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问竹学堂
青水河横跨允州东西,宽百里,将整个允州一分为二,河水常年奔腾不息,以天然地貌造就奇特阵势,暗礁无数,水漩衍生频繁,河面常年凌厉迅风回旋,端是险恶,两岸往来通行,小船难度,唯有百丈翎船方可横跨,河畔两岸城池十余座,而容得下翎船停泊的港口却只有区区四处,青水城正是其中之一。 青水城位于青水河畔南岸、芸香山脚下,地处允州中东两区交汇之处,交通便利,隶属允州七宏城之一,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往来客商络绎不绝,甚是繁华,更兼依山傍水,锦绣山河,每年来此落户之人数不胜数,于是造就了此地庞大的人口基数,更兼青水城是进入芸香山的必经之地,慕名而来前往芸香山求仙问道的江湖侠客比比皆是,青水城的宏伟由此可见一斑。 顺着山间小道,李沐被姜氏早早带到了城边小镇花垄镇,从花垄镇乘小舟沿河岸顺流而下,于青水城码头下船,直奔问竹学堂的广门而去。 青水城规模宏大,占地方圆三百余里,分内外两城,呈回形结构,外城占地三分之二,主经济商业区,内城是住宅区,当然,想要进驻内城,每年的花费对张家来说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问竹学堂位于北城沿河,紧靠东城墙,北临青水河,但偌大的学堂内却无港口,只有西、南两门,广门指的便是西门。 日出东方,骄阳斜迎,巳时刚过,十丈宽的主干道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尚未到广门,便被人流围的水泄不通。姜氏带着李沐好不容易挤上前,长长的队伍已经排到了龙道碑楼前,数千人的队伍,长里许,甚是壮观。 “娘,明日再来吧?”李沐暗暗乍舌,不曾想,进个学堂入考也要排队等候。 “不行!”姜氏不给李沐反驳的机会,拽着李沐站到了队伍的后面。 队伍行进缓慢,百无聊赖,李沐的思绪飘回到了昨夜的梦境。 三年,一千个日夜,只要闭上眼,深入沉睡,就会莫名的进入那个冰雪组成的世界,那里极冷,起初他只能坚持很短的时间就会陷入昏迷,渐渐的,他呆的时间越来越久,半年前,已经能够坚持到世界崩溃。 然而回到现实,他的抗寒能力却并未增加多少,在冰天雪地中呆上一会儿,就会冻的瑟瑟发抖,更别说梦境中那极冷的冰雪世界。 “始终不变的梦境,为何会出现,而且从未间断,当年幼小的身躯,为何不曾长大,如今三尺男儿,较之当年身高长了一倍有余,梦境中却一如既往,究竟是为何?” “或许那不是梦?” “既然不是梦,为何会存在,冰雪覆盖的世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李沐百思不得其解,三年来,村头秀士家的藏书他读了无数,凭借天生过目不忘的能力,学识、见识不知增长了凡几,却始终找不出梦境存在的意义。 梦境中的一切,他并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或许是当年做‘开窑口’时的警惕,或许是怕爹娘担心,或许是心中预感的真相让他感到害怕。总之,秘密被他深深的埋藏在心底,期望有一天能够有勇气亲手揭开谜题,而且在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呼之欲出的召唤,莫名出现的感觉不断的告诉他,只要走到冰雪世界的尽头,一切将真相大白。 思绪飞扬,时光转瞬即逝,不知不觉竟然过了午时,前面排队的人已经所剩不多,按照队伍行进的速度,也就几柱香的时间过后,就能轮到他们母子。 突然,一阵马蹄声伴随着嘈杂的叫骂声想起,广门门前的人群被几匹高岭马马群冲散。马儿似乎受到了惊吓,亦或是骑马的人故意为之,马儿毫无顾忌,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人群顿时混乱不堪。李沐与母亲姜氏距广门也就几丈远,自然是首当其冲。 姜氏受惊,面对冲来的高头大马目露惊恐,神情慌张,却毅然挡在李沐身前,护住李沐周身。一马当先,直冲姜氏而来。李沐也是一惊,说时迟那时快,眼看母亲将遭不测,本能的反应一把拽过姜氏侧身扑到,险险避开了迎头撞来的黑马。 在叫骂中,人群激愤,场面一时失控,很快,受惊的马儿被马夫控制,然而队列的人群却蜂拥而上,广门前扎满了人堆,里三层外三层。 李沐起身,帮姜氏扑了扑身上的灰土,望着拥挤的人群中腾出的一片空地,目露寒芒,就是那个骑在翅愠马上的少年,令母亲险些丧命。而那少年,此时正自下马,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队伍已被冲散,之前的排队全然无效,许多排了一上午的人都被挤了出来,李沐母子也不例外。 然而,尽管这些人一个个愤愤不平,却没有人敢上前找那罪魁祸首理论,原因无他,只因此人便是青水城三大势力之一的昭奕楼副楼主的小儿子方梦德。 姜氏本平凡人家出生,虽不识得方梦德,却也知道有些人招惹不起,受了委屈,只能是忍气吞声。望着长长的队伍,叹了口气,拉着李沐,朝队伍的末端行去。 “娘亲,我们回去吧!”看到母亲面容凄凄,李沐心中平添了些许恨意,望向方梦德的目光多了几分仇视,又生出些许懊恼,母亲受了委屈,他却无能为力,只恨自己不能为母亲讨回公道。 听到儿子的提议,姜氏望了眼长长的队伍,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心知即便接着排队也未必能在申时之前进入广门,脸上露出几分怅然。 “好吧!明日我们再来。”说着,拉起李沐的小手,穿过人群,朝着港口走去。 “不!明日孩儿一个人来就好了。”李沐不愿母亲再跟着受累,还要承受莫名的委屈。 姜氏听到儿子坚决的话语,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前行,她明白李沐的心思,知道他是一个骨子里透着高傲的人,今日发生的事已经严重的伤了他的自尊。 “算了,不要太过介意,那些人我们惹不起。”怕李沐惹出祸端,姜氏语重心长劝道。 李沐很难过,尽管心中委屈,却还是点了点头,他明白,昭奕楼他招惹不起,如果肆意妄为,不仅会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更会对父母招来弥天大祸,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只是就这样回去了,实在心有不甘。 很快两人来到码头,送姜氏上了船,李沐却并未跟上。 “娘亲,你先回去,我到藏香阁看会儿书,申时就回!” 藏香阁是州政身边退役史政季蒙开设的书阁,季蒙为官时清正廉明,酷爱书香,衣锦还乡后,将毕生藏书处之高阁,怎奈生活拮据,无以维持生计,便将阁楼开放,只需少许银两便能入阁借阅。 自从知道城内有这么个去处,李沐隔三差五就要关顾一回,久而久之,便与那季史政相熟识。季蒙见李沐敏而好学,又聪明伶俐,心生喜爱,就任其自由出入。 姜氏知道儿子喜欢看书,也晓得藏香阁是他经常去的地方,不疑有他,叮嘱了几句,便吩咐船家开船。 李沐目送母亲远去,眼神顿时沉了下来,他不想欺瞒母亲,却也不愿母亲担忧。为了能让母亲安心,问竹学堂的广门问考他今天势在必行,成与不成都必须有个结果。 驻足沉思片刻,李沐紧紧握了握拳头,朝着问竹学堂后面的宣墨胡同走去。 青水城的道路四通八达,纵横交错不胜繁多,但凭借过目不忘的能力,只要走过一次,他闭着眼都能摸个来回,或许是做‘开窑口’时耳濡目染的习惯,青水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他半年前就走了个遍。在过往的记忆中,宣墨胡同最里端的明记文房店后面有一扇小门,通往问竹学堂后厨,是学堂采购往日进出之所在,很少有人知道,他曾经偷偷溜进去过一次,直到前厅院才被人发现,此时正直广门问考,学堂师生几乎齐聚广门庭院,想必戒备不是那么森严。
李沐在如蛛网的小巷胡同中穿行,很快就来到了宣墨胡同。 宣墨胡同是一条宽不及两丈的小胡同,很深,里面经营着十几家店铺,全是文房店,是专门为学堂的师生们开设的,距广门也就百十来米,但悠长的胡同越往里越窄,很少有师生深入,因此坐落在胡同最里端的明记文房店的生意并不好。 来到明记文房店前,店长是一位花甲老人,此时正悠闲的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尽管左侧的小院并非文房店私有,但若要从小院的后面进入学堂,势必要经过文房店的侧门。 李沐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声响,生怕惊动了休息的老者,尽管不晓得老者会不会阻拦,还是不为人知的好。 穿过小门,顺着上次走过的亭廊,李沐一路躲躲闪闪,很快就到了中堂院,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偌大的中堂院几乎站满了人,全是与他一般大小的少年,一个个手持书卷,不知在记录着什么,身边却无大人跟随。眼看如此,李沐也不怕暴露,径直走了过去,混在人群当中。 不过很快,李沐发现了不妥,这些人手中都有一册书卷,唯独他没有,环顾四视,终于在中庭院偏门入口旁发现了一处低矮的书案,案上摆放着许多类似手札的书卷。 趁着无人注意,李沐快速来到书案前,思量片刻,正要伸手抓取案上的书卷,伸出的手腕却被一双细腻的巧手给握住了。 李沐抬起头,眼前一女子正巧笑嫣然的望着他,轻微摇了摇头,柔语含翠道:“这些可不是你能作的!” 从容貌看,女子约年芳二八,样貌尚可,尽管语气轻柔,目光中却闪现淡淡的轻蔑。 “为何不能,我偏要作!” 李沐今日受了许多气,正一肚子怒火,无意中看到女子眼中的轻蔑之意,怒火噌的从肚子里冒了出来,直逼脑门,挣开女子的手掌,一把抓过案上的书卷。 “哼!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女子恼怒,狠狠瞪了李沐一眼,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李沐话落就有些后悔了,搁在平时,这原本算不得什么,女子眼中的轻蔑并非就是看不起他,只不过是戏谑的玩笑罢了,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绝对不能被人小瞧了。 然而,当李沐拿起书卷,看到上面‘师德’两个字的时候,顿时傻眼了,再看下面一行小字,竟然是问竹学堂招聘讲师的问考答卷。 愣了一愣,李沐恍然,望向侧门内的偏院,院内果然站着男女各十余人,大都在双十年岁,同正院的少年一般,纷纷闷头答卷。 “难道!”李沐豁然想起什么,抬头朝正门望去,却见正门外同样有一处案台,上面摆了些许书卷,愣了一愣,很快意识到那些方才是入学的问考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