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 换马风波
程昱笑道:“那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没想到竟能将西凉锦马耍得团团直转。” 马挺枪直指程昱,骂道:“程昱老儿,你休得意,少时我定将……将……咳……咳……你……咳,咳,咳……你……”周围烟熏火燎,他这一说话,几口浓烟钻进他嘴里,呛得他咳嗽不止,眼泪直流,那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原来程昱军败后,其实并没有走远。赵云、马前往追袭时,程昱用计将二人引开,随即赶到林中和众将会合,商议行止。正议间,忽然接到夏侯惇的紧急军令,让他火招引所部赶到汉军大寨与其会合,共同对付贾仁禄。程昱寻思贾仁禄诡计多端,夤夜劫寨这样的小伎俩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反是己方倾巢而出,大寨空虚,后患着实可虑,权衡之下,他决定不遵将令,招引部属星夜赶往大寨,伏于寨后守株待兔。果不其然,马这个愣头青竟又没有查察附近有无埋伏,便冒冒然前来纵火,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全神贯注于如何当好纵火犯,如何将粮食烧得干净净,全没想到程昱早就准备好了强弓火箭,打算将他们烧成烤卤猪。 其时粮仓已完全被大火吞噬,仓中大大小小的粮垛均起火焚烧,一派通红,漫天彻地。四下里黑烟翻滚,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夏侯惇辛辛苦苦积蓄的粮草一旦被焚,这正是马此来的目的,也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事情,可现在这情景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他眼前,他不知怎的却高兴不起来。 本来粮仓火起之后,他们就该拔腿闪人,已免火势蔓延,玩火**。可就在这节骨眼上,偏偏杀出个程昱来,阻住他们的去路。此时虽不是唐朝,不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但程昱与程咬金毕竟都姓程,五百年前原是一家。他突然杀将出来,威势虽不一定有程咬金那般惊心动魂,却也非同小可。马军登时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好似筛糠,跟着乱叫乱嚷,四散奔逃,马又如何禁止得住? 大火没有灵性,六情不认,不知自己之所以能冒将出来,祸害人间,都是因马大军之故。这一延烧起来,反将他们裹入烈焰之中。数百兵士来不及奔逃,被卷进火海之中,烧成焦炭。 马今天出门时显然没看黄历,得罪了火神祝融,接连被烧了两次。他眼睛被烟熏得直流眼油,嗓子被烟呛得说不出话来,身上手上被大火灼伤,痛彻骨髓,这个中的滋味当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他身陷火海之中,上下左右,东南西北,红通通一片,不知何方才是出路。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坐下的白马追随他日久,相互间心有灵犀,配合甚是默契。然而此时白马见到火光冲天而起,不知怎地竟也受了惊吓,不听他使唤,长声嘶鸣,到处乱窜,慌乱间竟反向火海深处奔了数十丈,想来是一夜之间接连被火烧了两次,连马都有些受不了了。 马用力拉缰,要白马转头,出阵和程昱厮并。不料白马的头虽被缰绳拉得偏了,身子还是笔直的向前直奔。眼见白马越跑越深入火场,周遭火势越来越猛烈。但听得砰嘭啪啦响声不绝,残屋败栋不住的倒将下来。马不禁暗暗叫苦,道:“业畜,难道我一世英名,竟要毁在你手里么?” 他身上几处烧伤上了金创药之后,本已愈合,此时又被大火烧到,伤上加伤,伤口尽数迸裂,鲜血长流。便在这时,西北风骤紧,呼呼吹过,大火越烧越旺,空气渐渐稀薄,马渐感呼吸困难,脑海中一阵晕眩,四肢无力,当地一声,手中长枪掉在地上。他心中暗叫“不好。”伸手去抄,可手臂竟也不听使唤,软绵绵地提不起来。他没想到这当儿连手臂都和他过不去,心下大怒,奋起最后一丝力气,身子前探,伸手便要将长枪拾起。