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采药
冬去春来,花落花开。 时序运转,不为人移,不与人悲。 不知道多少年后,圣人山下董家村的一座小院内传来阵阵习武的呼喝声。 这是一栋青砖小院,依山而建,前有溪流,后有森竹,环境幽静,景致优美。小院青砖黛瓦,前面的院墙上长满绿色蔓藤,上面星星点点开着嫩黄色小花,给这小小院落带来些许春的气息。 小院里的房子不过数间,却是梁柱门窗,雕刻精美,与周边的一些院落迥异,显得古朴雅致。 此时小院内宽阔的廊檐下,一个年约四十许的中年人斜躺在一把藤椅上,身上覆盖着一床薄毯,身旁置一木几,几上放着一卷书与一个小茶壶。 中年人书生模样,却脸带病容,似有暗疾在身。此刻正满脸宠溺之色地看着院子中一个习武的少年。 少年不过十来岁,肤色白净,面容清秀,身材略显瘦弱。 “迎门三斩击,反手断敌腰……”随着口中的呼喝声,少年剑光霍霍,在小院中闪转腾挪,那雏嫩的小脸上挂满晶莹的汗珠。 “宁儿,先歇歇吧,别累着了,这疯魔斩剑诀也不是一日就可练就的。”中年人不忍孩子辛苦,挥手意欲叫停练武的少年。 “爹,马上就练完了。”少年嘿嘿一笑。他把最后几招练完后,收起短剑,用衣袖擦了把脸颊上的汗水。 “爹,我先去洗洗再过来叙话。”少年说毕转身进入屋里,一会儿就听哗哗的水声传来。 少年名叫方宁,坐在廊檐下的中年人是他爹方如山。方如山本不是董村人,十余年前不知何因与方宁之母迁徙至此,就此置田买屋定居下来。不久后生下小方宁,夫妻俩疼爱有加,谁料世事无常,一年前方宁母亲病故,就此留下父子两人相依为命。 俗语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方如山自从妻子病逝后郁郁寡欢,一晚从山外镇上醉归,失足掉入山路边一深坎之下,摔成内伤,加之心情抑郁,竟导致沉疴难愈,从此缠绵病榻,生活起居全靠仅十来岁的儿子方宁照料。 方宁年经虽小,却是自幼跟随父亲读书习字,对父母向来恭顺孝道。方如山病后屋里屋外,洗衣做饭,砍柴挑水,全靠方宁一肩承担,生活中点点滴滴,无不照顾服伺得让他顺心顺意。 方如山心下虽不忍儿子早历艰辛,却无任何亲朋投靠,徒唤奈何,好在他颇有家资,暂且倒无生计之忧。 “爹,我明天去圣人山采九牛草,那偏方里就只差这一味药了,等采回来煎好服下,爹爹的病就会好起来的。” 方宁洗毕出来,穿着一身过膝青衫,上前抱着方如山的手臂嘻嘻笑道,那晶亮的眼睛里满是希冀。 “宁儿,不要去了,圣人山险峻陡峭,全是石壁巨岩,太危险了,那山上也不一定就有九牛草,再说了,就是有九牛草,也不一定就能治好爹爹的病啊。”方如山叹息一声,眼睛里隐含忧虑,他担心儿子遇险,意欲阻止方宁上山。 方如山病后一直延医用药不见成效,那邻村的老大夫无奈之下弄来一付偏方,其中独缺一味主药九牛牛闹栏草。 “爹爹放心吧,宁儿长大了,会小心的。大夫说那九牛草生长于高山石缝,附近十几里内只有圣人山有可能生长,我明天一定把九牛草采回来。”方宁肯定地点点头,一边说一边把小胸脯一挺,显示自己一定能做到的样子。 “是,我家宁儿长大啰。”方如山呵呵而笑,伸手轻抚方宁后背,宠溺的目光中却隐藏一抹忧虑之色。 “爹,不用担心了,明天我一早就上山。我跟隔壁董叔叔说好了,明天石头一早会过来照料。” 石头是邻家的孩子,年纪比方宁稍小,是方宁自小的玩伴。 方宁觉察到父亲的担忧,他虽说年纪还小,但自父亲病倒后开始懂事起来,家里家外都靠他雏嫩的肩膀来扛,渐渐也学会了计划安排家事。 晚饭后父子俩闲聊了一会后,方宁服伺父亲睡下,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听着父亲细微的呼吸声,方宁却是心涛起伏。其实他担忧父亲的病情,想念故去的娘亲,更害怕父亲也离自己而去,他只能安慰自己,不断地告诉自己父亲会健康起来。他小小年纪,虽然日间强颜欢笑装大人,内心却是极其愁苦。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方宁早早起床,热了一钵小米粥与一张煎饼,用厚棉布包好,放置于父亲的床头。