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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命运之诗第二十五章 暴民(下)

    伦格脸上的表情在那一刻令人感到奇怪,他的嘴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牵动,当他回头看向丕平时,从手下的脸上,他看到了同样近乎啼笑皆非的神情。

    “我不过是给牵扯进来了,如果能拿到赎买地,我会立刻回家的,要知道我的家人还在等着我。”

    说到这里。伦格的神色微微有些黯然,自从几年来,聚少离多让他觉得自己似乎离家人真的越来越远了。

    他的父母总是在奢华却忐忑不安的“家”里等着他回去,他的妻子变得坚强起来,但是这样的坚强却又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而阿赛琳现在几乎常年在海上奔波,虽然那似乎正是她自己希望的生活,但是伦格却有一种无奈的失落……

    埃罗帕西娅,似乎在这段时间里得到了他更多的爱,但是他们两个之间也总是匆匆相聚,然后又匆匆分来。

    至于那位始终和他有着说不清的纠葛,却又始终不知道是什么关系的伊莎贝拉,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

    “如果你连土地都没有,回到家里又有什么用,你用什么养活你的老婆孩子?”农民有些气愤的问着“你应该在军队里当过官的,看得出来你会带人打仗,那就给我们当领头的吧,否则你也没办法离开这里的。”

    听到农民略带焦急的劝阻,伦格终于微微点头:“好的,不过我要知道既然那样就要听我的,在军队里是不允许任何违反命令的行为的。”

    “那当然,我们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会听你的。”村民们兴奋了起来,虽然只是初次看到这些人的举动,但是从利奥兄弟的描述,和刚刚看到的他们拦截军队的行为,村们们还是在犹豫了半天之后,决定把自己的命运暂时交到这些人的手里。

    “你们真是发疯了,居然就这么把自己交给了一个陌生人,谁知道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谁能保证他们不是贵族们派来的jian细?”安东尼愤怒的质问着。

    “你在说些什么,”兄弟两个中的弟弟走过来不满的反问“如果他们是贵族的jian细,刚才只要打开大门,我就都死定了,可你没看到他们帮助我们吗?”

    “安东尼你忘了,”哥哥也声音沉沉的问“这一切原本就是你带着我们干的,可是我们只是农民,难道你要带着大家去和军队打仗吗,我们当中谁知道该怎么办?”

    “总有一天你们会为这个决定后悔的。”

    安东尼发出一声重哼,转身愤懑的向着角落走去,就在这时,站在城头上监视着军队的人们发出一阵有些不安的议论。

    越来越近的军队在弓箭射程之外停了下来,他们开始不紧不慢的整队,这种看似随意的举动让村民们感到一阵阵的紧张,这些从来没上过战场的农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看着那些行省军队似乎随意,却隐约令人充满压力的举动,他们还是紧张的不知所措起来。

    “外乡人,你叫尤恩是吧,”一个村民舔着嘴唇不安的催促着伦格“你是领头的,现在告诉我们该怎么办。”

    仔细的观察着远处的军队,伦格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兴起盎然的神色,他望向旁边的丕平,看到是同样似乎引起了兴趣般的关注表情。

    “看来科马吉尼的军官里也有些人物,”丕平用稍带意外的口气轻声赞许着“不知道那个带领这支军队的人是谁,如果可能,我倒是想见见他。”

    “想让他成为你的手下?”伦格有些好笑的问着,对于越来越习惯做为旗队长身份的丕平,伦格举得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以前的阿历克斯,他低声的对手下苏红:“不过你要先打败他,当心点别让人家把你杀了。”

    似乎因为皇帝这句话激起了好胜心的丕平,一把从旁边的同伴手里抓过一柄骑弓,在搭上了一支涂抹了猪血的箭后,他稍一吸气然后对准了城外的空地。

    “呲!”的一声,刺穿空气的啸声一晃而逝,随着一抹黑影向前掠去,弩箭以惊人的速度划着弧线消失在空中。

    “砰”的一下,弩箭出人意料的落在了距离正在集结的军队不太远的空地上,看着那支插在地上,醒目的不住颤动的箭尾,站在队伍前的一个罗马军官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这些农夫居然有能射这么远的弓箭,”军官略带意外的看着涂了猪血的箭尾,不过让他真正感到意外的并不是敌人拥有的这种武器,而是这支箭显然是对方做为测量弓箭射程参照的这个举动“看来那些农民兵并不很蠢。”

