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问计
“不说这些腌臜事了，今日过来我看到蒙城县官仓正在收购粮食，不知你可知道此事？”尹梦鳌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开门见山的问道。 “大人容禀，下官前几日去盘库发现本县官仓已经空空如也，里面的粮食已经被那些硕鼠给掏空了。”尹梦鳌既然已经知道此事再隐瞒也毫无意义，李奕索性大方承认此事。 “什么？”尹梦鳌听闻也是大吃一惊。 “官仓空虚，属下罪责难逃，请大人治罪。”李奕赶紧请罪道。 “你能如实交待也算难得，况且你上任时间尚短，不能把责任全部推到你的头上，快快起来。”尹梦鳌听到李奕丝毫没有隐瞒更没有逃避罪责，心里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层，如今的大明官场欺上瞒下是常事，能做到如此坦诚也算难得。 “大人，属下已经命人下乡买粮，不日将补齐粮仓的亏空。”李奕听到尹梦鳌丝毫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赶紧把自己的补救措施说了出来。 “你既然下命令下乡购粮，可你是否知道如今百姓手里的粮食都是口粮，如今你高价把百姓的口粮收上来，等到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百姓如何生活？”尹梦鳌追究官仓亏空的事宜，可不代表他不关心民众的疾苦，如果李奕的收粮影响到了百姓的正常生活，依然饶不了他。 “属下知道，可就为了这满城百姓我不得不把粮食给收上来。”李奕硬着头皮说道。 “说说你的理由。”尹梦鳌听完面如沉水，可他观李奕做事不是那种鲁莽之人，压制性子想听李奕如何解释。 “属下担心闯贼要南下。”李奕壮着胆把最后的理由说了出来。 “一派胡言。”尹梦鳌身边的幕僚率先反驳道。 尹梦鳌虽然不满幕僚如此无礼，但他也不认为闯贼此时能南下，毕竟这个说法太过骇人听闻。 “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把邸报拿过来看一下。”李奕知道这个说法不能轻易说服尹梦鳌，只能把从朝廷的邸报上找出自己的依据。 此时的邸报相当于后世的内参，一般在官员中间流传，主要记载了朝廷日常行政安排和皇帝的命令，当然也包括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朝廷的邸报我已经看过了，并没发现有闯军南下的迹象。”尹梦鳌回忆了这几个月的邸报，并没有什么异常。 “大人有没有注意到邸报上有关洪总督与闯贼交战的消息？”邸报上关于闯贼的消息往往都是描写洪承畴大破闯贼斩首多少级的消息，对于战争的细节描述的不是很详细，如果不是有心之人根本不会注意。 “自洪总督上任以来，力挫了闯军的嚣张气焰，着实打了几个大胜仗，朝廷也对洪总督多次嘉奖，但这与闯贼南下有何关系？”尹梦鳌还是一头雾水，不解的问道。 “正是由于洪大人担任五省总督以来，对闯贼的围剿颇具成效，北方数省的闯贼被压缩到郑州荥阳一线，活动的空间必定有限，再说河南连年大旱，根本养不活这数十万贼军，肯定会想办法突围，可如今山西有悍将曹文诏坐镇，闯贼逃往山西是自寻死路，陕西有曹总督，闯贼闻曹总督之名已经胆颤，更不会西进陕西，剩下的一条生路唯有向南逃窜，沿许昌、郾城一路南下。淮南承平已久，武备松弛必定挡不住数十万贼军，况且颍州乃兵家必争之地，拿下颍州之后南可以威胁武昌北可以进攻徐州，下官为了避免闯贼围城之时就地解决粮草问题，不得不尽量减少蒙城县周围百姓的存粮。”李奕不敢藏私，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分析细细说与尹梦鳌听，一是解释自己为何修缮武备，筹集粮草，二是想提前告知尹梦鳌，毕竟自己人微言轻能保护的也仅仅是蒙城一县，而尹梦鳌则是颍州知府，如果能提前做好准备则救下的将是这数县的百姓。 尹梦鳌听完陷入了沉思，李奕的说法虽然太过骇人但也不无道理，如果闯贼真如他所言一路南下，按照现在的城防来看，根本没有能力阻挡闯贼攻城，破城也只在旦夕之间。 据史书记载，闯军南下的时候，颍州知府尹梦鳌正带着下属在赶往南京的路上，听到闯军攻城立即往回赶，由于事发突然整个颍州完全没做好准备，只能率领一些普通百姓抵抗。闯军攻城之后挖塌了城墙后一拥而入，百姓一哄而散，唯有尹梦鳌手持大刀死战不退，杀敌十余人身中数刀之后眼看大势已去，最后跳下城墙殉国。其余朝廷官员率领百姓和闯贼进行巷战，只是双方的军事力量实在差的太远，最后颍州被闯贼占领。