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芙
赏芙 虽说傅贵妃名义上是请诸家小姐来赏荷,可有心思的人家早明白这是要给年及弱冠的祁王择妃。自从霍寻一战成名之后就大有和太尉萧寂平分秋色之势。朝中看似波澜不惊,某些势力已经开始悄悄变化着。不少人家刻意给女儿打扮一番,期许着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顾镜辞侧头想了一会,指着那件白色的素纱湘裙道:“就这件吧。” 侍女诗意闻声有些不满,撇了撇嘴道:“小姐莫不是不知道吗?外面人都盛传此次乃是祁王殿下择妃呢。奴婢知道小姐哪样都不差,自然不必刻意。可是多多少少我们也不能在气场上输给人家。” 顾镜辞重重地把茶杯摔到桌上,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放肆!你倒管起我来了?宫里头的事情,岂是你我可以评头论足的?若是教人听见了,十条命也不够你赔的!” 诗意吓的一个哆嗦,连忙跪下拼命磕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她不知道平日里温柔娴静的顾镜辞为何会性情大变,只得连连求饶。 顾镜辞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泠然道:“以后别这样了,自己去领罚吧。” 诗意大惊失色,不知道一向宠着她的顾镜辞为何突然如此,只得讷讷退下。 长春宫靠近宫里的菡萏苑,里面种了大片的芙蕖。还未见芙,却能闻见满园香。昨夜一场小雨过后,还残留些许凛冽的冷意,半舒半卷的荷花被清水冲洗的干干净净,卷了一层淡淡浮动的清香在里面。 远见着一片姹紫嫣红的莺莺燕燕,顾镜辞还未走近就看见一团绿意迎了上来:“你迟了不少,亏得贵妃还未来,不然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来。” 霍清婉着一身水墨绿色的曲裾深衣,衬的人越发清丽出挑。 “怎的,贵妃未到?”顾镜辞闻言不禁微微蹙眉道。 “是啊,她还吩咐人带话说让咱们自个儿玩。”霍清婉微微一叹:“你是没有瞧见她们刚刚那副样子,我一言不发她们一个个对我熟视无睹。有人称了我一声“霍小姐”她们一个个比谁都殷勤。这会子不知道暗地里怎么骂我呢!” “莫非清婉你不想做王妃吗?”顾镜辞略略迟疑,半带着有些虚无的笑容。霍清婉对于秦烨的痴情绝对不容小觑,上一世更是令她狠下心来对付自己。 霍清婉嘴角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你不想吗?” 顾镜辞不着边际的回答:“想或不想是一回事,能或者不能却是另外一回事。” 荷香阵阵袭来,带着清凉怡人的南风吹过。“镜辞你所言甚是。”良久,初夏的风卷起轻薄的绿裙纱衣,霍清婉轻声叹息着回答。 顾镜辞轻嗤一声,道:“清婉,你先过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霍清婉看了她一眼,微笑着点头离去。 顾镜辞兀自沿着曲曲折折的荷塘走着。 蜻蜓点水,含苞欲放的荷花被昨夜细雨冲刷的干净,亭亭玉立,婀娜多姿。高高低低的荷叶凝起一道绿痕,随波灵动。万千绿意之中,却见一袭青袍缓缓踱步而来。顾镜辞转身欲走,却无可奈何地被叫住:“顾小姐。” 顾镜辞低眉顺眼,敛裾施礼:“霍将军。” 霍寻一身石青色长袍,内敛的石青色更衬的人老气沉稳。长身玉立,更似挺拔苍竹。眉眼之间一点落寞若隐若现,他轻声道:“真巧,又遇见顾小姐了。只是顾小姐似乎有些怕霍某,不知为何。” 顾镜辞一袭白裙,飘逸而灵动,更显得人似荷花一般干净。她淡淡道:“将军神威,民女不是怕,而是悲。” “悲?何来“悲”字一说?”霍寻举目望那满池田田的叶子,悠悠笑道:“顾小姐觉得霍某哪里可悲呢?” 顾镜辞陡然惊醒,强掩下心中的慌乱,轻蔑道:“身在高处,处处算计。人与人之间不能坦诚相待,自然可悲。” 霍寻微微眯了一双星目,负手而立。许久,他忽的出声:“小姐人美如芙,不知小姐爱芙吗?” “爱,却是比不得。”顾镜辞亦是抬首望去,满世界的繁花似锦,鲜艳动人。她幽幽苦笑:“芙自是清雅无比,干净美丽。民女只是一个粗鄙之人,比不得这池中芙。将军太高估民女了。” 