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唯有死战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仲夏的阖崤山中，却无丝毫的榴月之相。正如《邶风·北风》诗中描叙的一般，寒风里也不知有多少凡人携亲带友结伴逃亡。而这并不因国破才导致的劫难、竟来自天意使然，却正是天道无情的体现。 然而面对即将来临的大劫，也总是有人会绝命的抗争、不愿束手待毙。绵延三千余里的阖崤山脉中，最高的揽霞峰上依旧秩序井然，俨然便是那末世中的世外桃源。 只因修仙以求长生的修士们谁都明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在天地的眼里，人与其他生灵都是一样。那么作为天生具有灵智的人，就必须要有抗争命运的努力，否则就真与那无智的牲畜没了区别。 自从五月十五日通天路开启完毕隐去后，神霄道宗所有修士都在无时不刻为避劫作着不懈的努力。而此刻的萧云也是身负重任，带领着门中三百精挑细选出来，全都是十六岁以下的精英练气弟子，日夜坚守在最后一道护山大阵之中。 此时的揽霞峰已整整布设下三十六道护山大阵，什么周天星斗大阵、两仪微尘大阵、逆反五行大阵等等，简直是一环紧套一环。而神霄道宗数万修士，却都是振奋精神、严阵以待，只等老祖宗预言的六月初六大劫之日到来。 但天道轮回中的大劫，自然不会因为修士们的抗争之举、便会迟疑得不敢来临。随着一天又一天的时间流逝，天地间越显萧索，在寒冷更甚的漫天狂风中，凡界大地处处皆是万灵恐惧、草木同悲。 于是无数平时费尽精力都寻找不到的灵物，和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普通野兽完全一般。竟也是毫无目的的狼奔豕突，却不知到底要狂奔去那里才能找到生路。 而揽霞峰附近数十个村落中的凡人，如今也聚集了数百跪伏在神霄道宗山门之外。只求活神们能放他们上得揽霞峰这能保命的仙山，信誓旦旦子子孙孙为奴为仆、只求能得庇护。 随着这逐渐显现的天地末日异相，更多的凡人却是被逼至疯狂。于是有人开始绝望得自杀，更有甚者在疯狂之后肆意屠戮同类弱小，最后也不得不被更为强大的同类消灭。这末日来临前的人性卑劣，倒也显现得好不淋漓尽致。 站在三十六道护山大阵中央、神霄大殿殿门之前的萧云，看着揽霞峰外那触目惊心的枯寂世界。如此只欲使人疯狂的天地杀局，也不禁让少年心中寒气大冒。萧云想不明白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灭绝生灵的劫难。 萧云被师尊安排在最内层的护山大阵统领三百练气弟子，自然明白这名义上的重任其实是保护之举。但萧云在感激之余却也有着不甘，这天地间的末日乱相、不正是自己最佳的历练时机吗？ 一心只想获得更为强大力量的萧云，其实并不怎么畏惧死亡。虽是感激师尊这近似于庇护的刻意之举，但也想能够在这最需人人出力的危机时刻、尽上自己的一份力量。却不知他这应劫之人无论躲到那里，也必定会要置身于劫难之中...... 而萧云身边的小丫头李馨儿，与满心只想去到宗门阵法最外围浴血奋战的师兄不一样。此刻的小丫头没了往日天真爱笑的模样，小小的人儿一双大大的凤眼中竟满满都是泪水。时不时会出现的轻声抽泣声，无疑说明了李馨儿此刻心中的悲伤。 才九岁半的李馨儿、可不是萧云和吴欢这样的苦命娃。从小就是顺国四大修真家族、李家嫡系大小姐的李馨儿。来到神霄道宗后也因祖父的缘故直接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嫡传弟子、更是倍受师尊宠爱，无疑是在蜜罐里长大的。 惊见此刻天地末日异相的小丫头，难免不为仍在青灵堡的亲人们担忧、焦急。可如今封禁得如同铁桶还要加上数十道钢箍的揽霞峰，即算是自己能被放行出去，明显也不可能在这乱相已现的凡界中、安然跋涉几万里返回家乡。 “师兄、小馨儿好怕，我爹娘在家里不会有事吧？”