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生 (三)
海战在日落后降下帏幕,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在付出了沉三艘,被俘七艘,重伤十二艘战舰的沉重代价拖着黑烟借夜幕掩护向小锡兰逃窜。舰队指挥官阿里被俘虏,五千余名土耳其远征士兵葬身于大海。 这是变化后的东方文明与改良后的***文明的第一次碰撞,也是第一次孟加拉湾以西大国与孟加拉湾以东大国之间的第一次以风帆战舰对决,也许,这还是东方文明向西方世界展示自己实力的所踏出的第一步。虽然这远征的第一步不是由正规舰队所踏出,但他毕竟是由华夏人来做的。武安国站在甲板上凝望黑沉沉的海面,百感交集,内心世界仿佛还在承受着刚才炮火齐射所带来的震动。数十艘舰船海上对射没,每次都是数百发炮弹,巍然壮观的炮弹落水场面,惨绝人寰的血腥杀戮。这就是自己当初改变大明发展轨迹的目的么?武安国不知道,从这场海战中他只能推断出,靖难之役因为采用了他所发明的新式火器,肯定要比另一个时空历史上所发生的惨烈得多,给那片土地所带来得伤痕,也更大更深。 自己近三十年来所做一切都正确么?武安国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努力去做了,目前的结果已经不是他能左右。他现在于这个世界中的作用,也许还没邵云飞所率领的这支没有祖国的海盗舰队多。 “武兄,想什么呢,这么深沉”,一根铁钩搭上了他的肩膀。是邵云飞,武安国不用回头,单从铁钩上的传来的冰冷感觉也知道是谁来了。对着夜色叹了口气,低声问道:“你不去忙,跑到这里干什么,损失怎样,受伤的弟兄们都包扎了么”? 邵云飞咧嘴笑了笑,带着胜利的喜悦回答:“正在处理,舰队中医生少,忙不过来。不过损失不大,土耳其人海战太不在行,被咱们俘虏的那几条船,有的压根就没放过几炮。你不是又动了妇人之仁,怪我杀戮太狠,没打捞对方士兵吧”! “没,你的船装不下那么多人,再说,这是战场上。”武安国回过头,目光对上了邵云飞那双真诚的眼睛,“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对的,有些时候,我比大伙都糊涂”。 “我也不知道”,邵云飞大大咧咧地伸个懒腰,在夜风中舒展着四肢,“但我想我们都不会做两件事,第一,欺压自己的同胞,第二,危害自己的故国。无论打着什么名义”! 其实,这已经够了。如果北六省新兴阶层能做到这两点,他们的行为距离郭璞的所发表的《平等宣言》就更近了一步。如果朝廷的官员们能做到这两点,南北战争也不会打起来。武安国笑着摇摇头,已经发生的事情,再去想它已经没有意义。在战争爆发前,大伙都在尽力避免战争。当战争结束后,希望所有志同道合者能尽力将它所带来的伤痕降低到最小。扫一眼正在做紧急抢修的舰队,驱散纷乱的思绪,武安国笑着问道:“老伙计,你的舰队现在可是越大规模越大了。在这么打几场,土耳其人的远征舰队总指挥就得换成你邵云飞了。准备返航么,带着你的俘虏船”。 “你说呢”?邵云飞狡猾地冲武安国眨眨眼睛。 “你不会”,武安国笑着回答,“否则你就不是邵云飞了”。 赢得海洋要比赢得陆地更为有利。在另一个时空,一个崛起的帝国满怀必胜的信心和对海权的强烈渴求,走上了殖民主义的道路。最后米字旗终于飘扬在全世界各大洲之上,成为亘古以来所未有的海洋大帝国。直到自己穿越时空前,世界上还有数个规模不亚于中国的国家,名字前面挂着英联邦的头衔。如果邵云飞等人能开启大明蓝水防御的先河,武安国找不出理由反对。更何况,越是具有开拓性的国家,内部对其国民的压榨越少。越容易从不同文明中学习比自身先进的东西。 “是啊,快过年了,应该买年货了”!邵云飞大笑道,爽朗的笑声在海面上顺着浪花激荡。“当年方小侯爷教我海战,说用少量的船开往敌人的海岸边作战,比用更多的船,在我们自己海岸边防守要有利。而我们出发得愈早,则成功的机会也就愈大”! 舸金港黑沉沉的,看不见一丝灯光。已经是下半夜,天有些凉,水面上起了雾气,停靠在海港里的运输船和战舰都只剩下黑糊糊的影子。巡夜的士兵疲惫的打着哈欠,睡眼如雾气中的星光一样朦胧。 海港中的人们都睡了,这个冬天他们过得太疲惫。港口先是遭受池鱼之殃,陆地上受到了来自半岛另一端大明军队的威胁。好不容易凑足了钱,在沐家的敲诈勒索下得以苟延残喘。一转眼,阿拉伯人的远征军又到了。虽然说“秦来降秦,楚来降楚”是小国生存的不二法门,可现在,贴木儿与大明同时来了,叫当地土王到底选择谁? 若是两边能分出强弱来也好,土王自然会拣强者去投奔。偏偏两边势均力敌,土耳其人的战舰据说有两百余艘,光眼下停靠在舸金港,负责在向前线运送补给的运输船就有六十多只。而他们的对手船坚炮利,据海面上刚传来的消息,前天下午在海面上,挂着烈焰凤凰旗帜的海盗舰队以十五敌二十五,居然将一整支土耳其分舰队打得七零八落,连指挥官都成了人家的阶下囚。 长长的叹了口气,巡夜的百夫长带着士兵准备回去交班。巡逻与不巡逻,其实没作用。半岛另一侧的邻居,曾经强大一时的耪噶剌都亡国了,自己这里还能支持几天。土耳其人赢了,不会将港口统治权交还给这里的国王。大明赢了,也未必肯空手而归。世界变了,弱小的国家只是大国竞争时的猎物,死在谁手里,其实没大分别。 雾中突然闪亮了几点红光,一亮,一灭,再亮,再灭。有船只靠近,百夫长警觉地握紧手里刚发下没多久的火铳,对着海面方向停住了脚步。港口内,土耳其人的巡逻船点起几盏信号灯,挂到桅杆上询问对方舰船的国籍。百夫长看不懂土耳其人的灯语,只听见港口的护卫战船和炮台上传来一阵嘈杂,一会儿又归于平静。两艘领航船极不情愿地驶出了港口,去接引外边的迟到者入港。 “走吧,让土耳其人闹腾去。他们不归咱管”。巡夜的士兵低声建议了一句,拉拉百夫长的胳膊,示意他大伙等着收队回家休息。百夫长瞪了他一眼,看看海面,再看看士兵们渴睡的眼睛,无奈地点点头,加快了返回的脚步。 “头,不太对劲,你看,海面上来船的航灯怎那么亮”,走在队末的十夫长一溜小跑,赶到百夫长面前,指着海面大声嚷道。 他的话语立刻激起一片不满,很多士兵没大没小地骂道:“瞎嚷嚷什么,你,瞎嚷嚷。没见过航灯么,不亮,那还叫航灯”。带队的百夫长无奈的摇头,麾下临时拼凑起来的士兵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军规,带着这样一伙人上战场,和孤身一人没什么两样。不愿意和士兵们计较,他掏出望远镜,在路边找了个放货物的木箱子,踏在上面向远方眺望。 一、二、三、四,一共七艘船,居然并行着开向了海港,每艘船都打着航灯,跳动的灯火在雾夜中说不出的妖异。那不是航灯,那是火,“战船着火了!”百夫长大喝一声,撒腿跑向报警的钟楼。士兵们听得此消息,紧跟着百夫长跑了起来,一转弯,几个小兵哈腰钻进了巷子,奔着自己家的方向逃去。 此时炮台上的值守者也发现了情况不妙,两艘领航船刚刚出港,等待进港的船只居然迫不急待地冲了进来。值班的军官当即立断,掉转炮口向冲港的战船射去。剧烈的炮声在港内响起,停泊在港口内的货船惊惶失措,起锚的,挂帆的,乱哄哄挤成了一团。
