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归讯
丙汐才送走了坐堂的两名大夫,忽听堂前马蹄声碎。回头看,却是一身月白的孟珏和一个身着赭锦衣袍的中年人正在马上收缰绳。夜月高悬,马上之人肩披华光,湛然若神。 丙汐转回头用手背冰了冰发烫的脸,才又转身迎出堂外,“孟公子来得正是时候。刚刚送走了最后一个求药的人。坐堂的文大夫和李大夫说药草最多再撑两日,不知两日后做何打算。左秋坊的坊正刚才来过,问说能不能再给他们坊里添一个薰阁。我们都记下来,正准备让三月去问公子呢。” 孟珏淡淡笑道,“有丙小姐做云草堂的管事,我只怕可以辞了宁管事了。” 宁管事也笑,“我这把老骨头倒是真想歇息歇息了,只盼孟大夫快快请了丙小姐来。” 三月听到声音,正从庭中赶到前堂来,一个字没听清,“公子要娶谁?” 葵儿也没听清三月的话,大声回道,“我家小姐。” “当真?”三月一脸欣喜。 丙汐脸色绯红,“葵儿又乱说话。” 葵儿一脸委屈,“就是小姐嘛。” 一屋子的小厮和侍女们都忍俊不止。 三月还要追问,孟珏忙道,“我就是想请丙小姐为我做事,丙大人也不会答应的。”他一边说,一边微微颔首看向和他同来的那个中年人。众人这才看清来人年纪虽长,却气度不俗,不像是普通百姓。 葵儿霎了霎眼,上前道,“这不是少爷府上的邵管家吗?是少爷让你来接小姐吗?” 邵管家朝葵儿笑笑,继而转向丙汐,行了一礼道,“小姐离家多日,老爷老夫人都颇为牵挂。少爷本想亲自来接小姐回长安,无奈公务缠身,所以派了小的来。这一路羌人侵扰不断,少爷已经请赵将军派兵马,护送小姐回长安。这儿还有老爷给小姐的一封家信,信里说得明白。”邵管家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于丙汐。 丙汐接了信,呆呆地捏在手里,却迟迟不去拆它。 孟珏对邵管家道,“因我的缘故,连累小姐辗转数地,还到了这边塞之城。该是在下亲自送小姐回长安。如今却还要丙公子亲自派人来接。。。” 丙汐抬起头,渺茫的眼神里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浮木,“龙支城的疫病尚未得治,孟大夫只怕还需要人手,我还不能回去。。。孟大夫还要收我为徒呢。。。” 邵管家笑着道,“小的原不想说,只念小姐看了书信自会明白。不过到底是喜事,我就仗着老脸说破了——皇上已经为小姐在朝中选了佳婿,听说还是太子作的媒。” 丙汐的脸变得煞白,嘴里的话还小声重复着,“我还不能回去。。。云草堂还需要人手。。。孟大夫还是要收我为徒。。。 葵儿跳着过来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众人都走上来贺喜,七嘴八舌就把丙汐的话淹没了。 孟珏略略有些惊讶,此时也拱手道,“恭喜丙小姐。。。” 堂中人议论起此时回长安的官道何时能通行,又猜测起谁家的公子得了皇上的青眼,一时纷纷攘攘。 孟珏从众人的议论抽身而出,眼睛扫过堂内似在寻找什么。 丙汐被众人围在中央默不作声,此时却模模糊糊地笑了,眼睛还看着别处,口里却道,“云jiejie想是去医书斋了。” 孟珏大步向后堂走去。 还未走到医书斋,就看到微苑的木门静静敞着,月光在草木花藤间汩汩流淌。孟珏微微一滞,转身进苑而去。他沿着小径寻到微苑的一角,果然看见一个身形单薄的绿衣人儿歪在一块平石上,靠着一旁的藤萝,小口微张呼着轻轻的鼾声,一边还断断续续地说着,“。。。不要。。漏气。。。不要。。。” 孟珏立在那月光之中目光痴痴,久久不曾移动。而后他寻了她旁边一处湖石也坐下身去。月光漫溢,人影静静,暗香浮动。 云歌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在云草堂后堂的铭轩中。她捶了捶头——自己昨晚明明是在微苑中啊。丁丁当当的钵盆撞击声却已经自研磨坊那边响起。云歌用手在脸上使劲搓了搓,向屋外走去。 迎面就看见一脸笑颜的葵儿正帮着几个堂中的丫头送早点到问脉堂。廊子上空空的,不见了她昨天给营中预留的十个薰阁。 “孟公子昨晚来过,带了那十个薰阁去了营中了。”葵儿见云歌在那廊下空空处流连,忙笑道。 云歌看看葵儿,不自觉地也被她的笑颜所感染,“葵儿什么事这么开心?” “丙公子派了人来,要接小姐回长安去了。” 一旁一个粉衣的丫头插嘴道,“听说皇上给择了佳婿呢。葵儿开心,是因为要陪嫁过去吧。” 丫头们哄笑起来,聊说起长安嫁娶的排场。葵儿从众丫头中挣身出来,嘴里数落着,“没正经。只念着这些事。” 云歌愣了愣,问道,“哪家的公子这么幸运?” “听说是皇上自朝中选的。。。还是太子作的媒。。。” “奭儿。。。”云歌蹙了蹙眉,“什么时候动身?” “说是几日后。” “孟大夫怎么说?” “孟大夫?孟大夫自然向小姐道喜呗。。。” 