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道印
原来李长胤口中的尼姑庵只是玩笑话，那地方是个小观，名叫梅花观，里面都是修道的女冠，虽然正一天师道不禁婚嫁，但这一脉还是绝了红尘凡缘，所以被李长胤戏称为尼姑庵。要说与剑下观的渊源，梅花观初代观主正是剑下观弟子，至于为何带着诸女冠自立门户，陈年往事也不去多追忆了，如今梅花观这代观主道号素剑，与李长胤同辈以师兄妹相称。 梅花观与剑下观就隔了一座山，地势相较要低，取山涧幽静之处，栽遍地幽香梅花，观名也因此而得。不过李掌教把曹木兰吓唬的不敢同去了，他故意说梅花观不接外客，除非俗世女子有心入道戴冠，曹木兰单纯，自然信以为真。 走在山间野道，李长胤步下生风，张不良除了紧随其后根本没工夫闲聊，这位李掌教真的是一口气奔到了梅花观，负手站在大门外，气定神闲之余忽然有些走神，好像魂先飘进了观里。 梅花观与恢宏大气的剑下观比就显得别致了，白墙青瓦岁月静好，张不良站在李长胤身后，这么翻山越岭也只是稍有喘气，他望着古旧的木门问道：“小师叔祖，你带我来这里是？” 论辈分，李长胤是张不良爷爷的小师叔，所以得尊呼一声小师叔祖。 山风吹动李长胤的齐肩发，他回过神来说道：“你既然回来了，就给你弄个咱们小天师道的道印。” 张不良趁机问出内心迫切想知道的一个问题：“小师叔祖，我家这一脉真的出自小天师道？我爷爷真的会道术，真的是文化九部的人？” 李长胤眉开眼笑，颇有玄机的回了句：“笨小子，你已经站在这里了，那么一切自然都是真的。” 张不良正要问别的问题，不料李长胤抢话道：“先放下你的所有杂念，当务之急是先解开你身上的鬼蛊咒，时间确实不多了。” “本门的道印说白了是一道符咒，可定神守本，驱邪镇魔。只不过那代先辈将授印之法传给了梅花观初代，所以咱们小龙虎山的后辈想要结道印，就得跑梅花观来。” “哦。”张不良听得玄乎，但也不以为然。 “小子。”李长胤胸膛一挺，豪言道：“你可别小看了，不是随随便便哪个后辈就行的，你是不知道，咱们的道印连大龙虎山都眼红，观里这一两百年内只出了两个，算上你也才三个，但已经算多了。” “哦。”张不良这时应的不明觉厉。 “好了，进去吧。”李长胤说罢当先走入梅花观。 里面就一座小殿几处起居室，照理来的是剑下观掌教，身为同宗的弟子当作揖相迎，但张不良发现这些个女冠好像很不待见李长胤，而李长胤也不讲究什么主客，领着张不良径直进了小殿，先点香敬拜太上老君像。 梅花观的太上老君像与剑下观的不同，不是黄紫道衣加身，而是一尊桃泥像，只是全身用朱砂写满了云篆，看似繁密无章，实则蕴藏玄理。 张不良正恭敬上香，这时候有个青衣女冠执拂尘走入小殿，见了李长胤尊称道：“掌教师兄来了。” 李长胤一听到这个声音，两只耳朵立马竖了起来，整个人瞬间变得精神矍铄，堆着笑迎上来人，两只手又好像不知道放哪，拉了拉衣角，显得拘谨滑稽。 看着李长胤这会活脱脱像个老**丝，朝这位年岁不小但保养甚好的前辈喊了声“素剑师妹”，张不良已明白了八九，看来自家这个小龙虎山掌教，在江湖上当是风云之辈，但要说一物降一物，那非眼前这位前辈莫属了。 只是这位“素剑师妹”比观里其它女冠更冷，正眼也不瞧李长胤，只是望着张不良问道：“他……是？” 因为素剑的话语有明显停顿，所以李长胤意味深长地回道：“师妹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 “真是？”素剑的脸上终于荡漾出些许情感。 “是。”李长胤神色正经喟叹道。 接着李长胤与素剑走到小殿门口细说，让后者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期间素剑有好几次回头望向张不良，目光复杂，到最后李长胤说道：“就有劳师妹为他授印，今日我们就要动身。” 素剑不多问也不多说，当即吩咐观中执事布置，转眼小殿内又只剩李长胤和张不良，两人为打发时光便聊了起来。 “文化九部有跟你说过唤醒道魂的事么？” “没有。” “看来文化九部知道的也不少。” 张不良沉默，现在知道最少的当然是他了。 李长胤负手踱了几步，好像下定决心要泄露天机，深吸一口气后正色道：“小子，你爷爷当年在归隐前做了几件事，目的是希望你们这一脉的后人能过上普通人的日子，这也是为什么文化九部这么晚才找上你的缘由，若不是你快要被鬼蛊咒害死了，相信他们是要按约定不来打扰你的生活。