忽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脑中茫茫然的一片,意识一点一滴离身而去。然而在他心底深处,有一个坚强而清晰的声音在不断响着:“我不能死!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挣扎直起身子,深深吸了两口气。蓦地里一口气提不起来,他失去意识,晕了过去,身子软软的垂在马背上。 就在形势万分危急之时,突然间那白马倒退数丈,跟着放开四蹄急奔而前,到得一个烧得甚旺粮垛前,使劲纵跃,从火焰上直窜了过去,驮着马犹如腾云驾雾般飞向远方。程昱军于火光之下看得分明,无不张嘴吐舌,两眼瞪得溜圆,一时之间谁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过了一会,程昱叹道:“没想到马的坐骑竟神骏至斯,既是上天不愿取其性命,那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传令下去,穷寇莫追。三军将士迅杀退来犯之敌,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留下来扑灭大火,另一路随我回援大寨。” 马既已逃得不见踪影,余下的汉军自然也就无心恋战,非降既逃,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战斗便即结束。程昱军兵分两路,一路准备挠钩水桶,扑灭大火,可这漫天大火烧将起来,如何能轻易便熄?虽有千余兵士不住从附近小河中担水扑救,但杯水车薪,济得甚事?这场大火直烧到次日午时方熄,仓中粮草虽未全毁,却也所剩无几。 程昱引着得胜之军回援大寨。此时赵云已占了大半个寨子,守兵死伤殆尽,余下的躲在西南角险要处负隅顽抗,眼看便要全军覆没。就在千钧一的关键时刻,程昱亲率大军杀从斜刺里杀出。魏军见援军开来,心中狂喜,士气高昂,玩了命的狠杀,形势登时逆转。汉军腹背受敌,渐渐不支,阵势微见散乱。两下里混战一场,汉军损折极多,赵云叹了一口气,令后队改过前队,亲自断后,缓缓而退。程昱知道赵云有多厉害,倒也不敢穷追,收兵回营。 这一边贾仁禄正在中军大帐之中忙得是焦头烂额,各路哨探流水价似将各方战报送到他跟前,他脑中飞快想着主意,眼睛盯着地图,手指不住在图上比划,嘴里嘀嘀咕咕,下达一连串不知所云的乱命,差得大小三军到处乱窜,自家人险些和自家人撞在一起。他现在终于明白摊子铺得大有什么坏处了。这一有起事来,牵一而动全身,大小屁事不断,他的脑子毕竟不是电脑,不会并行处理,所有事情都堆到了一起,登时忙得个头昏脑涨,几欲晕倒。 正混乱间,一名哨探飞也似的跑进帐来,报道:“启禀将军,张将军已和夏侯惇斗了近百个回合,仍是胜负不分。” 贾仁禄苦笑了笑,道:“好家伙。翼德总算是遇到对手了。这小子总是跟老子吹牛,说他如何如何神勇,不管多么厉害的武将在他手里都走不到三合。下次见到他,看他还有何话可说?”说这几句话时,他仍是低垂着头,两眼盯着地图,问道:“各寨情况怎样?” 那哨探道:“敌军虽然夤夜来攻,出乎我军意料。但各寨将领将军师吩附,早已作好充分准备,敌人没有占到半分便宜。如今我军正凭借营寨顽强阻击敌人,所有营寨都安然无损,请将军放心。” 贾仁禄道:“嗯,很好。邺城那边可有动静?” 那哨探道:“暂时还没有。” 贾仁禄道:“命德达密切注意城中动向。” 那哨探道:“是。” 贾仁禄道:“子龙、孟起前去劫寨,可有消息?” 那哨探道:“方才接到飞鸽传书,两位将军已接到军令,率军赶往敌军大寨,这会想是到了,不过还没有消息传来。” 贾仁禄嗯了一声,道:“一有消息立刻报我。” 那哨探道:“是。” 贾仁禄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那哨探行了一礼,转身出帐。 只听南边轰隆隆、呛啷啷之声大作,间或响起一两阵震天价般的喝彩声,显是张飞与夏侯惇恶斗方酣,两下里打得个难分难解。他两人相互间闻名久矣,却从未在战场交过手。两人狭路相逢,一上来便各逞绝技,恨不得将对方平吞入肚,这样打斗一生之中也难得见到一两回。这样的热闹贾仁禄当然很想去凑,只可惜他此时被各种各样的军情缠得脱不开身,唯有废然长叹。这个时代偏偏没有摄像设备,无法精彩回放,无可奈何之下,他只有让郭淮亲临前敌,替他观看,将每一招每一式,每一点每一滴都熟记于胸,回来说给他听。