓边斜插过去,嘴唇薄而宽,眼睛好像天生漾着水光,顾盼之间有一种神采飞扬的气势。 商秀儿怔怔的说:“你,我想起来了,我认得你,前年在澜溪城……我看过你的戏……‘活梦梅’……” 商秀儿终于明白了这些女眷的共同之处,她们都曾经是女伶,练过眼神,也练过身段,所以仪态与常人不同。 她转头看向鼓槌儿,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还是那位高挑女子开了口,道:“爷和娘子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们不可轻慢了客人。听说霍都的李都守也中意九龄秀姑娘,你我更不可乱传,给爷惹祸。” 鼓槌儿此时才抓住话缝儿,道:“没有这回事。爷……”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应该把爷这一头晌的安排说出来,竟结巴在这里了。 那高挑女子也不介意,道:“哦?看来是我消息落后了。” 她凝目看向九龄秀,道:“既然这样,说不定真的和爷有些缘分呢,姑娘可别被我们这群人吓着了,大家都是平日随便惯了的,真的处久了,就知道其实我们都极好相处的。” 商秀儿看着高挑女子那天然含情的双目,对刚才她的话置若罔闻,只呆呆的道:“人家都说你是天下第一个唱小生的女伶,也是顶好的小生,有的戏就连男伶人都演不出你的风流,我想看你的《牡丹亭》,你就是因为演活了柳梦梅,天下人才叫你‘活梦梅’,可澜溪城那次你没演《牡丹亭》,演的《伐子都》,你的武戏也那么好……你为什么不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