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永嗔静静听秦白羽说完,淡漠道:“令弟的事情,我爱莫能助。【】若是你家中寡母度日艰难,可以着人到我那里领份月银,算是我替大哥养着的。”这就敲敲车壁,示意行驶。 秦白羽追着马车快跑两步,求肯道:“十七殿下,求求您,只要您跟冷大人说一声……” 马车绝尘而去。 一时莲溪钻进车厢里来,啧啧道:“那秦白羽真能追,鞋都跑掉了,光着脚追出二里路,脚上鲜血淋漓的爷,他是不是傻啊?才在大朝会上诬告了您,这会儿求谁也不该求到您这儿来呀。” “他才不傻呢。”永嗔慢悠悠道:“他敢求到我这里来,正是因为大朝会上诬告我的人是他。” 当日大朝会上,户部主事李尚德言说下职时被人套了麻袋,留了物证乃是羽林卫的腰牌,顺着腰牌提人,提到秦白羽。 这不过是骗骗外人的故事。 牵扯其中的人谁不明白这秦白羽必然是李尚德安排下的呢? 既然是李尚德蓄意安排好的旗子,事前要如何诬告,必然是教了千百遍,烂熟于心的。 到了大朝会上,秦白羽却跪着一言不发,看似仍是助纣为虐,实则是反水了。 所以李尚德与张衍庆都挑唆着景隆帝下令,让冷大人对秦白羽用刑。 这一点永嗔当时便已经明白,只是不知秦白羽为何突然反水。 如今查到秦白羽弟弟的事情,倒是有了解释。 一个毫无背景只知吃喝嫖赌的少年能到九皇子府上管库房,已是不寻常。就算是偷窃皇子府上物品出去倒卖,那御赐之物都是有明黄签子标着的哪里那么恰好就摸到御赐之物的? 究竟是秦白羽弟弟出事在前,李尚德等人趁机胁迫在后;还是李尚德等人从羽林卫中盯上无权无势的秦白羽在前,设计引诱秦白羽的弟弟在后还真不好说。 而秦白羽之所以“临阵变卦”,也许是因为良知未泯,也许是因为跪在殿外月台上等候时,恰巧听到了永嗔为苏翰林辩护的话。 他弟弟与苏翰林同是监守自盗,下场却如此不同。 秦白羽为他弟弟“物伤其类”也是有可能的。 种种思量在永嗔只是一闪念的事情,莲溪哪里想得到这些,只是见自家殿下态度暧昧,忙劝道:“爷,那秦白羽可是跟着李尚德害过您的如今见李尚德坏了事儿,他昏了头来求您,您可千万别也昏了头伸手,好好的惹一身腥……” 永嗔赏了他个爆栗,笑骂道:“你这小家子气是从哪学来的?” 莲溪捂着额头,委屈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了您好么?” “总是想着这个人害过我,那个人坑过我,满朝堂我还能用几个人?”永嗔笑道:“最起码大半御史是不能用了,都是上折子参过我的。” “那秦白羽,他爹既然为了救大哥能拼着扎穿脚掌也不放弃,可见骨血里是有忠勇之处的;大朝会上,这秦白羽能悬崖勒马,不管因为什么,也算良知未泯。我看了他当年的武举档案,考评是上佳。他当日反水,李尚德那边的人必然也反悔,多半真要杀他弟弟。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你们爷的朋友”永嗔一番分析鞭辟入里,最后却又嬉笑起来。 莲溪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既然爷您这么想的,那方才怎么不答应了呢?还说什么爱莫能助。” 永嗔躺下去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道:“你们爷就这德行该大气的时候绝不小气,该小气的时候绝不大气。且让他煎熬上几日再说。” “乖乖,”莲溪想明白过来,咂舌道:“得亏我是爷的伴读,我要是跟了五爷十六爷,这会儿只怕要哭。” 五皇子十六皇子的伴读,这会儿非但没有哭,反而笑得正开心。 十六皇子永沂为前锋,在主将廖将军的指挥下,荡平山东东平县与山阴县的反贼乱党,活捉贼首张九龙。 捷报传到都中,景隆帝龙颜大悦,当日下午往永和宫走了一趟。 “永沂在山东平乱,旗开得胜,活捉贼首。