虽说经人之口,难免添油加酱,夸张得多,真实的少,却也聊胜于无。 他耳听得战鼓声越来越急,兵刃交击声越来越密,四周彩声如雷,越来越是响亮,心痒难耐,几次想要出帐大呼小叫,给张飞帮点倒忙,可走到帐口却又忍下心来,强自克制,这一步终于没有迈将出去。 便在这时,帐帘掀处,甄宓端着夜宵走了进来,向他瞧了一眼,猜到了他的心思,道:“这样的恶斗平生罕见,你想去看就去吧。” 贾仁禄摇头道:“不成,不成,这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呢,老子无论如何走不开。” 甄宓道:“从昨日你得知夏侯惇大军已过了黎阳,星夜兼程,正向大寨逼近这个消息起,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好好休息,人又不是铁打的,长期不眠不休怎么受得了?” 贾仁禄道:“军情十万火急,一刻数变,若是少听了一条,一个判断失误,形势登时逆转,搞不好还要全军覆没。此间三十万人性命,都在我一念之间,怎能不慎之又慎。” 甄宓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也说的是。不过这场战斗也不知要持续多久,你也不可能总是不休息,公琰颇知兵略,你不在之时,军中大事小情都是他处理的。依我看不如叫他来顶替一阵,你好好的休息休息,放松放松。” 贾仁禄道:“这小子连日来除了和我商议军机大事之外,还要处置军中赏罚升黜,后勤保障等事,也累得不行。方才你去忙活老子的夜宵,这小子才和我商讨完几件大事,回帐睡下,咱就别去打扰他了。” 甄宓笑道:“你总是替他人着想。好了,不多说了,夜宵刚做好,趁热吃吧。” 贾仁禄方才一本正经,这会又原形毕露,嘿嘿一笑,道:“你喂我吃,不然我吃不下。” 甄宓白了他一眼,嗔道:“滚!” 当下甄宓将夜宵摆于案前,举起汤匙,舀了一匙粥,凑在嘴边,试了试冷热,这才伸到他嘴边。贾仁禄张嘴正要吞下,忽见东南方陡然一亮,红光耀眼,不禁心中一喜,伸手在案上重重一拍,道:“娘的,子龙、孟起得手了!夏侯老儿无粮可吃,老子看他能撑得了几日,还不乖乖给老子滚蛋,哈哈!” 甄宓吓了一跳,手中汤匙险些掉在地下,嗔道:“你这人!一惊一乍的,险些把我的魂都给吓出来。” 贾仁禄脸上一红,嘿嘿一笑,道:“对不住,对不住。你这个小美人老子一辈子都看不够,你的魂可不能就这么跑了。” 甄宓啐了他一口,道:“贫嘴。来,乘热吃吧,凉了可就不好了。” 贾仁禄吃了几口粥,正乐在其中之际,忽见一名哨探急匆匆进帐,见帐中风光旖旎,不禁脸上一红,转身便要出帐。贾仁禄大声叫道:“回来,有什么军情快快报来!” 那哨探心道:“我要是这样一个美人喂我喝粥,这一辈子也不枉了。”定了定神,道:“启禀将军,东南方向火光冲天,想是子龙将军得手了。郭将军见到火光之后,已命属下前方查察,想来不时便有回音。” 贾仁禄道:“很好,子龙、孟起去了许久仍未回来,我心里有些放心不下,一有消息立即报来。” 那哨探应道:“是。” 贾仁禄道:“噫,帐外怎么没动静了?打完了?谁赢了?” 那哨探摇了摇头,道:“没有。二人战马俱已困乏,再也跑不动了。他二人暂且罢斗,各自回营,换了战马再斗。” 话音犹未落,只听得张飞那暴雷也似的声音在辕门处大声叫道:“他***,正杀得性起,战马却没力气了,真是扫兴!快取战马来,快取战马来!俺再与夏侯惇大战三百回合,今日若不将这厮生擒活捉,誓不罢休!”
贾仁禄苦笑道:“这个大嗓门在辕门口乱喊乱叫,竟连中军大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来人,牵我的卢柴棒去给翼德骑乘。” 亲兵大声答应,牵着卢柴棒去了。只听张飞大叫道:“什么,营里的战马都死光了?怎么就牵了这么一匹五痨七伤,就剩一口气的癞皮马来,快换一匹,快,快!” 芦柴棒虽然癞皮,但辔头、跳蹬都是以黄金打就,其上刻着稀奇古怪的花纹,满蕴异域风情,一望便知不是中土之物。马鞍边上更是镶了一圈宝石,璀璨夺目。单是这副马身上的配具,便不知要值多少银子,而且不是王公亲贵,便是再有钱的富商,也不敢用如此华贵的鞍鞯。这副行头是郝昭通西域时,安息王进贡给刘备的,刘备转赐给了贾仁禄,不然贾仁禄也不敢用,此时武装在芦柴棒身上,芦柴棒虽不是太子,但穿上龙袍,任谁看上去都知道这马身份大大不同。 张飞既便不识得芦柴棒,但看到那副配具也该猜到一二。