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山村往事（1）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金远都处在兴奋之中，大有孔子所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顿悟。而柳父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时而笑容满面，时而欣慰长叹，并无多言。

    金远心无旁骛，竟没有注意到这些日子，柳父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劲了。他的形体也越来越显得轻飘飘的，特别是在白天，有时候竟像水中的倒影一样，突然会一阵阵的波动、虚幻起来。

    直到这一天，金远在心中将“金光神咒”默诵熟练，精神大长。旋即看到柳父身影发白，虽然仍旧亲切的朝他微笑着，却显出疲倦之态。他吃了一惊，关切的询问柳父可有不适？

    柳父双目之中透出怜爱之意，拍拍金远肩头，示意他不用担心，然后才慢慢说起：

    “今后，我不能陪你更多时间了。”

    金远一愣，刚要说话，柳父朝他摇了摇手，让他继续听下去：

    “你知道，阴魂是不能在大白天出现的。否则会因为阳气太盛而受到伤害，乃至魂飞魄散。虽然我们所处的空间是幻化出来的，但仍分白天黑夜、阴阳交替，跟正常世界保持了一致。我的阴魂之体自从进入这个空间后，无法出去，避无可避，白天黑夜，都得承受。好在即便是白天，这里的阳气也不如正常世界的阳气充沛，所以我才能捱过这么多时日，但终归是有损害的。掐指算来，再过两日，就是九月重阳，这一天正午，地上的阳气是一年中最重的。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灵气早已散掉大半，魂魄已经脱出轮回，只怕重阳之日，就要永远消失在天地之间了。”

    乍听此言，金远呆住了。他没想到柳父进来空间陪他，竟是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看到柳父此时说话都显得吃力，他心中一酸，哽咽着不知所措。

    柳父却毫不介意，仍然笑着对他说：“我爱我的女儿佩玉。自她离开家，去省城上大学后，我就时常在想：女儿大了，再过不久就会谈婚论嫁了，她会带一个什么样的男生回来给老父瞧瞧呢？女儿看中的男生，一定错不了！不知谁能配得上她，也不知谁有这么好福气，能被我的女儿看中？

    可惜的是，我给别人看了一辈子病，临到自己病了，却无法可施，当真是医不自医。等你们从学校赶回来时，我们已是阴阳两隔，我好不甘心啊！我一直叹息着咱们爷儿俩缘分浅，我再没机会跟你好好交流交流，也替女儿把把关。只有祝福你们俩人，希望从今后，你能好好照顾佩玉，能够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幸福、快乐。可更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们还能有机会以魂灵之体朝夕相处。你是个好孩子，佩玉同你在一起，我很放心。今后若有难处，还望你能记住我今天的话，请多为佩玉考虑！”

    金远又是一阵难过：老人家真要魂飞魄散了吗，神志不清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忘了现在在他躯体里的生灵，已不是他自己了吗？他如何还能保护佩玉，照顾佩玉？

    金远苦笑道：“如果在人世间，能活一百岁，已经是高寿。虽然rou体消亡后，灵魂还可以转世，但我现在转不了世，因为我的rou体只是被侵占，并没有消失。不过，我想即使我回不去了，我的rou体仍然有消失的一天。到那时，我就不是一个生魂了，如果无**回，我也会魂飞魄散吗？”

    柳父摇摇头说：“不会。因为阳气伤害不到你。虽然你的灵魂终有消亡的一天，但按照人世间的时间来衡量，会很长很长。”

    金远问：“那是多久？”

    柳父说：“普通人活在世间，一天的心跳大约是10万次。如果把灵魂也看作有心跳的话，一年的心跳才10万次！也就是说，人体的一年，等于灵体的一日。人活一百岁是三万六千多日，以此换算，若要灵体自然消亡，少则也要两三万年。”

    这么长时间！金远无法想象。

    他不愿让老人伤心，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表示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永远爱护佩玉。

    柳父这才放心一笑，闭目养神。

    天地万物分阴阳，数字自然也分阴阳。偶数为阴，奇数为阳。阳数中的“九”又被视为极阳，农历九月初九，是两个极阳相遇，所以被称为“重阳日”。从东汉时期起，这一天在民间就形成了登高的风俗，故又称“登高节”。唐代大诗人王维做诗《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曰：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柳父的灵体已经越来越苍白、透明。到重阳节这一天，刚进子时，他突然很痛苦的哼了一声。金远早已时刻注意着柳父，听到响动，立即探过身去扶住他。柳父只是望着他，开不了口。

    金远控制不住，眼泪一涌而出。这数月以来，在这莫名其妙的封闭空间当中，柳父带给他的安慰和鼓励，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他早已把柳父当成了自己父亲一样热爱、尊敬。

    柳父虽显得苍白无力，但他的神态是安详的。他说：

    “上一次离开阳世，我没感觉到死亡威胁，但这一次，我真的舍不得离你而去。由此可见，死亡并不可怕。因为死亡并不代表着分离，真正的离别比死亡还让人感到痛苦。

    顿了顿，他又说道：

    “你将要独自一人面对这空空如野的四壁了。无论如何，你都要坚持下去！坚持到你重返人世间的那一天！再见了，我的孩子、我的朋友！再见！”

    他说完这些话，就闭上了眼睛，全身直直的躺下，一动不动。

    金远已经泣不成声，拼命的点头。

    慢慢的，柳父的五官开始越来越模糊。金远心里计算着时间，天就快亮了。

    看来这一切，已无可挽回！

    金远跪在柳父身边，带着痛心而难舍的目光静静的看着柳父。他知道柳父就快完全消失了，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他突然觉得生死轮回，在这种永恒的消失面前，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因为生和死不是最终的别离。只要心中有爱，你可以生生世世的去追寻对方的足迹。

    一世、两世，八世、十世！

    亲情、友情和爱情，只要你不放弃，只要你能铭记，终会感动上苍，总有功德圆满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