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谋算

    那是一间装饰风格虽然奢华，但已经显现出落伍的房间。

    紫檀雕成的虎像无声地咆哮，挂轴上墨笔勾成的巨龙雄浑起舞。就连幽幽的一丝灯火用的也不是电灯，而是鲸油点成的长明灯。

    与这房间相配的，正是一个已经到了人生尽头的垂暮老人。

    李天远，这是青云帮现任帮主的名讳，他在整个江南地带都有着不小的名气，听到他的名字，寻常的小混混就会忍不住发抖。

    然而这只不过是昨日黄花，他现在就连动弹的力气都快失去了。无论内功再怎么炉火纯青，终究没法抵御岁月的侵蚀，最多也只是能让他用日益衰弱的身躯多苟延残喘两年而已。

    他最讨厌的人——拥有“鬼眼丽人”恶名的副帮主刘豪军正在他病榻之前。

    他身上的长衫是用华丽的丝绸制成的，上面绣有龙的刺绣图案，这是最新的流行款式。但这种华丽的装扮却没有带给人任何不适感，或许是因为穿者端庄的风采和脱俗的气质吧。

    不过，这个男人虽然外表一眼看上去颇具大家风范，但其实他本来的身体就只剩下大脑和脊髓了，只是一具分不清还是不是rou身的机械身体。在李天远看来，他的身体比一堆堆积起的废铁更加令人不快。

    老人从来都是坚决反对身体机械化改造的，甚至连加装一些合法的医疗用部件来延命都不愿，就连医生给他装上外接式的生命维持装置都让人费尽了口水。

    作为帮主，哪怕现在虚弱至极，总还是有些渠道能够了解下面的事件，何况当孔涛罗被几个结义兄弟背叛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没有糟糕到这种程度，对那件事了解的是极为详细。

    “壮士去兮不复返，江湖侠义志皆溃。这一定是天意！孔涛罗没有屈服于你们的jian计，他又回来了。好小子，他练就的才是真功夫，这真是上天的指示啊！”

    “真遗憾啊。我不过是顺应时代，革新了组织而已。不过对您这种生活在过去时代的人来说，似乎不太合心意啊。”

    二人危险的对谈如果有第三者听见一定会双腿打颤，这就像是皇帝与随时准备篡权的头号jian臣的互相试探，只不过这位老皇帝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他已经拿jian臣毫无办法。就算是这样，也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李天远的口水横飞，他眉飞色舞地大叫着：“你们早已失去了侠义的精神，背弃了祖宗传承下来的一切。人类无法对抗恶魔的力量，但人在做，天在看。将我青云帮变成恶鬼罗刹之巢xue的报应很快就要降临了！”

    “恶魔吗，您是指我吗？唉……”

    刘豪军用古怪的声音叹了口气，他抬起头向斜上方看去，那里是这间房间里唯一的摄像头。当初李天远曾对它大发雷霆，但现在他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这么多了。

    鬼眼丽人向摄像头使了个眼色，那从知名厂家订购的摄像头的价钱与清晰度一样高昂，监视器那边的人肯定能够把刘豪军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近在眼前的李天远却老眼昏花，浑然未觉。

    “……我也有我的慈悲心的。”

    刘豪军的话语中有某种东西突然出现了，那正是他很少显露人前的真情实感。

    “比如说呢，要是眼前有一个生不如死的老人，他所剩不长的余生没有任何的慰藉，只能强忍着屈辱，眼睁睁地看着花费一生构建的世界被玷污后分割瓦解。”

    “你！”

    老人怒气冲冲地想要破口大骂，却一开口就咳嗽了起来，一阵钝痛从肺部传来——他的痛感都快麻痹了。

    刘豪军对老人的怒气采取了完全无视的态度，冷笑着说道：“真是悲哀，简直不忍再看下去。不如大发慈悲送你上路——有这种想法的我果然是恶魔吧，帮主大人？”

    “畜生——”

    李天远的话语并没能说完，就变成了他的遗言，他甚至未能察觉究竟是什么夺去了他的性命。

    这是感觉不到任何痛苦的迅速死亡。杀人者的心肠如何暂且不论，单就杀人手法来说，他确实是很慈悲了。

    当医生闻讯急忙赶来后，在老人的马褂下发现了一个漆黑的淤血形成的掌印，肋骨折断了两根，而内脏更是被瞬间震得稀烂。刘豪军故意板着脸，告诉他这正是戴天流的内功掌法，黑手震裂破。

