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妻调令在线阅读 - 第170章

第170章

    天色大亮,镇国公府里一大早地又让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来的并不是昨天晚上值夜班的太医,而是太医院的医正许太医,医术在太医院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一晚没睡,曲潋的脸色有些糟糕,眼睛也有些呆板无神,但是看着床上烧得脸蛋通红身体痉挛的人,她整颗心都挂在他身上,精神紧绷着,没有丝毫睡意。直到奶娘将啼哭不止的阿尚抱过来,她才擦擦有些湿润的眼睛,将朝她伸着小胖手的阿尚抱到怀里。

    阿尚被娘亲抱住后,哭声才开始变成了小声的抽泣,将脸贴在母亲怀里。

    曲潋抱着女儿,将脸埋在阿尚身上,深吸了一口属于婴儿的奶香味,方才坐在床上的绣墩上,看着许太医给纪凛诊脉。

    许太医蹙着眉头,收回手后,对一旁抱着孩子的曲潋道:“世子夫人,我先开副药给世子降温。”

    “世子没事吧?”曲潋盯着他,“你瞧,他有时候身体痉挛,是什么症状?”她心里很惶恐,想要得到一个保证。

    许太医忙道:“这是正常现象,世子高烧不退引起的痉挛,只要退了烧就好。”

    “那会不会有事?”她仍在不依不饶地问,阿尚听到母亲的声音,也扭着头看向许太医。

    这被一大一小的两双眼睛巴巴地盯着,着实可怜,许太医心里有些不自在,他知道镇国公府世子的情况,如果再不退烧,人都要烧傻了。这位世子夫人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定是没了主意,所以不依不饶也没什么,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已经习以为常。

    许太医被丫鬟领下去开方子了。

    曲潋心里不安,等着药煎好还要一段时间,便叫来宫心,吩咐她去取最烈的酒来,她要给纪凛擦身子。

    阿尚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小孩子最是敏感,感觉到暄风院中紧张的气氛,所以这会儿犹为黏曲潋,只要曲潋不在她面前,她就号啕大哭,连奶娘都哄不住,没有办法,只好将阿尚抱到房里来,见到了人,阿尚才不会闹。

    曲潋亲了亲阿尚的小脸,让奶娘抱着她到临窗的炕上玩儿。

    宫心取来了酒和干净的巾帕,曲潋坐在床头,用沾了酒的巾帕给纪凛擦身子,边擦边问道:“常山回来了?”

    纪凛如今高烧昏迷不醒,曲潋让常山一大早便去金吾卫衙帮纪凛请病假。可是这也去得太久了。

    “还没呢。”宫心也有些忧心。

    曲潋正在给纪凛擦身子,便听到丫鬟过来禀报,镇国公过来了。

    曲潋下意识地皱眉,不过此时也不是计较的时候,给纪凛擦好了身子,又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方才让人将镇国公请进来,而她抱着阿尚,避到一旁。

    镇国公大步进走来,见到抱着孙女的儿媳妇,问道:“暄和如何了?”

    曲潋愁眉苦脸地道:“太医说,世子高烧不退,极是危险,要先给他降温才行。”

    至于如果没法降温的后果,稍有些常识的人都会知道。镇国公原本以为儿子只是生了场小病罢了,听说不仅请了太医过来了,而且他今日请病假,所以下朝后,便回来探望。

    只是当看到床上的人时,镇国公吓了一跳,他伸手往儿子额头上摸了下,被那温度烫得收回了手。

    “怎会如此严重?”

    “昨儿世子外出时没带伞,所以淋了雨,不想到了晚上时就病了。昨晚儿媳已让人去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可是好像没什么效果,到了今儿凌晨时,世子烧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糊涂了,先前甚至还痉挛起来……”曲潋边将事情往重里说,边小心地观察镇国公。

    不知今儿四更时分,纪凛去寒山雅居找淑宜大长公主的事情这位公爹知不知情,如果知情,他会有什么反应?

