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换命
江左郎几人已等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暗。 忽的,书房中风雷声大作,书架倒塌、瓷器坠地之声不绝于耳。几人都是紧张地站在了门口,不知房内究竟情况如何。 当天色完全黑下来时,书房中也平静了下来。 “吱吖”,房门打开,和尚将江知命抱了出来。 “大师,身体无恙吧?” 见和尚面色有些苍白,江左郎问道。 “无碍,只是吸入了些许煞气,这些煞气生于公子生魂中,若不祛除,生魂归体后会留有遗症。” “如今公子只是过度虚弱,修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 和尚将江知命交入江左郎手中,江左郎看了一眼儿子,确是呼吸平缓,与往日熟睡一般,便又对和尚说: “有劳大师,我已吩咐厨房备了些斋菜,大师且先填填肚子。” “贫僧腹中确实空空如也,奈何贫僧与师弟一同云游,他在城外三里处等候,贫僧前来化缘,当下已是过了一整日时间,我那师弟手无缚鸡之力,贫僧心中挂念得紧啊。” “如此,我便差人去将小师傅请来,与大师一同在我这儿歇息几日,也好叫我报答大师救命之恩,可好?” “不必,此件因果已结,勿要再提报恩一事,待贫僧再吃三碗茶,便去寻师弟了。” 觉梦和尚去意已决,望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江左郎默然无语。 觉梦先去了陈二家,带走了一包袱的馒头,而后往城西门行去。门禁早就得了县令大人的吩咐,几个官差打开城门恭送和尚。出了城门,觉梦足下生风,一步便掠出去丈余,这和尚竟是身怀不弱的轻功。 趁着夜色一路疾行,不一会便看见树下坐着一个瘦小的人影。 “师弟!” 那影子闻声抖了一抖,迅速抬手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来。 “大师兄,你怎的才回来,我打坐了一整日,肚子都快饿瘪了。” “觉通啊觉通,我看你是睡了一整日吧,师傅常教导你要勤奋些,你却总是偷懒。” 觉梦笑着看着这个师弟,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将肩上的包袱取下打开,觉通见了白花花的馒头,两眼如同夜晚中的恶狼闪着绿光,也顾不得擦口水,一手一个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觉梦将盛了茶水的钵盂递过去,嘱咐师弟慢些吃,别噎着。 觉通八九岁,长的眉清目秀,被师傅见了便说是有佛性,与佛有缘,硬是收了做关门弟子。这个小师弟天性善良,虽有些调皮,仍是获得众多师兄弟的喜爱,大家伙都护着他。此次师傅点拨觉梦来寻他的造化,小师弟年幼贪玩,央求师傅一同跟了出来涨涨见识。 “大师兄,你去了这么久,是遇上了何事?” 觉通也灌了一大口水,真不知这师兄弟俩是不是渴死鬼出身。 “遇上了一个比你稍小一些的孩子,身患怪病,遇上既是缘,师兄便略尽了些绵薄之力。” “大师兄一向慈悲为怀,既然出手就必定医好了那孩子。何时我才能练就大师兄那一身本事。” “你这小子跟谁学的拍马屁,我看师傅平日教的你全都忘光了。” 觉梦给了师弟泛着青光的光头一记巴掌,转身道: “走吧,咱们去找歇脚的地方。” 一大一小两个光头行走在月色下。 突然,觉梦停住了脚步。 “大师兄,你怎么了?” 觉通抬头看向大师兄,一脸茫然,却发现大师兄一脸惨白,眼口鼻都有血丝渗出,在月光照射下煞是可怖。将觉通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 “大师兄,大师兄。” 想不到低估了这魂煞,体内生机在迅速衰竭,只片刻功夫就从中年变成了老年。 眼见就要活不成了,觉梦心中最担心小师弟,有心想嘱咐师弟寻到江左郎那儿去,却发现说不出话来。 觉通回过神,起身去扶住大师兄的胳膊。 觉梦看着师弟,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师弟的光头,又扯了扯嘴角,给了师弟一个微笑。缓缓坐在了地上,朝着师傅的方向,双手合十,心中默念了声佛号: “南无阿弥佗佛。”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傅,弟子悟了。 