    “大人,也许他们当中有些农兵。”一个亲信士兵犹豫的问“而且之前我们遇到的那些人也很奇怪,我们从来没见过有人使用那种能燃烧的武器。”

    “是吗,你们从来没见过?”军官嘴里低低的问着,他略微摇头,似乎在刻意忽视他听到的这句话“也许他们就只是火箭,虽然这已经足够让人意外了,不过……”

    军官忽然又用力摇了下头,似乎要把脑子里那个想起来就觉得有些荒诞的想法抛弃掉:“我在想什么,那怎么可能?这些人不过是些愚蠢的农民,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总督一直不允许我们把他们彻底杀光,否则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占领马察尔。”

    军官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向着大步走去,当他走到那支插在地里的箭前时,在稍微仔细看了看后,弯腰一把抓住用力拔起。

    军官抬头似乎在感觉着什么似的停顿一下,随后他抬起手臂向着身后用力一挥。

    士兵们有些意外的相互看了看,然后他们原本稀疏的队形开始立刻紧凑起来,走在最前面的士兵手中的盾牌相互连接着挡在身前,在一声唿哨之后,看起来紧密的队伍开始缓慢有序的向前移动。

    “这里的风很大,”军官把那支挂着泥土的飞箭举到面前看了看,对身边亲信淡淡的说“可是这支箭飞了这么远在射进地里的时候,箭尾却并没有多少偏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是个真正的弓手,那些农民不可能做到这个的。”亲信有些意外的抬头看着堡垒。

    “至少这个人要比那些农夫难对付的多,”罗马军官兴趣盎然的露出了笑容,然后他略显疑惑的低声自语““可是他们从那找来的这些人?”

    城堡上的人们不安的注视着逐渐靠近的军队,他们之前的愤怒和暴躁这时已经变成了畏惧,即便是面对人数不多的行省军队,这些之前只会耕种农作的农民也不由感到恐惧起来。

    “我们不该那么干的,现在他们要杀了我们了,他们要杀了我们所有人了!”一个村民大叫起来,他扔下手里生锈的武器转身要跑下城墙,但是他立刻被迎面而来的安东尼一把抓住。

    看着安东尼已经显得狰狞的脸,这个村民大声喊叫起来:“是你让我们所有人落到这种地步的,如果你不杀了那个收税官,我们还在过着平安日子呢!”

    “闭嘴,如果我不杀了他,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安东尼愤怒的对那人吼叫着“你们所有人都有份,你,小吉戈莫斯,你拿了收税官的衣服,还有你们利奥兄弟,你们的腰带和靴子就是从收税官的仆人身上拔下来的,至于我自己,”安东尼斜着眼睛看了看始终盯着堡下的伦格背影“我抢了他的剑,现在我们大家都有份,谁也别想逃走。”

    “他说的对,”伦格头也不回的说:“你们所有人都有份,如果你们不能阻止他们,最终所有人都会失去他们的土地,地主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对,他们的贪婪……”

    伦格似乎在这一刻触及到心底里的什么东西,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细想,随着他举起手臂,早已等待的士兵们纷纷举起了手里的弓箭。

    虽然之前为了掩饰身份不能携带足够多的骑弩,但是马察尔堡垒里依然还能找到足够多的这种武器。

    这些那些村民手里显得笨拙的弩弓一旦到了近卫军手中,就立刻变得轻巧起来,不过即便如此,伦格还是不能不暗暗庆幸马察尔堡垒险要的地势,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这异常有力的险峻地势,单凭自己这些人,这座堡垒也是迟早会被攻陷的。

    “但愿赫克托尔没有耽误时间。”在下令前,伦格心中暗暗寻思着。

    在离开之前,伦格让赫克托尔带着近卫军循着大路前进,依然使用布罗涅的名字,伦格命令赫克托尔和自己一样,在沿途巡视科马吉尼所发生的一切。

    “我会到马察尔去,所以你要在我的‘身后’保护我,”伦格这样吩咐着白化病人。

    “但愿赫克托尔能在一切变得更糟糕之前,让这种局面停下来,”伦格心底里想着,在稍微感觉了一下风势之后,他的手向着左方稍微一斜,随即大声下令:“齐射!”