他若是知道了这马的身份,既便不满意,也只会敬谢不敏,不会如此直接了当的说出来。只是他急于想同夏侯惇放对,不暇细看,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也就没有看出这匹马是贾仁禄最爱的千里良驹,还道是贾仁禄亲兵有意为难他,刻意选了一匹劣马来给他骑,好让他大败亏输。他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没想到这样一来大大的将人给得罪。这话若让小肚鸡肠的人听了去,立时便会惹来无穷无尽的祸患。好在贾仁禄为人谦下,听了最多只是生一会气,便不去计较了。 贾仁禄血气上涌,一张脸涨得通红,道:“我好心好意将最心爱的战马借给他骑,他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说芦柴棒是五痨七伤的癞皮马。气死我了,真气死我了。” 甄宓笑道:“你那爱马看上去是有些五痨七伤,有些癞皮,也难怪翼德嫌弃它。你现在好歹也是司空了,就是你常说的宰相,宰相肚子能撑船,你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贾仁禄怒气未消,叫道:“这马是长得是有些差强人意,可那是老天爷安排的,他自己作不了主。就像老子这样,老子原来长得虽说不上玉树临风,却也英俊潇洒,不比面如傅粉的马孟起……”他说到马时,不知怎的,心头一酸,眼泪险些流将下来。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不禁怔了一怔。 甄宓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贾仁禄回过神来,道:“没什么,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难受。且不去管他,我刚才说到哪了……嗯,说我原来长得也不比马难看多少,可跑到这鬼地方来,变成这副德性,难道老子愿意吗?芦柴棒虽然长得不咋地,可数次救了老子的性命,那是老子的救命恩……马,老子看得起张飞这小子,才将芦苇棒借给他。他居然不领情,哼,这样也好,咱不借了,我还怕这小子太沉将我的宝贝马给压坏了!来人,把马牵回来,放在后槽好生伺候,然后去选一匹又高又大,又威武又英俊的马来给张将军骑!” 贾仁禄温和谦逊,以诚待人,对待属下亲兵甚是亲厚,平常没人的时候,就和他们兄弟相称,嘻嘻哈哈,打成一片。是以众亲兵个个对贾仁禄忠心不二,誓为之死。此时见张飞居然敢说贾仁禄的救命恩马是五痨七伤的癞皮马,心中均是不忿。当下一名亲兵强忍怒气,来到辕门处牵回芦柴棒,送往后槽交由专人精心喂养,跟着选了一匹又高又大的白马,乘人不备,偷偷在它的草料里加了一点佐料,喂了它吃了几口草,这才牵将出来,交给张飞。 张飞见这匹马又高又大,又肥又壮,很是满意,连连点头,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那亲兵道:“小人见将军对刚才那匹马不满意,特地远了一匹骠肥体壮的,好……” 只听夏侯惇在营外大声叫道:“那个只会杀猪宰狗的张飞怎么比娘们还磨蹭,我换了一身行头,又喝了一杯茶,他居然还躲在营里。难不成他是怕了他夏侯爷爷,不敢出来了?” 张飞大怒,叫道:“夏侯小儿,既然你这么想死,那俺便成全你!”扒光上身,翻身上马,纵马出寨,一挺手中长矛,道:“夏侯小儿,纳下命来!” 夏侯惇大怒一声,纵马迎下,两马相交,但听得一片声响,悠然不绝。这一记长声,乃是三十余下极短促的连续打击组成。顷刻间张飞戳挑刺劈,一共攻了三十余招,夏侯惇也甚是了得,守得滴水不漏,百忙之中还还了两招。二人之前已斗了百余合,始终不分胜败,此时又胜负不分,惺惺相惜之意,不禁油然而生。又了斗三十余合,忽然张飞坐骑喷了一口白沫,前腿一软,跪了下去,将他摔了下来。 夏侯惇兵刃刺空,怔了一怔,低头一看,只见那匹马挣扎着要待站起,几下挣扎,连后腿也跪了下去,叫道:“且饶了你去,快换马来厮杀!” 张飞没想到这匹高头大马外强中干,竟比刚才那匹马还不中用,只斗了五十余合,便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向夏侯惇狠狠瞪了一眼,回大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