无助的小丫头紧紧依偎在萧云身旁，抱着师兄手臂不断重复问着自己最担心的事，仿佛只有身边的萧云才能给他几分安全感。 “小馨儿不怕，师兄会一直保护你的。等过了六月初六，如果没有什么大的灾劫出现，师兄就护送你回家去接亲人好吗？” 萧云看着小师妹那令人心生怜悯的脆弱小模样，却是心中好不疼惜。幼逢家中惨变的少年，又如何不明白痛失亲人的悲伤？于是联想起自身悲惨命运的萧云，对这从来都只苛待于他的贼老天，愈加憎恨得几近疯狂。 “小馨儿不怕，到时候师姐也陪你一起去，现在急也没有用啊。我们修行的人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劫难，只要坚持住渡过去了，就会海阔天空的呢。” 和萧云一起统领三百练气弟子的吴欢，也连忙上前温言安慰小丫头。可见这刚学会吃醋的少女，即算再怎么不喜欢李馨儿缠着自己的云哥哥，但也有着怜悯之心、这善良之人必须具备的心肠。 或许这三个少年在末日来临前相互关怀、抚慰的言行举动，也是人性的必然反应之一。只是这样善良美好的一面，实在是在这红尘里太过珍惜罕见，更多的居然是揽霞峰外正在发生的疯狂、是毫无原由的相互残杀。 随着时间的逐渐流逝，萧云三兄妹在这揽霞峰上最为安全之地，却是心有疲惫、紧张、悲伤、愤怒等等各种纷乱的情绪，也迎来了大劫来临前的最后一天、六月初五日。 这末日来临前一日的凡界已是形同鬼域，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季节里，竟在大阵护定的揽霞峰外处处冰封三尺，原本应该高悬天际的光明之源不知去到了那里，只有无尽的凛冽寒风、在黑幕一般的空中争相怒吼。 于此地呆了整整二十天的萧云三人，黑暗中迎来了这些日子里不见的老祖宗和雷元子。显然对于即将来临的天地大劫，三位宗门的主事之人又有了新的万全安排。 果然、待三人恭敬参见过后，雷元子随即有了交代：“云儿，明日此次大劫将见分晓，祸福全都难料。到时为师与老祖宗只怕也无法照应你们，云儿你定要尽力守护好两位师妹，能做到否？” “师尊，云儿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让师妹们有半点意外！” “如此甚好！须知你们三人才是宗门的未来，所以为师才一直将你等安置于此。今日为师与老祖宗前来，却是还有要事需嘱托于你，且随为师进殿去述说。” 萧云得闻师命连忙答应一声，当即紧跟在两位长辈身后进得神霄大殿之中。待两位太上长老布设下静音结界之后，就见冲霄真君对着雷元子略一点头，随即紫袍老道那刚劲有力的话语声响起。 “云儿，为师与你两位长辈仔细商讨了数日。为不使我宗突遇不可抗之力、导致断了传承，决定将一件关系到我宗门延续的重任托付于你。云儿你须先誓言今生绝不向外人透露此事、以及一切相关。” 萧云见师尊说得如此的严肃，而平日里最是喜欢与自己调笑的老祖宗也是一脸正色，只觉心中忽然沉重。但萧云也不敢胡乱猜测，随即便以自己真魂立下绝不外泄的誓言。 “我萧云在此立誓，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未得师尊许可绝不提起今日之事！若违此誓，纵死也不入轮回、真魂消散于天地之间！” 见爱徒如此的决绝，雷元子反而有些后悔要萧云立下如此的毒誓。此时的老道竟是沉吟起来，仿佛怕年幼的爱徒、接受这负担过于沉重的任务后会不堪承受。 把这师徒俩各自的神情，都清清楚楚看在眼中的冲霄真君，又如何会不明白雷元子心中的顾忌。略一沉吟后，便向雷元有了语言。 “小琨、虽说是任何事情都得作最坏的打算，但此事托付给小云子也不见得就完全是坏事。何况你还有比小云子更值得信赖、值得托付的练气期弟子吗？” 雷元子听得师叔的话语，默默思索了片刻后，当即长叹一声说道：“师叔说得对，此事却算不得坏事，也只有云儿可担此重任。也罢！云儿、你到为师身边来。” 萧云看着老祖宗和师尊脸上流露出的神色，心中也不免稍稍有些惊慌。现在他面前的两位长辈，完全可以算作是萧云的至亲之人，少年对老祖宗和师尊要如此郑重其事的托付，难免不会胡思乱想、心中有些畏惧起来。 