云歌再看看葵儿,忽然觉得这丫头笑得真真是没心没肺。 “你家小姐呢?” “小姐刚刚和三月jiejie去了城里寻那些木匠去了?” “为什么?” “孟大夫说,直接带木作师傅去军营中做活。是三月jiejie早上从营中带过来的话。” 怎么自己这一觉错过了这么多事情?孟珏让木匠去营中,莫不是因为薰阁的效果已经初现? 云歌还在揣测,葵儿又道,“听三月jiejie说,孟大夫让咱们今日只在堂中镇守,继续备药,以应不时之需。又说晚些时候孟大夫会再来堂中的。” 云歌微微点头。天上忽然传来雕鸣声,清远而苍劲。云歌的心头一喜。 葵儿在一旁拍手道,“云姑娘哥哥的雕儿又来了。云姑娘的哥哥也来了吧。” 那几个丫头还没走远,又哄笑起来,“呦,怕是葵儿不舍得回长安呢。。。” 葵儿气恼地去追她们,廊下一串零落的笑声。 云歌在廊子上呆呆立了一会儿,向前堂走去。 这一日都在等待中度过。堂中各处有条不紊忙着各自的事情。上午又零零落落地有城里的百姓来求药。云歌帮着宁管事派药,教授用法,问询情况,心底下却为营中试用薰阁的结果而惴惴不安,忽然又想起丙汐要回长安之事,只觉得心绪纷乱。 一直捱到下午时分,云草堂门前的街面上传来马蹄声。云歌正在医书斋里,听到声响忙推门向前堂跑去。两个人正在云草堂前翻身下马,转过身来,一个是常留营中的二月,另一个却是那个做了长安耳目的小厮瑞芸。云歌想起孟珏前日的叮嘱,便面色如常的朝两人点了点头。二月的眼睛在云歌脸上微微停了一瞬,然后便向宁管事抱拳行礼。云歌的心底微微有些紧张。 “堂主可有新的吩咐?”宁管事草草回了个礼,未等回答又匆匆问道,“营中情况如何?那两个被隔离的民坊情况又怎样?”
二月道,“军中染病的将士服用公子调配的新药后大多开始转好,只有几个较重的还在反复。可喜的是营中昨日未增一个新病人。那两个感染疫病的街坊亦是如此。公子说这薰阁甚为有效。” 宁管事喜得连声说好。 云歌依着门,一掬清泉般的笑容自脸上荡开来。二月瞥见了,微微一顿,又朝向她恭行了一礼,道,“公子交待,多谢云大夫的薰阁。说,若不是这薰阁,单个病人或许医得,这场疫病却还是医不得。” 宁管事也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向云歌行了一礼。 云歌依旧笑着,眼睛里却沁出泪来,回礼也忘了,忽然跳出门栏,向街上跑去,“汐meimei呢?早上出去,怎么到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宁管事轻叹一声,唤了葵儿,一路追着云歌去了。 云歌和葵儿在街面上没有寻到丙汐,闷闷回到堂中。恰好有个收账的小厮从外边回来,见到葵儿便道,“怎么看到丙小姐坐在城东的野地边上发呆。”宁管事忙叫葵儿跟那小厮去寻,又好说歹说劝住云歌留在堂里等着。 云歌对葵儿道,“告诉你家小姐,云jiejie今日下厨,等她回来吃晚饭。” 送走葵儿和那小厮,云歌便往厨房走去。她有多久没为着心意做菜了。云歌自己也不记得了。可是现在,她心下那满满的情绪必须得一样一样地煮出来。 这里不是文人sao客雅聚的长安城,云歌也便没有依着文墨典故设计菜式。她忆起古拉镇上和骥昆一同吃的那几个菜式。只是一时寻不到那么多羌地的食材。无妨。菜理同药理,在她这样的大家眼里都是可以依理变通的。在这汉羌边城,几个混搭菜岂不应时应景。 厨房里没有鹿蕨,也没有发菜,却有陇西人爱吃的龙头菜。云歌便将水豆腐切得绢一般薄,卷了龙头菜,隔水小蒸,又嫌太素口,便煨在大骨汤里。汤里自然放了她跟骥昆提过的枸杞。龙头菜水豆腐卷一层层垒上去,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红,真真是一道赤子雪青汤呢。 可喜边城的厨房中竟也有羌地的牦牛掌。云歌用汉家的豆酱汁煨了两个时辰,直到又软又糯,才剔骨切片,摆在烫好的小白菜之上。 云歌又在厨房中找到了陇西特有的吃食—炸羊筋。她想了想,在羊筋上堆了羊rou末放入蒸笼,打算另烧了汤汁做浇头。这不是个上得了宴席的菜,却很有边城民风——云歌揉了揉鼻子。她忽然忆起骥昆也曾说要吃雅厨做的菜呢。他帮了她一路,如今一座闭合的孤城已将他们们隔在势不并立的两处了,却倒把她和她一意要忘却的那个人聚在了一起。 云歌失了一会儿神,一直到那锅中的水沸了,蒸汽烫了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将蒸笼盖上。 门口忽然一个喑哑低婉的声音,“云jiejie。。。” ---------------- 为了你们能及时看上,赶进度阿赶进度,今天回头一看好多错别字。以后得找个时间专门来改一下。你们若有空,可以帮我挑挑前后不符的bug。 还有别忘了投票和收藏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