    可惜,镇国公脸色沉得厉害,看起来像是为儿子担心,却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这里到底是儿媳妇的卧室,镇国公虽然担心儿子,可也不能在这里久待,站了会儿便出去了。

    镇国公出去后,曲潋又用烈酒给纪凛的脸和脖子胸膛等地方擦试,看他不安稳的模样,心里难受得厉害。

    这时闻听他生病的纪二夫人带着纪语过来探望。

    两人看到纪凛的模样,也吓了一跳,纪语眼眶都红了,纪二夫人怜惜地道:“暄和这孩子一向健康,怎地这次这般严重?”然后又询问太医怎么说,情况如何之类的。

    曲潋也是眉眼含愁地一一回答了。

    正好这时,碧春将煎好的药端上来,只是纪凛仍在高烧昏迷中,根本不可能自己喝,只能灌。曲潋心疼他,舍不得捏着他的下巴灌他,便自己以口哺方式喂他,纪二夫人和纪语都有些脸红,赶紧避到外头。

    刚喂完了药,又听说常安回来了,并且将景王和景王夫妻带来了。

    曲潋顿时大喜,顾不得阿尚伸手勾她的衣服要抱的模样,拎着裙子就跑了出去,正好和迎面走来的景王夫妻撞到一起,她一把扑进了jiejie怀里。

    “jiejie,暄和病得好厉害,我不知道怎么办”她哽咽着说,就像一个受了委屈找jiejie撒娇的孩子。

    曲沁拥住meimei的身子,轻轻地拍着她道:“没事,让你姐夫去瞧瞧。”说着,她看了丈夫一眼。

    景王摸摸鼻子,被她看得有些讪讪的。

    闻声出来的纪二夫人和纪语看着曲潋像个小女孩儿一般扑到jiejie怀里,心里觉得她还真是个孩子。不过会撒娇的孩子有奶喝,没见景王妃为了meimei,都瞪向丈夫了么?

    景王被请进去,他先给纪凛号了脉,又检查了下他的皮肤和温度,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摊开后,竟然是几排密密麻麻的银针,针尖闪烁着寒芒,看着人心里都发寒。

    难道这是要针灸?

    见景王粗暴地将覆盖在纪凛身上的被子扯开,就要去扯他的衣服时,曲潋突然叫了一声。

    景王这才发现屋子里的人,对她们道:“行了,你们都在外面候着,没什么事别进来,省得我分心,不小心扎错了会疼死人的。”明明语气那么温和,但是内容却很恶劣。

    纪二夫人和纪语都忍不住看他。

    曲潋看了眼那寒光闪闪的银针,又看向明明一脸慈悲相但是行事分外狠辣的景王,嗫嗫地道:“你别弄疼他……”

    景王看了她一眼,不禁笑道:“心疼了?”

    “那是当然,暄和是我相公嘛,姐夫你别弄疼他。”她大大方方地说。

    景王纵使看过市井中那些胆大的女子,可也没有见过像这小姨子这般胆大直白的,不禁滞了下。

    “放心,他能受得住,以前更疼的事情他都经历过,这点算什么?”景王让人拿了壶烈酒和点燃的油灯过来,将银针在火上炙烧消毒。

    曲潋被她姐拉了出去。

    “吚呀~~”小阿尚的声音响起。

    曲沁一看,便笑了,伸手将阿尚抱过来,用脸蹭蹭孩子白嫩可爱的脸庞,柔声道:“阿尚,我是姨母,记得我么?”

    阿尚咯咯地笑起来,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曲潋在房里转圈圈,纪二夫人和纪语都被她转得头晕,同时也对于景王会医术这点弄得惊奇不已。

    “阿潋,别担心,有你姐夫在,暄和会没事的。”曲沁安慰meimei,对丈夫的医术,她有莫大的信心,上辈子她生了那么重的病,都能让那人多延了一年的生命,何况只是风寒罢了。

    曲潋心里知道,但是她没办法不关心。

    就在这时,淑宜大长公主过来了,看她憔悴的模样,想必昨晚他们离开后,她也一直没能休息。

    众人忙过来给她请安。

    “暄和怎么样了?”淑宜大长公主问道,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担心。

    纪二夫人过来扶她,笑道:“景王正在里面呢,娘您别担心,暄和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说着,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外头,没见大嫂过来。

    淑宜大长公主是知道景王过来了,也是因为如此,她才知道孙子病得这般严重,顿时有些忧心忡忡,坐在一旁不说话。

    曲沁抱着阿尚,将室内的人都看了一遍,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唯独不见镇国公夫人。

    “公主,怎地不见镇国公夫人呢?”曲沁温声问道,亲儿子病成这样,二房的婶娘都来了,当亲娘的却没来,有这么当母亲的么?