近了,所有船主都看清了来船。那的确是土耳其船,高高的船首和船尾证明了它们的身份。只是船上没有一个水手,熊熊大火点燃了甲板,点燃了桅杆,点燃了桅杆上的风帆。没人照料的战船借着后半夜的大潮直冲过来,根本不理会身边的拦截炮火。偶而有船被炮弹打中,“呯”的一下,甲板炸裂,火苗反而借着爆炸向上串了一串,比原来燃烧得更剧烈。 “呯”,一个停靠在外围的大货船被来船撞中,船舷处立刻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来船的桅杆受不了震动,呼啸着倒下,将熊熊大火带给了货船。货船的主人赶紧组织人手救火,哪里还来得及,眼看着大火就蔓延开来,点燃了甲板上能点燃的一切。绝望的船长放弃了水手,抱起一片木板扎进了海里。 整个舸金港沸腾了,港口上的炮台疯狂地怒吼着,炮弹在夜空中画出一道道亮丽的弧线。敌人藏在什么方位,守港的土耳其战士不知道,他们只能凭借着自己的估计盲目射击。港口内,一艘接一艘的货舰开始燃烧,惊慌失措的船长们避让着,躲闪着,更加快了烈火的传播速度。有的小型货船没等被火点燃,就被己方的大船挤翻,没来得及下卸的货物和水手一块被掀翻到海里。 “断锚,断锚”,有人惊慌失措地喊。这是一个相对聪明的主意,砍断了船锚的货船可以逃出海港,不必在原地接受烈火的洗礼。立刻有船只采取了行动,几艘靠近港口外围却侥幸没被火船撞到的货舰砍断缆绳,慌慌张张地驶离了港口。 更多的幸存者见样学样,采取了同样的行动。土耳其人的港口巡逻队没有拦截住纵火船,自然也没理由让己方货船白白在港内等着挨烧,舰队指挥官穆罕默德张了张嘴,想下达一个命令,看看港口内的熊熊烈火,还是选择了放弃。 被点燃的货船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船开始逃亡。慌不择路的货舰彼此碰撞着,稍有不甚就发生碰撞。有些船没等逃出港口,就被火焰追上。有些船逃离了火海,却被同伴撞伤,打着旋,飘浮在海面上,慢慢顺着潮水向火海漂过去。船上的水手眼看着大火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却想不出任何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座舰向火中漂,就像受了诅咒的疯子一样,面对死亡却义无反顾。 雾色笼罩的洋面上,突然传出了一声凄厉的唢呐响。“滴,嗒,嗒,嘀嘀”。狩猎行动开始,小将郭枫一挥手,战舰悄悄地向临近的一条土耳其货船摸过去。 刚刚从火海中逃离生天的货舰船长正在庆幸死里逃生,厄运突然从天而降。一艘和货舰差不多大小的船悄无声息的靠了过来,眼看着两只船就要撞在一起。“转舵,转舵”,货舰的船长大叫着,命令cao舵手紧急避让。一切已经来不及,来船幽灵般,轻轻地擦在货舰边,数十个鬼魅一样的身影飞了过来,爆豆子般的火铳声在甲板上响起。子弹射入身体的“噗”,“噗”声,被砍断肢体的伤者哭喊声,金属武器的撞击声,以及垂死水手压抑的呻吟,在被夜色衬托得格外清晰。货舰船长从桌子的抽屉中掏出一把火铳,推开舱门,犹豫着又退了回来。叹了口气,看看心爱的船,还有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放下火铳,找了一条白毛巾扎在了马刀上。提着灯笼,照亮毛巾走上了甲板。 天亮,雾散,潮退。舸金港又恢复了宁静。清烟缭绕的海面上,所有的繁华都已经灰飞烟灭,港口守卫者面对茫茫大海,等着空洞无神的眼睛,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艘被遗弃的受伤货船在港口外随波起伏,船上已经没有人,被烟熏火燎过的帆面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用漆涂了一只凤凰,在朝阳下振翅欲飞,翅膀与朝霞竟是同一种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