觉梦吐尽最后一口气,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只剩下一个小和尚在这无尽黑夜中,无助,彷徨。 三更时分,躺着床上的江知命睁开了眼,那眼神不再浑浊,而是如正常孩童一般清明。尽管有些惊世骇俗,那魂魄中的记忆还是潮水般涌了出来。 将他抱在怀中的女子是娘亲,时常去来看望他的是爹爹和jiejie,每日照料他的是二丫,还有那个如老头儿一般整日瘫在床上的孩子,就是他自己的模样。而那个和尚,救了自己。还有,阿花。 他的眼中不停得有眼泪冒出,想起娘亲最后那一刻抱着自己痛苦的模样,他的心如刀绞一般。想起爹爹注视着他时眼中的无奈,jiejie偷偷哭红了眼圈时,他真的好恨,恨自己为何生成这么一副模样,给这一家人带来如此的伤痛。万幸,他能清晰地记得娘亲的模样。 他还未满七岁,却有了再世为人的经历,注定他的心智不同于同龄人。 也不知是怎样挨到了天亮。 二丫揉了揉惺忪睡眼,打个哈欠,起床了,准备像往常一样去打热水来给少爷擦洗。 “二丫。”一道沙哑的声音唤了她一声。 “恩,何事?” 二丫答应着,以为是福伯找他,出了门寻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二丫,是我。” 二丫赶忙跑回屋中,见少爷偏着头正望着自己,霎时间脑袋一片空白。 江知命叹了一口气,有些无语,又道: “二丫,与我倒杯水喝。” 二丫回过神,撒腿就跑,竟是忘了倒水,他要去找老爷。 江左郎坐着,一手搭在桌子上,食指在茶杯沿上画着圈,眼睛认真地盯着手指。江小婷坐在桌子另一边,拿了一本《诗经》在读,只是那大眼睛时不时地瞟一眼父亲和弟弟,显然是不专心。江知命坐靠在床头,两手置于腿上,低头翻来覆去地数手背上的老年斑。
“阿弟,等你好些了跟我一起念书吧,二丫现在可都识了不少字了。” 江知命抬头看了眼有些脸红的jiejie,点点头,心中觉得有些好笑,还真是尴尬啊。 “爹。” “阿命。” 父子俩同时张口,又都闭了口。江左郎许多年没有如此尴尬了,看着老态龙钟的儿子唤自己作爹,心中总觉得别扭,江左郎啊江左郎,你也有今天。 “阿命,过去的日子苦了你了,如今既然好了,就要好好珍惜身体,这样才能对得起你娘亲,对的起救你的觉梦大师,切不可忘了大师的恩德,日后倘若有缘遇上,万万不能怠慢了。” 提起了妻子,江左郎眼神有些暗淡,又马上恢复清明,要给儿子做好榜样。 “当初与你娘亲商量着与你取名江小虎,现在不如给你取个小名,仍叫小虎吧,今后能像老虎一样强壮。” 江知命皱了皱眉头,感觉老爹取名的功夫当真不行。 “爹,你看弟弟额上的皱纹是不是同老虎一样,很像一个王字,爹爹这个名字取的是极好。哈,小虎,你说呢。” 江知命额上的眉头更皱了,感情jiejie和爹爹的眼光一模一样,只得认命。 “小虎,眼下你以修养身体为重,其他的日后再说。你身体恢复了,我也就放心了,县衙还有一大堆事务要处理,有何事你便与二丫说。” 江左郎起身要走了,江小婷来到床前,伸手拍了拍江知命白发稀疏的脑袋,笑眯眯的,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小虎,等你好了jiejie教你识字。” 见jiejie心情开朗了许多,江知命也被感染,给了爹爹与jiejie一个难看的笑脸。 父女俩离去,二丫把脑袋探了进来,感觉恢复了的少爷有些陌生。 “少爷,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二丫姐,你先进屋来,莫不是你也嫌我丑得吓人么。” “没有的事儿。”二丫赶忙跳进屋里,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江知命感觉坐累了,躺下身去,又侧着脸朝二丫说: “这么些时日辛苦你照料我,你把我当作弟弟,我也会把你当做jiejie一般,待我身体更好些了,咱们一同去看望娘亲。” 二丫的眼眶有些红红的,她也想念娘亲了。 江少爷的病好了,这个消息半日之内就传遍了凤阳城。 陈二点燃三只香,插进了香炉里。他跪在香炉前,双手合十。 “大师救了江少爷的命,就等于是救了我的命,我陈二虽只是个平头百姓,却也说话算话,日后定当焚香与大师祈福,望大师早日修得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