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袖手江山
隔着厚重的雨幕,南宫杞冷然无声地看着急切踹门而入的魁梧身影。他仍不做声,却忽然想起来稳婆与周婉菁闲聊时他也曾听见过,稳婆早年丧夫,却是有一个独子的,只不过据说很不成器,本来还算殷实的家底也经不起他酗酒贪赌的败坏,渐渐地衰落下去,恐怕便是摇摇晃晃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来人。 来人见自己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被打开,而院中却正愣着一个人就来了气,借着酒劲就几步迈过去推了一把南宫杞骂道:“呸,你没听到爷爷敲门吗?在这傻站着也不去开门,活腻了吗?” 看着自己这般用力一推居然也不能使身形看起来显得单薄许多的南宫杞有丝毫仄歪,来人顿时就被瞬息浇灭掉几分锐气,不过人在雨中立着发冷,暖身的酒意再次上涌,也壮了怂人的胆子。他又开始冲着南宫杞毫不客气地问起话来:“那个老太婆呢?她上次不是说为朝廷办的事成了,被赏金千两吗?没这几天就又搭在赌场里了,你去让她想办法再弄些来!” 来人一心只想着支使和呼喊,言语嚣张眼神睥睨,却不曾注意到正倒卧在他身后的稳婆尸体和南宫杞冰冷到几乎封冻的双眼。南宫杞听他一说朝廷赏金,更是恨到将手捏得不断作响,融合到雨中更有一种遥远和死寂的苍凉:“你可知道,她的赏金,是怎么来的?” “我怎么不知道?”来人更为不屑和骄傲得斜过脸去嗤笑,脸上横rou都随着动作抖动不停,“不就是害死了一对母子吗?这是皇帝要她们的命,跟我们又有何关系?不过这样的好生意以后还是多来些更好,既不用担罪又能得皇上亲自发的赏金,皇宫就是大手笔” 他看着南宫杞毫无反应也不愿再废话,就再次走近一步再推南宫杞肩膀一下,“喂,我问你话呢?那老太婆呢?” 这一次他就再不能平静下去,奔涌的恐惧就像是弱水一般在心里渐渐注满。不光是因为他走近后一推南宫杞发现了他身上华袍的绸缎上乘做工精致,更有金线勾边,长期混迹于赌场他也是明白这等衣物就算是一般的乡绅富贾也不一定能穿得起,恐怕眼前人地位不凡得罪不起。二来他一抬眼时就不经意间瞥到了南宫杞眼中仇怒的血丝,甚至充溢着把他杀之而后快的冲动,这种太过令他不安的眼神比赌场里的讨债鬼更令他无比胆寒,还不等南宫杞回话他就双腿打起冷颤来。 见到来人顿时就像烈火骤息一般失去所有气力,甚至转了身想要匆忙奔逃出去,南宫杞忙就上前一步把他一把推到墙上抵住咽喉,声音在密麻的雨落中也阵阵刺耳和冰冷:“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他似是在赌场人情中摸爬滚打了许久,也因被频频威胁逼债学会了求情讨命,因此眼珠一转就不假思索接连不断地开始说起话来,连被扼住喉咙难以发声和开口就把雨吃进嘴里也不能稍微影响到他的出言,“小的知道,您就是皇天老子,是天上大仙,是小的爷爷,是我家本命祖宗,不知何处得罪了大爷,还请您多多包涵放过小的” 南宫杞丝毫不肯加以松手,反而将整张面目狠绝到狰狞的脸贴到他面前,从如刀锋般凛冽锋利的嘴角吐出一句血泪交加的话来:“你娘害死的,是我的妻儿,你说,我能放过你们吗?” 昏暗的天穹,如注的大雨,洒在南宫杞浓密的眉睫上被稳稳接住了再落不下去,只有他那一句悲戚而痛恨的话语遥遥地盘旋在周遭缭绕,闯进人的耳里,不得抽离。 经这一句不痛不痒的解释,凭着自己对于周婉菁母子之死的知晓,他也顿悟着明白了南宫杞的身份,尽管整个身子靠在墙上还是脚下不禁一软,若非被南宫杞紧紧扯住怕是他都要跪在地上不住叩首:“太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饶命啊这您妻儿的死不关小的的事,这都是都是那个老不死的老太婆干的啊您要索命,就就去找那个老太婆啊求求太子殿下饶过小的一条命,小的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太子的大恩大德” “稳婆已经被我杀了!”