朕中午接到消息,实在欣悦鼓舞,同你说一说,也叫你高兴高兴。”景隆帝在几个后妃面前,时常流露的是家常的一面。 德贵妃大喜,笑道:“都是皇上教导的好。听说小十六只是个前锋领队,仗打胜了还是主将的功劳大些。” “这是你不懂行兵打仗。”景隆帝显然更愿意相信是自己儿子的功劳,“两军对垒,拼的就是士气。前锋营打好了,这一仗就赢了一半。”他说得神采奕奕,忽而又自失一笑,“真是的,朕跟你理论这些作甚?” 德贵妃忙为他奉茶,笑道:“臣妾在深宫里,从未见过战场的事儿,皇上愿意说给臣妾听,是臣妾的荣幸。” 景隆帝端起茶盏来,饮了一口,又品了品。笑着换了话题道:“你这宫里又藏了泡茶高手这断然不是陈嫔的手艺。” “皇上明察秋毫。”德贵妃奉上这茶,本就存了心思,“今年臣妾留了一个女史在宫中,谁知竟是颗明珠,为人端庄大方,又泡得一手好茶……”她趁着景隆帝心情好,想把元春跟成灿的事情定下。 从前刚留下元春的时候,德贵妃就跟景隆帝透过一点意思,只是当时景隆帝没表态。 这会儿景隆帝心情既好,旧事重提,想来易成。 “唔,朕知道你的意思……” 德贵妃脸上笑容愈来愈盛。 “正好永沂也打了胜仗,朕正愁该赏他什么好呢既然如此,把你备下的那女史给他做了侧妃便是。”
什么? 德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景隆帝还在低头品茶,似乎压根儿没察觉德贵妃的异常,笑道:“从前朕还觉得你太过偏心老五,直到你跟朕说给永沂留了个女史,朕才知道原来自己竟也有走眼的时候你终究还是疼幺儿的。” “是……”德贵妃涩然应着。 她分明告诉景隆帝的是给成灿留着的人怎么变成了给永沂? 是她记忆出了差错,还是皇上记错了? 皇上是不会错的。 德贵妃并没有放弃,顿了一顿,笑道:“臣妾早就想把这事儿办了,只是因那女史跟成灿成烨等才是一辈的,不免有点……” “唔,这有什么好避讳的?先皇的后宫里,还有姑姑和侄女呢,皇家不讲究这些。”景隆帝搁下茶盏,慢慢看了德贵妃一眼。 德贵妃跟了他大半辈子,知道这是他不动声色揣摩人时的眼神,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僵硬得笑道:“是臣妾迂腐了。臣妾回头就把这恩典告诉那孩子,只怕她要高兴坏了……” “你办事,朕向来是放心的。”景隆帝站起身来,仍是闲话家常般笑着,“你生养的这三个孩子,都很好。老九偶尔犯拧大体不坏,十六允文允武,老五嘛……老五是个知礼的这都是你教养之功。” 德贵妃听大儿子得到“知礼”的评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会儿却心中一跳,强笑道:“臣妾不敢居功。”多的谦辞竟一时想不出来,心里乱成一团麻。 “嫁娶之事,便辛苦你了。”景隆帝抚着德贵妃肩头拍了两下,“前朝还有事情,朕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说着便匆匆离去。 德贵妃送景隆帝出了永和宫,独自回来,才进正殿就觉膝盖发软,由两个宫女扶到榻上半躺下,过了许久才觉得心里平静些了。 原打算将元春许配给五皇子长子成灿之事,究竟是她记错了,还是景隆帝记错了? 更可怕的是,景隆帝故意装作记错了。 德贵妃初入宫时,一身所系全在景隆帝一人,挖空心思揣摩他,积年累月得观察他,只怕比景隆帝本人还要了解他。 景隆帝绝对不是兴致一起就要给儿孙乱点鸳鸯谱的闲人,即使他云淡风轻好似无意间下达的指令,也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将深思熟虑的结果,做出无意的样子传达给她,背后隐藏的含义,才真正惊心动魄。 “知礼么……”德贵妃撑住额头冷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