霍寻目光忽的一暗,望着那流云清浅一叹:“霍某曾经遇见过一个女子,她亦是如小姐一般回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能让将军惦记这么久的,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吧。”顾镜辞听的那声音有些怅然,他身边的那一对慕姓姐妹先后为他而死,这事情无一不与秦烨与她有关系。 她似是调笑:“比民女如何?” 霍寻略略一笑:“小姐是池中芙,她是……是天上云,芙蕖出淤泥而不染,流云清浅动人,各自有各自的好。天上云虽然虚渺,哪怕化为晨雾却也不招人注意。可是你若远远看,却会觉得美不胜收,在心底里幻化成无数美好。或许人间之美也是一时,心中之美才是一世。” 顾镜辞喟然长叹,和悦道:“将军言之有理,最亘古不变的东西便在人心中。上天不能给人永生,却能让有些人永恒。” 霍寻静默不语,他只觉眼前这片开的繁盛茂密的荷鲜艳的刺痛了他的心。那种感觉就好像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忽然裂开了一样,看起来坚硬,实则脆弱的不堪一击。他轻吟道“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将军糊涂!”顾镜辞骤然打断他,肃一肃神色:“‘莲子清如水’,即是‘怜子情如水’。这是南朝的《西洲曲》里面的句子,乃是楚地民歌。将军即使心怀故国,也万万不要让别人瞧出来端倪了。”
顾镜辞低着头道:“民女便不打扰将军雅兴了……” “往回走。”霍寻道:“小姐往回走吧。” 顾镜辞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霍寻笑道:“霍某猜,小姐不希望“偶遇”祁王殿下。” 她眉头一皱,沉声道:“多谢。” 霍寻看着她慢慢消失在远方,才苦笑着低声道:“慕云,你说她适合吗?” 顾镜辞低头缓行,在宫道上就看见对面凤鸾仪仗缓缓而来。她忙不迭施礼道:“民女顾镜辞参加淑妃娘娘,赵王殿下。” “平身吧。”却听得妩媚而慵懒的一声,顾镜辞这才起身。萧淑妃一身淡绿色宫制堆纱夏裙,云鬓上只簪了一直玉兰点翠步摇,衬的整个人干净雅致。一旁的赵王秦尧微微含笑,不过十八岁左右,正是风华正茂,风流俊美的时候。 顾镜辞亦微微施礼,谁也不会想到,这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会在不久后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成为众矢之的。更不曾想过,他会被自己的兄长逼得自尽而亡。 “本宫想来觉得左相甚会教女,这才有镜辞这般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萧淑妃浅笑嫣然,梨涡浅现。虽无少女之灵动,花容月貌却是未曾少过半分。她曼妙的眸光里盈满笑意:“初夏之时,芙蕖开的正好,不如顾小姐和本宫一起去赏莲如何?” 顾镜辞垂手道:“多谢淑妃娘娘盛情相邀,民女无上荣耀。只是今天民女是应贵妃娘娘之邀请前来,不敢擅自离去。况且初夏莲花虽美,不过是寥寥数朵,不如盛夏满池盛开才是赏心悦目。到时民女必定陪娘娘好好走一遭。” 萧慧听得远处娇俏的笑语晏晏,微微眯了眯眼:“满园春色未必是好,该一枝独秀的时候其他的都是多余的。满世界的花草琳琅满目,反而会教人厌倦。不如那池中一枝独秀的莲花,清灵秀气,倒是惹人喜爱的紧。” “娘娘言之有理,两者各有各的好处。只是民女相信,只要是出俗之物,哪怕是在百花之中也是美的可以让人一眼看看见。莲花乃是高洁之物,不愿意与百花相提并论,也不值得与百花相提并论。周敦颐有言“莲,花之君子者也。”既是花之君子者,自然不屑与凡物相提。”顾镜辞低眉顺眼:“民女拙见,娘娘见笑了。” 萧慧眉眼刹那间冷意翩飞:“好!顾镜辞!咱们走着瞧!本宫还不信了!没有左相,本宫就能输给傅静岚!” “民女恭送淑妃娘娘。”顾镜辞也不辩言,躬身施礼道。 秦尧路过她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顾镜辞只闻头顶一阵绵长扼腕的叹息,她静声道:“民女恭送赵王殿下。” “你不该的。”许久,秦尧悠然出声,带着一丝遗憾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