    瞬息之间,一片弩箭伴随着弓弦颤震飞飚出去,不过弩箭的目标并不是那些正在靠近的军队,而是他们队形旁边一片枯黄的杂草地。

    一片带着奇怪味道的疾风从头顶掠过,队伍里的罗马军官还没来得及提醒士兵们注意,十几道掠过的影子已经消失在他们旁边的草地上,随即伴着一阵响起的轰然声响,一片火焰霎时从草丛里直窜出来。

    “着火了!”离得最近的士兵立刻大喊起来,他们手忙脚乱的向着队伍中央挤去,这让整个还算严谨的队形立刻变得混乱起来,原本相处重叠的盾牌如同波浪般抖动。

    随着一发不可收拾的火势循着风势掠来,聚集在山路中间的行省军队终于再也无法保持队形,他们开始被燃烧起来的大火逼着向道路另一边的斜坡退去。

    不过当那个军官的脚刚刚踏进草丛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看着孤零零的被抛弃在路中央的撞门车,一阵无奈瞬间浮上他的脸颊。

    他站在路边抬起头看着一片寂静的堡垒,当看到几团火焰划着曲线从城墙上升起时,他的眼睛一直紧盯着那些掠过空中的闪光。

    上升,飞掠,落下,命中!带着古怪火焰的利箭纷纷落在有着厚重的芦苇顶棚的撞门车上!

    看着瞬间被火焰点燃的撞门车,始终看着这一切的军官,嘴角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虽然立刻就猜测到了对方的意图,但是他却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真是想不到,”军官看着不住燃烧,炙人的热浪扑面而来的撞门车喃喃自语“那些农民居然在我眼前烧了撞门车。”

    “大人,快立刻这里吧,火烧过来了!”士兵们大声喊着,他们用力拉着顽固的站在路边看着这一切的军官劝阻着。

    当他们相互示意要强迫着把他带走时,那个军官却忽然转身,再也不看一眼身后熊熊燃烧的那个巨大火堆。

    “走吧,今天我们败了。”军官语气轻松的对士兵们喊着,在士兵们愕然的注视下,他毫不犹豫的沿着斜坡向着山下走去,

    不过,当他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时,他猛然回头看着那座孤零零的矗立在山顶上的堡垒“不过你们不要太得意,下一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军队退走了……”一个村民犹豫的自语,当他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时,他的嘴里立刻发出了一声激烈的大喊”胜利了!军队退走了!”

    他的喊叫一时间立刻引起了城墙上村民的一片欢呼,他们相互拥抱在一起大喊大叫,一种如同劫后余生般的幸运让他们为之喜悦莫名。

    “这些人真是疯了,”看着那些大声欢呼的村名,丕平无奈的低声嘀咕着“这些人大概不知道他们有多幸运,不过我想下一次我们也许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丕平,你不觉得这些行省军队有些奇怪吗?”伦格忽然轻声问“虽然他们有一辆撞门车,可是却没有足够多的士兵,而且这些军队就好像只是因为偶然才出现在这里的,一切都是这么的毫无头绪。”

    “大概只有上帝才知道吧,”丕平同样满脸疑惑的看着远处不停燃烧的撞门车“这个地方真是奇怪,这些人杀了收税官占了堡垒,可是这么久了,行省总督居然连这么一群连剑都用不好的村民都镇压不了。”

    丕平的话让伦格心头一动,他转头看看还在低声抱怨的旗队长,再回头看看那些只是不停欢呼喊叫的村民,缓慢的点头:“我想你说到真正的关键了丕平,不过他们能活下来不是这些村民多厉害,而是有人不希望暴乱这么快结束。”

    ………………

    就在马察尔的村民因为愤怒杀掉了收税官之后,在科马吉尼,整个行省一时间似乎都变得动荡起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各地农民,开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视那些收税官,他们开始不自觉的在心里自问,自己是不是也有马察尔人那样的勇气,同时原本还算恭顺的农民开始变得强硬起来。

    收税官们立刻警惕起来,虽然是君士坦丁堡派来的官员,但是他们还是纷纷向行省总督发出了请求调派军队保护他们的要求,于是随着收税官身边的士兵多了起来,他们从开始的紧张不安又变得倨傲起来,而且其中有些人甚至开始严厉的惩罚那些公然抗税的当地农民。