    淑宜大长公主道:“她病了,正在房里休养身子。”

    曲沁有些狐疑,但到底不好说什么。

    曲潋也没什么表示,她知道她那婆婆最近好像精神不太好,有时候情绪一来了,看起来很是吓人,所以淑宜大长公主让她在上院休养,没事别出来,镇国公府里的人也默认了这种事情。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景王终于出来了。

    他看到淑宜大长公主过来,只是挑了下眉头,然后对妻子说道:“行了,他没事了,养些日子便好。”

    曲沁的眉头松下来,朝他露出一个温婉柔和的微笑。

    淑宜大长公主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感叹。原本这弟弟性情最是桀骜无情,连皇室的人在他面前死掉,他也不会动下眉头,更不会伸手施救,当年能让他出手救暄和,也是看在她是他jiejie,曾经帮过他的份儿上。

    这人只是看着温和悲悯,实则冷血无情。

    可如今,他却愿意听一个女人的吩咐,让她这作jiejie的心里无限心酸。

    曲潋没注意到这些,她已经快走进了内室,走到床前,看到纪凛的脸色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红了,摸了下额头,温度也降了很多,虽然仍是有些烫手,可没有刚才那么恐怖,这让她对景王的医术也有几分惊奇。

    不过看到纪凛的衣服有些乱,她又耷拉下嘴角,那人真是粗暴,救个人好像要他的命一样,一点也没有出家人的慈悲为怀虽然他现在已经还俗了,看来以前在寺里见到他的那种慈悲出尘的模样都是骗人的。

    她细心地给纪凛掩好衣服盖上被子时,淑宜大长公主等人也进来了。

    看到孙子神色平和,睡颜安静,淑宜大长公主也松了口气。

    曲潋看到景王,又忍不住过去缠他,“不用再开点什么药么?会不会再烧回来?”

    “听说许太医过来了,他的医术不错,喝他开的药就行了,他们这些太医胆小如鼠,除非必要,开的药都是滋补的多。”景王不客气地说。

    室内的人都有些不自在,越发的觉得这位王爷似乎不像想象中那样好说话。对了,当初曲潋生孩子时,他还在这里和纪凛打了一架……

    等来探望的客人们都离开了,曲潋也累得不行,连抱着阿尚都有些精神恍惚,怕将阿尚给摔了,她也不敢抱她,让奶娘带下去哄她睡觉。

    “少夫人,您也一宿未睡了,先吃些东西就去歇息吧,这里交给奴婢们就行了。”宫心过来劝道。

    曲潋让人打了水过来净脸,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简单地吃了点儿蒸饺和豆浆等东西填肚子,曲潋便爬上床,滚到床里头,依着纪凛躺下。

    宫心欲言又止,很想点什么,但是看她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得叹了口气,将帐子放下,便退到室外守着。

    窗帘拉上,帐幔也放下,床里的空间变得昏暗。

    曲潋伸手摸了摸纪凛有些烫的脸,感觉到心里无比的安心,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睡,直到黄昏时才醒来。

    她醒来时,伸手一摸,便摸到了人的大腿,困盹地睁开眼睛,才发现纪凛坐在床上,背靠着一个大迎枕。原本他正在想事情,发现她的举动,低头看去,便见她一只手不安份地摸来摸去,便将那只手握在自己手里。

    “你醒了?”曲潋很快就清醒了,飞快地爬起来,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感觉还有些热,但是也没有今天早上那么恐怖了。她软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想吃东西么?对了,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听到她一连串的问题,他眯眼看着她,然后说:“你一下子问那么多问题,我怎么答?”