由于颍州官民的殊死抵抗，闯贼对颍州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城，颍州百姓十不存一。 “如果闯贼没有南下，你如此做法必定引来朝廷苛责，你到时候如何自处？”尹梦鳌思索完毕后，抬头盯着李奕问道。 “本官一人的得失与这满城百姓的安全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就算为此丢官入狱也在所不惜。”李奕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说老子把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看了五遍，李自成就是沿着这条路线一路烧杀抢掠，顺便把朱元璋的祖坟给刨了，你若不信就是全家被杀，颍州被屠城的结局，但这个理由实在是天方夜谭，只能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纵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好一个在所不惜，你能谋国而不谋身，我也这做上司的也不能落了下乘，我回去之后立即安排人对颍州城防加以修缮，也会下发文书叫底下的几个州县加紧排查，如果闯贼真如你所言，那将是一场人间浩劫，我们为官者当救民于水火。”尹梦鳌听完李奕的分析也甚感忧虑，整个江南地区承平已久，武备松弛，就拿颍州城来说城墙年久失修，护城河淤堵不堪，底下的县城情况更加糟糕。 “大人，城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想守城人才是关键，如果没有英勇善战的官兵，光靠城墙根本挡不住那些贼军，当务之急得赶紧选拔军士，严加训练以备来日兵临城下。”李奕见尹梦鳌认同自己的说法，把自己最大的担心说了出来。 明朝实行卫所制度，吸取了以往屯田经验，是一种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建军制度，早期的明军特别是朱元璋在位期间确实是骁勇善战，而且不费朝廷军饷。但一项制度有利就有弊，军户为世袭，且管理颇严格，除籍十分困难，大致上除非丁尽户绝、家中有人成为高官或是皇帝敕免，是无法移除军籍。卫所的军官对底下的军户大肆盘剥，名为军户实为佃农，军户们不堪盘剥纷纷逃亡，有的卫所内军户逃亡比例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卫所制度名存实亡。明朝自嘉靖年间起，东有倭寇北有俺答，不得已实现募兵制，这一举措很好的解决了明朝的边防问题，可也加剧了内部军事实力的空虚，养军队是要花钱的，朝廷把大把的银子投往辽东、大同、宣府等九边，对内部的军事建设自然无暇顾及，不得已还要依靠数百年前的留下的卫所来撑场面，如果让那些拿惯了锄头的军户去抵抗闯贼无异于送死。 “兹事体大，大人三思啊。”一旁的幕僚赶紧提醒道。 大明后期，军人的社会地位和政治地位大幅度下降，特别是读书人对军人有着天生的优越感，但若是哪一个文官没有朝廷旨意敢染指兵权，不亚于找死，特别是现在的大老板崇祯皇帝杀起朝廷大员来可丝毫不会手软。 “这件事我无法立即答复你，此次我去凤阳面见巡抚大人会当面提出这个问题，若是巡抚大人有令我回来立即组织团练，以保一方平安。”事关重大尹梦鳌不敢立即决定只能上报巡抚，巡抚主管一省的军政民政，如果巡抚下令组织地方性质的团练才没有后顾之忧。 “属下思虑不周，大人不要见怪。”李奕也知道这件事情干系重大，贸然下决定只能误国误民。 “无妨，都是为国效命，何谈见怪。”尹梦鳌能理解李奕的一番苦心，反而给了李奕一个拙于谋身，长于谋国的评价。 “大人一路奔波还没用过晚膳，是不是先用过晚膳之后再作计较？”一旁的幕僚看谈话进行的差不多了，赶紧向尹梦鳌提议道。 “属下疏忽，不知大人还未用过晚膳，大人若不嫌弃后衙备有粗茶淡饭。”李奕听到这里赶紧邀请到。 “今日到了你的地盘自当听你的安排。”尹梦鳌对李奕大为欣赏，是那种想干事而且能干事的官员，难得和李奕开了个玩笑。 “大人里面请。”李奕起身邀请道。 三人来到餐厅，桌上的饭菜还保持原样，尹梦鳌看到桌上不过三菜一汤，对李奕又高看一眼，晚明官员多追求奢侈，一顿饭吃掉百姓一年的花销也属常事，李奕如此简朴当属另类。 “粗茶淡饭，招待不周，大人见笑了。”分宾主坐下后，李奕歉然说道。 “你这粗茶淡饭可比大鱼大rou更让人吃的舒心，那我就不客气了。”尹梦鳌拿起筷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