    鬼眼丽人是强大的义体人，这件事在青云帮里众人皆知。虽然他曾经是戴天流的另一位传人，但从未有人想过，以他那被改造过无数次的身躯还能修炼内功。

    可是刘豪军偏偏就能把内功练得比孔涛罗还好，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的经脉和内脏器官全都比常人强大许多倍——他并没有往身上装载传统的机械构件，而是用大量仿生材料将自己所有的经脉、xue道和器官强化数十倍。虽然身体强度比起坚若精钢的樟贾宝都有不如，只是比常人强一些，但他的内家真气甚至已经远远超越了鼎盛时期的李天远。

    内脏强大可以支持身体精炼出更多真气，而经脉强大便不用担心急功近利地修行会损伤经脉，就算某些玄幻小说的主角也没这份待遇呢。

    他的戴天流内功比孔涛罗还要熟练，自然不会出什么岔子，这顶黑锅肯定能结结实实扣在孔涛罗头上。

    只要听说孔涛罗杀死老帮主这件事，无论谁都会失去对他原有的敬佩，将他当做最令人不齿的小人，向他举起代表正义的讨伐之刃。

    只不过，为了某些目的，刘豪军将老人的死讯暂时隐瞒，准备到合适的时机再当做有力一击投出，这也就成为了只有轮回士能掌握的破绽。

    与此同时，奥尼尔终于步履蹒跚地回到了临时据点。

    说起来，虽然他们在团战中与青云帮分到同一阵营，但主神并没有给他们特殊的优待，只是让青云帮的成员“不会主动找他们麻烦”而已。所以他们能捞到的好处似乎只有找了个青云帮名下的旅店居住而不会因行踪诡秘被调查而已。

    至于面见青云帮干部什么的想都别想，那些家伙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日理万机、为帮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闲杂人等一律拦下。鬼知道他们到底是在吃喝玩乐还是在做什么，总之他们的时间宝贵的要命，没有什么真正的大事是别想惊动他们的。

    就算轮回士冲进去把原著剧情告诉他们，且不提他们信不信，就算相信了，他们也会对轮回士起疑心，或许能取得一时之利，之后便会寸步难行。

    不仅如此，这种所谓的先知先觉其实也有不少缺点——就连照着剧本演戏都难免会出一些岔子，就算没有轮回士的介入，剧情也不一定就会完全和原著一样。

    有一个经典的案例，便证明了迷信原著剧情是多么不可靠。

    在某一次圣杯战争之中，相对弱小的轮回士们进入了那个世界，接受了选择一位从者并辅助他或她获得胜利……他们选了虽然傲慢过头但实力第一的英雄王吉尔伽美什，并且做好了准备，把迎接领导的那一套全部拿出来，什么撒花、什么红地毯全部一起上，只求能哄好了这个大爷不给他们添乱。

    然而，不幸的是，当他们的队长厚着脸皮跪下“觐见”这位骄傲的王者时，他准备拍个马屁，就说“小人实在敬佩王的威严，斗胆冒犯只求一见您的仪容”。

    当他抬起头时来却愣住了，然后被气急败坏的英雄王拔出宝具乖离剑，用那传说中开天辟地的宝贝把他连同半条街和几栋楼都砍成了碎屑。

    原因只有可笑的一个，那就是这位在原著中是金发帅哥的国王大人其实是个身材火辣的大美女，偏偏她还穿着只有装饰功能和短裙没有差别的铠甲……这位队长正巧看见了人家的*****结果连累了所有队员几乎全军覆没。

    奥尼尔想到这些，完全没法笑得出来，反倒还有些担忧。

    他平时都以战斗力强大自傲，哪怕碰见打不过的敌人也可以脚底抹油，突然被朱云扁了一顿，碰巧他的推进器也被打得漏油无法持久使用，结果只好一路慢慢蹭回来。每一步都像是有刀子在体内乱动一样疼痛，这一路下来他被久违的痛楚折磨的欲仙欲死，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变形金刚》的世界里，那刚被炸飞半边身体的时候。

    虽然这一下让他的自傲荡然无存，并且又找回了曾经的谨慎，但这过分的谨慎也让他有些疑神疑鬼，陷入无端猜测的恐惧之中。

    “那女人……简直见鬼。”

    他忍不住啐了一口，结果牵扯到伤势，呲牙咧嘴了起来。

    那女人背叛了，但她应该不会猜到平素有些自大的自己已经识破了这件事吧，那只要我不主动提起这种事，暂时就还是安全的。就算我提起这件事，谁都知道我和她有旧怨，队长又被她缠昏了头也不会相信我，大概一点用都没有吧。

    奥尼尔咬了咬牙，然后露出了坚毅的表情来，暗自发誓道：我一定要把这个女妖的假面具拆穿！

    这样想着，他丝毫不敢大意，在原地停留了半分钟才让表情变得全无破绽，然后才开始狠狠地锤起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