此时没来由有些惊慌的萧云听到师尊话语，连忙快步来到雷元子身前。就见老道探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紫光闪耀的灵宝，却是一个通体由紫阳灵玉髓打造成的巴掌大罗盘，随即雷元子便将此宝交到萧云手上。 “云儿、此乃我神霄道宗最为重要的传承之灵宝，名紫阳天衍盘。此宝既无攻击能力、也没有任何防御威能，它是一件可以穿梭虚空混沌的须弥之宝，只有一个最为关键的用处。那就是持此宝，可以自由进出我神霄道宗传承了数万年的神霄洞天。而这由宗门先辈大能于凡界之外虚空中开辟出的传承空间，足以容纳你们三百人在其内生活、修行。且洞天中有我宗的道统传承，以及历年来的各种珍藏，为我宗最为至关重要的传承之地。” 萧云闻言大惊，当即双手托起紫阳天衍盘奉于雷元子身前，口中更是急切的说道：“师尊、这么重要的至宝您为什么要交给我啊？您亲自保管不是更安全吗？” “小云子、别急，你师尊话还没说完，你先听完再作决定不迟。”冲霄真君见萧云大惊失色，也连忙出声安抚受惊的少年。 而雷元子看到自己爱徒惶恐的样子，也不由得轻叹一声继续说道：“为师也知道、现在就要你保管这样的传承之宝负担过于沉重，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云儿你先不要慌张，待为师为你说个详细。” 说到此处雷元子略一沉吟，随即继续开始了讲叙：“因明日大劫到来祸福难料，若是不幸遭逢大杀劫，为师等三人也只能全力相抗，再无力兼顾弟子们的安危。而你所统领的三百个少年精英练气弟子，才是我宗门劫后能够复起的希望。所以为师想托付于你，若是明日大劫至时宗门被破，你须带领你统领的三百精英练气弟子避入神霄洞天，为我宗门留下一些延续的希望。” 听师尊说到此处，萧云更显惊惶不安，当即颤声问道：“师尊、我只是练气境界啊，为什么不选一位年高德劭的长老来负责这件事？” 但萧云的话语，却是让冲霄真君长叹一声，似乎为萧云想当然的简单思维很是担忧。随即便以严肃的语气，向少年道出了如此选择的原因。 “小云子、不说年纪太大的长老无法与你们这三百精英弟子共同成长，境界超过你们太多之人也不是承担此事的最佳选择。须知人心最是善变，若是大劫至时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已遇难，那没了制约的长老又有绝世机缘在前，难保不生出异志。如此一来、你们这三百身负我宗道统延续希望的孩子们，只怕会凶多吉少啊！” “云儿、老祖宗说的正是老成之见，你须谨记这人心最是难测的道理。若是真要你们实行这避入神霄洞天的最后一步，那你就是我宗新任的掌教。日后云儿也要多多观察三百弟子的品性，选择纯良之人传授宗门的传承道法，如此才能真正让我宗门有复起的希望，切记！” 萧云听着两位至亲长辈这如同临诀别前的嘱咐话语，顿时情绪急剧波动。此刻少年那紫红的双眸中不但泪光频现，更是有着浓郁到了极致的不舍与哀伤。 看到萧云如此的真情流露，两位元婴颠峰的老牌强者也是暗自神伤。但这有关道统延续的首要之事，两人也只信任眼前这至情至性的少年，也不得不把重担托付在萧云那仍是稚嫩的肩上。 十数息后、仍然默默流泪不止的萧云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很不甘心的问道：“老祖宗、师尊，为什么你们不带领着我们进入神霄洞天避劫？那样宗门道统能够得到更好的延续啊！难道只能拼死一战吗？” 此时就听到雷元子豪气干云的大声喝道：“对！唯有死战！若是我们这些人都不战先逃，那宗门中数万的修士谁还会以死相抗？只怕能够通过抗争得到的生路，也会就此失去。” 而冲霄真君这平时最是没个正形的老顽童，也是当即长身而起厉声大喝：“我辈修士修的就是道心，那有不战而逃的选择？再大的杀劫临头也不能自毁道心，唯有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