唉，那年归隐你爷爷回剑下观虽说的不多，但我预感的到，他其中所做的一件事，或许就是彻底断了后人的道魂传承，为的就是换你们平安无事一生。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说，说来也话长，你听了也无益，等以后吧。” “小师叔祖，什么是道魂？”对于张不良来说，在道术范畴内，他就是一张白纸，但他必须要尽快了解，何况这个道魂似乎关乎整个张家的命运。 李长胤既然说了道魂，自然也会让张不良彻底明白，所以望着小殿外已经摆好的香案，说道：“人有道根，如同天赋各有高低，与血脉有关但最重要的还是看命运，修道世家可以出个没道根的凡胎，凡胎血脉中也能有道根卓绝者，但道魂比它要高一个层面，拥有它的人可以说凤毛麟角，是我们天师道的符印秘术，说的浅显点如同遗传基因，通过血脉代代传承，在某个特定的机缘就能唤醒，继承先人留传下的修为。” “今日跟你说道印和道魂，其实两者有某种关联，而这种关联，在你们张家几代人身上都得到了印证。” “这种关联是，在授印的那一瞬，道魂会不同程度的爆发。” 听到这里，张不良不禁反问道：“小师叔祖，你不是说我的道魂已经被爷爷断了么？” 李长胤习惯性用剑指揉揉太阳xue，回道：“那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还真希望猜错了，你若能唤醒道魂，那么这鬼蛊咒就算难解，至少暂时害不了你性命。” 张不良也望向小殿外的香案，做法的物事俱全，梅花观上下的所有女冠也齐聚于此，几个年轻的还探头往小殿瞧来，他脸上露出一抹极其轻微的苦笑，说道：“那道魂是否还在，一会就能揭晓了。” 素剑雷厉风行，前后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准备妥当，原来授印仪式并不隆重，不像寻常斋醮科仪那么繁复，需要沐浴更衣，斋戒诸忌，还要挑选个黄道时辰。张不良就简简单单的跪向香案，以及小殿内的太上老君像，离香案大概三丈，双手握拳，前臂并拢竖在胸前，看着素剑站他身前手持十四支香，朝太上老君敬拜后虔诚走向香案，一步一顿，向左右各掷一香，竟能入地生根。 一步两香，七步十四，代表紫薇十四主星。 张不良也看的惊奇，不过更让他觉得玄妙的一幕还在后面，当素剑落地十四香后，双手结一气化三清印走到香案前，跪拜太上老君，口中振振有词，发音晦涩古老，而香案上半人高的三炷香原本烟气蜿蜒，此时烟气竟然垂直升空，似有神灵垂视！ 待素剑念完请神咒，她拿起香案上的一沓黄纸灵符，上面的图纹有一种比朱砂更赤红的材料画出，正是道家宝物血砂，乃是千年桃树从树干上流出之血。 素剑方才持香上前，这会又捧符走回，在离张不良不远处还踏起了道家的请神禹步（是道士在祷神仪礼中常用的一种步法动作，传为夏禹所创，故称禹步。因其步法依北斗七星排列的位置而行步转折，宛如踏在罡星斗宿之上，又称“步罡踏斗”。），她每踏一步口中便念一句太上敕令，同时右手剑指带起一张灵符，此物飘入空中立即悬停，在素剑每念完一句时兀自燃烧，黄纸转瞬化灰，血砂则散成星点尘埃。 一步一尘埃，当素剑踏出七步，正好站在张不良身前，两人四目相对，素剑竟有刹那的逃避。张不良一直在猜想这位梅花观观主为何看自己的眼神是怪怪的，此时素剑双眸凝光，口中不停念着敕令，右手剑指忽朝张不良额头隔空一指，原先悬浮在半空的血砂尘埃当即聚来，在素剑剑指前合成剑形，瞬间没入张不良额头。 在这一刹那间，素剑纹丝不动，而血砂由张不良面部顺着经脉蔓延向全身，在场所有人只觉动静不大，但对于张不良来说，全身剧痛无比又无法动弹，就像被素剑定在当场，同时眼前出现了巨大的太上老君执剑诛魔像，金光耀眼，同样是剑指点在他的额头。 授印玄机唯有张不良独见，人群中有个年轻女冠看得虎头蛇尾，便轻声嘀咕道：“师姐们还说授印的场面有多离奇，原来都是骗我的，哪有什么百鬼臣服，千剑朝圣，更别说山灵天神来贺，骗人骗人。” 李长胤就站在不远处，看此时此景，唏嘘一叹：“无道，原来你真断了道魂。” 当张不良松开前臂双手撑地时，素剑撤去了剑指，对张不良说了声“起来吧”，接着走到李长胤身边，叹息道：“当年你没猜错。” 李长胤“嗯”了一声，见张不良缓缓站起转过身来，赶忙撇开头，就听素剑问道：“你什么时候才敢看他一眼，不过我真要提醒你，他们两个人很像。” 李长胤一怔，在素剑面前终于鼓足勇气头一次望向张不良，当看清张不良的脸时，转眼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