南宫杞用着力拖拽着他一推,就把他摔倒在满地肮脏不堪的泥水里,撞入眼帘的便是稳婆早已随着雨水冲洗流干鲜血已然开始泛白的僵硬尸体,他全身忽然瘫软,却还是不甘心命绝地想要站起来,只可惜好几次后,都不过失败。 “太子殿下饶命,求求您饶过小的吧!”虽是不能站起,他倒还是能利落地跪在南宫杞面前磕头,“咚咚咚”砸在地上,震天的响动。 然而南宫杞不过是平静走到一边拾起被淋洗到重新再无嗜血痕迹的佩剑,不动声色地说出一句道:“杀我妻儿两条命,我自该用一对母子去还一对才是!” 喷射出来的血迹大片溅落到南宫杞的衣袍上,他淡然转过身,后面是壮硕身躯砸在地上的强音,他脸上和剑上残存的血迹被丝毫不减弱的大雨一点点抹去,只有衣上的殷红随着浸润的深入显得越发艳丽。 南宫杞的衣裳开始越发沉重紧密地裹在身上,像是蚕茧一般让他动弹不得也无从解脱。 纵然杀妻灭子之仇看似得报,可是他心头的夙愿和念想,却再无法得到终了。 还有,幕后主使这一切的人,他仍是奈何不得。
南宫杞一手握紧了佩剑翻身上马,一路上在雨中也丝毫不慢地疾驰而行,眼前的一切都渐而随着朦胧像在彼岸一般看不分明。可他仍是无动于衷,纵然在恍惚中还有一瞬的清醒也要坚持前行,直到听不到任何侍卫阻拦劝说地闯进宫中。 南宫杞的身影直直伫立在宫殿门口,在不曾被灯光笼罩的黑暗里就宛若石块雕刻而成的塑像一样坚硬而冰冷,他抬头看看并不曾注意到他到来的南宫辙,一下一下顿重地迈动脚步。 直到南宫杞已然走到了眼前,投下来的影子都盖住了大片的奏折南宫辙才抬起被毁得面目全非的脸怒骂道:“你怎么进来也不禀报?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 垂首不语,衣上大片血迹,全身都已是湿透得滴答落水,眼里愤恨浓重,手中紧握佩剑。这般模样的南宫杞也令他父皇都感到无比陌生,他顿了足面无表情,像在对着路人询问一样开口:“你为什么要害死婉菁他们母子?” “因为我堂堂南亓皇室的太子妃,绝不能是个贫贱出身的农家女!”南宫辙毫不觉理亏地冷哼一声,不愿再予理会,“那个女人既然能使手段勾引你,我就必然要让她知道她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下场!” 南宫杞紧紧一闭眼,睫毛也承受不住其上雨水的重量,终于掉落下来,他用力抬起手来,佩剑在一片黑暗和光亮交织的殿里绽出利响。 “怎么,你还想杀朕不成?”南宫辙轻蔑一瞥,视线幽幽移到南宫杞苍凉岑寂的脸上。 “儿臣不敢!”南宫杞慢慢地双膝屈下跪地,将长剑用双手托住递上前去,“只怕儿臣如今丧妻失子痛不欲生,恐再不得担当太子之位,求父皇收回赐剑,废弃儿臣。” “混账!”南宫辙一拍桌子就愤然站起来,指着南宫杞的鼻尖就不可抑制地大喊,“前段时日你就为着个卑贱不堪的女人和来路不明的野种三番几次地顶撞忤逆朕,如今他们都已经丧命,你居然为此请辞太子之位!孽子,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孽子!” 看着南宫辙虽是怒火中烧难以平息,却也痛骂着绝口不提废储另立之事,南宫杞只觉得心神俱疲,不愿再与心狠手辣残害自己妻儿的凶手加以交涉。故而他一句作结着说:“若是父皇不愿废弃儿臣,那儿臣便只能退居东宫不理政事再不复出” 言罢南宫杞就直身站起来转过去坚定离开,不论南宫辙如何拍桌大喊:“孽子,你给朕回来!你给朕回来!”都不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