    曲潋顿了下,这才意识到,就算睡了一觉醒来,这个人性格还是没有转换,仍是那个妖孽狠戾的第二人格。不过她也不在意就是了,其实只要不去触犯到他的底线,两个人格都不会随意出手伤人,就是有时候态度恶劣一些罢了,完全能应付。

    知道他醒来后没有吃什么东西,曲潋马上起床,去叫厉嬷嬷准备。

    算算时间,这人已经有两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最多只是喝了几碗药,身体怎么受得住?

    她边下床穿衣服边和他说这一天的事情,他神色冷淡,只是在听说镇国公来探望和景王出手救他时,眼里有着明显的嘲弄,看来他对这两人很不感冒。

    很快厉嬷嬷便过来请示摆膳的事情,曲潋让人将膳食端到内室的炕桌上,扶着纪凛起身。

    “我没那么弱”纪凛反手抓住她,勾起她的下巴,苍白的脸庞逼到她面前,“倒是你,听说你一直忙到午时才睡,昨晚也没有睡多少。”带着薄茧的指腹抚过她的唇,他的目光有些幽深,“累不累?”

    曲潋眼睛转了转,一脸深情意重地道:“为了你,什么都不累的。”

    “……”

    见他红着耳朵离开,曲潋努力压下上翘尾巴的嘴角,跟了过去。

    趁着摆膳的功夫,宫心也过来凛报今儿曲潋睡着后的事情。

    宫里的皇上知道纪凛生病,特地打发了宫里的内侍过来探望,不过被淑宜大长公主亲自出面接待了,没让他们过来打扰。然后还有午时纪冲纪冽纪诗等府里的少爷姑娘们过来探望,同样被宫心拦下来了。

    还有其他的客人,不管是谁,都被拦下来。

    曲潋听罢,没放在心上。

    今儿的膳食都是易克化的食物,有碧梗米熬的米粥,上面放了几点红色的枸杞,清香袭人,还有几样开胃的清爽小菜,最是适合因为生病脾胃不好的人。而曲潋面前,也被放了一盅清甜的汤,给她补身子的,她熬了一个昨上和半个白天,精气有损,正是要补补的时候。

    纪凛安静地用膳,并不说话,只有曲潋在小声地絮叨着这两天的事情。

    用过膳后,丫鬟端来了煎好的药,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怪异的味道。纪凛皱着眉头,很困难地喝着。

    曲潋坐在旁边陪他,顺便让人将阿尚抱过来。

    “喧和,你瞧,阿尚现在正在学爬了,相信过不久,阿尚就能爬得很利索了。”曲潋说着,拍了拍女儿翘起的小屁屁,将她拍得又趴回了炕上。

    阿尚原本正在翘着屁股爬呢,被坏娘亲拍了下趴回去,嘴巴一扁就要哭,曲潋赶紧抱过来哄。等将她哄好了,曲潋便叫碧春去将前些日子做好的小兔子儿童装拿过来,她要给阿尚套上兔子装。

    所谓的兔子装就像现代的连体衣,粉白色的棉布料,帽兜上缝了两只软趴趴的毛毛兔耳朵,领口袖口腿部等地方也缝上了兔毛,屁股那里,更是接了一个毛茸茸的兔尾巴。

    当阿尚又开始嘿咻嘿咻地撅着屁股学爬时,屁股上的兔尾巴一抖一抖的,让纪凛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又拎了起来,让阿尚的屁股悬空,双腿都没法着地。他又轻轻地将之放下,让阿尚扭头懵懵地看着他。

    “可爱吧?”曲潋笑眯眯地问道。

    “还不错。”他又摸了下阿尚的兔尾巴。

    曲潋笑嘻嘻地看着他,心情很是愉快。

    到底还在病着,虽然已经退了烧,可是这次大病让纪凛精神不继,到了晚上时,就有些困了。

    曲潋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身体受不住,还是因为精神受到伤害,她现在也不好询问他昨天去什么地方,今儿凌晨时又去寒山雅居询问了淑宜大长公主什么,而他所说的“jian生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都不是她该开口的,最好的法子,是等他亲自告诉她。

    夜深了,纪凛却还没有睡着。

    曲潋被弄乱了生物钟,一时半刻也睡不着。

    两人躺在床上,周围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昨天……”黑暗中,他的声音很低沉,甚至透着一种冷冽的味道。

    曲潋马上竖起耳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