    关于马察尔的消息是零星而又难辨真假的,有人说那里的人已经被行省军队屠杀殆尽,有的人则说军队被那些只会摆弄农具的农民杀得大败,更有人说,马察尔人已经开始从堡垒里走出来,向着行省首府进军。

    各种各样的传言一时间让科马吉尼人议论纷纷,但是就在这种议论让人们莫衷一是时,一个确凿的可怕消息却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卫戍军越过海峡,正在向科马吉尼行省进军的事实,让原本混乱躁动的科马吉尼人变得紧张畏惧起来。

    虽然平叛的军队还没有进入科马吉尼,但是当人们听说,带领这支军队的是可怕的卫戍军总督法尔哥尼时,人们不由为之胆战心惊。

    不论是在什么样的谣言中,这位总督几乎都是野蛮和残忍的象征。

    在那些传说中,这个人不但在战场上残酷的杀戮他见到的任何一个敌人,而且他还会无情的折磨落在他手里的不行的俘虏。

    传说这个拥有着异常高大体型的巨汉,有着喜欢把不幸者活活剥皮的嗜好,即便是这个人丑陋的容貌,已经足以令人胆寒。

    这一切的传言让科马吉尼人变得更加动荡暴躁起来,他们开始从抱怨变成了愤怒,从愤怒变成了憎恨,他们看着那些收税官的眼神越来越充斥着敌意,当一些地方出现小小的争执纠纷后,很快其他地方就会变得群情激昂,一时间整个科马吉尼就如同一个被烧得通红的热锅,只要有一滴冷水落下,就会霎时爆起一片沸烟。

    一队骑兵沿着田间的道路前进着,在这样一个时候,他们的出现不由引起了沿途人们的关注。

    虽然这支军队看上去衣着普通,但是人们还是能从他们的身上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异常气息。

    也许是他们那种肃穆的神色,也许是那种和其他军队截然不同的异常沉默,人们不由紧张莫名的注意着这支队伍。

    不过真正让他们感到紧张的,是带领着这支队伍的那个人。

    尽管已经用帽兜遮挡住了引人注意的外表,但是走在队伍前的白化病人,还是让人感到畏惧。

    当他那双毫无表情的冰冷眸子看向别人时,一阵比冬季的冷风更加令人不安的气息就会充斥全身。

    而这个时候,罗马帝国监察大臣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远处一群大喊大叫的当地人。

    嚣张的叫喊和愤怒的抗拒从一片田地里传来,骑兵走在最前面赫克托尔能够听到那些人在不停的争论着什么。

    当他看到那些人因为看到自己队伍的到来不由安静下来时,他缓慢的催动战马向着田间缓缓走来。

    白化病人的出现显然令正在对峙的双方都感到意外,一个小官舔着嘴唇打量着这几个不速之客,当他要开口询问时,赫克托尔声调平淡的问:“你们是在因为这片土地的所有权起了争执吗?”

    “我能知道我是在和谁说话吗?”小官虽然有些忐忑,可他还是颇为傲慢的开了口“如果您是一位罗马官员,我想我可以回答您,不过您要报出您的姓名。”

    赫克托尔没有理会那个人,他只是看着另外一群满脸愤懑的农民:“他要从你们那里收你们根本就不该缴的税是吗?”

    “大人,我不知道您是谁,可您要说句公道话呀,”一个农夫愤怒的喊叫着“他们把最好的地都给了地主,可还要我们替他们缴赎买税,这不是逼着我们倾家荡产吗?”

    “哦,上帝可以作证,我可逼着你们缴税,只不过如果你们不肯花钱,就别指望能得到哪怕一萨托的土地,”小官得意的喊着,同时他斜着眼睛看向赫克托尔“这里是科马吉尼,一切以总督的命令为主,大人您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我不会多管闲事的。”

    赫克托尔淡淡的说,随即就在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目光时,他已经抽出腰间长剑狠狠砍了过去!

    瞬间喷洒出的血浆刚刚喷出,赫克托尔的长剑已经继续刺向吓呆了的另外两个官吏,同时他身后的士兵已经挥起武器包围上来。

    意外让那些刚刚还怒气冲冲的村民吓得目瞪口呆,当终于明白到这位大人做了什么时,他们立刻发出了一阵欢呼。

    但是赫克托尔却冷淡的看着这些村民,随着手臂挥舞,他发出了命令:“杀了这些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