自己也胡乱地吃了张饼子,然后拿好东西,油布包着的几张煎饼,一把毛柴刀,一个水袋,带钩的挂绳,还有一个小小的竹背蒌。水袋挂在腰间,其它东西全放在背蒌里,背好蒌子,打开院门直奔圣人山而去。 迎着星月的晨光,走在山间的小道上,方宁心情格外愉悦,小道旁草木沾露,空气中散发浓郁的花木清香,闻人欲醉。四野静寂无人,只有晨起的鸟儿偶尔传来几声啼呜,更显山野清幽,正是春光烂漫时节,万物都似乎多了份生气。 方宁走得很快,半个多时辰已到十里之外的圣人山下。圣人山高数百丈,自山半腰之上树木稀少,全是嶙峋巨石,远远望去如端坐的巨人,这也是山名的由来。因山上无所产出且陡峭异常,平日绝无人攀爬。 他择路而上,一路手脚并用,披荆斩棘努力攀爬。累着时他会稍事歇息,力气一旦恢复立即起身赶路,生恐耽误时间。 山路虽然艰险难行,幸而他习武年余,虽然未练出大的本事,却是手脚轻便,气力悠长。遇到实在陡峭无法攀爬的地方,他才拿出长绳,飞动铁钩挂在一些巨石之间的缝隙处,攀绳而上。 此时天已大亮,一轮红日越过地平线,将光明遍撒山山岭岭,山壑溪涧间无不雾霭升腾,大地暴发无尽生机。或许是听多了父亲讲的灵武修士的传说,方宁总觉得那是大地在吞吐元气。 经过几个时辰的紧赶慢赶,到中午太阳当顶时,方宁小小的身躯终于站在圣人山山巅。 他顾不得去欣赏山顶的风景,也无心理会手脚上荆棘划破的伤痕,只是找了块避风的岩石,放下背蒌,脱掉汗湿的衣衫晾晒在大石上,斜躺着歇息。他此时已经累坏了,几个时辰的山路超越了他体力的极限。 春天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格外舒服,方宁就着水袋里的水吃了两张煎饼,觉得体力恢复不少,便起身穿好差不多已经干透的衣衫,开始四处寻觅起来。 山顶遍布巨岩,他小小的身躯在在岩石间出没,只有山石缝隙间才有可能生长出那种草药,不过片刻间,方宁就发现六七株状如鸟窝一般的青草团长在岩石边,细细的边叶在山风中轻轻摇曳。 就是它,九牛闹栏草!跟那大夫描述的一个模样。 方宁眼睛一亮,急步上前,拿出柴刀小心地用刀尖将九牛草连根挖出,掸去草根的泥土,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一付如获至宝的模样,半晌才将它收起,接着将其它几株全部挖出放在背后的小竹蒌内。方宁有些担心几株草药不够用,继续在山间寻觅,不多时又连续采获几株,这山顶九牛草不少,直到估计足够所用了他才罢手。 重任完成,方宁心里一松,面带喜色,仿佛看到父亲吃了自己采到的草药后,恢复了往日健康的样子。 又坐下歇息了一阵子,方宁这才喜孜孜的收拾好东西转身下山。转过一块崖壁,觅路往山下走去,无意间往左侧数丈远的山壁扫了一眼。 “咦,有个山洞?” 方宁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敌不过少年的好奇,决定近前去看个究竟。 走近山壁,一个四方的洞口出现在方宁面前,洞口太过于方正,显然不应是天然生成。方宁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下诧异非常,无法理解这山顶怎会出现这样的石洞。 他小心翼翼地往洞口走了几步,洞内光线较为阴暗,在洞口略为停留了片刻,待眼睛适应了里面的光线,才仔细朝里望去,那里面的石壁前竟然分明端坐着一具黑寂寂的骸骨。 “啊”方宁大吃一惊,一身冷汗炸体而出,一时踉跄着倒退几步,心中“呯呯”直跳个不停,几乎要转身就跑。 “怎么会有死人尸骨?” 方宁过了好半天才镇定下来,心里不免思索起来,怪异的是那具骸骨竟然端坐不倒!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想近前去看看,心里又有些害怕,在思量片刻之后,不禁心想到自己还算个习武之人呢,岂能为一具尸骨吓倒!当下鼓起勇气,决定入洞一探。
这次他一步一步走得更慢,手中紧攥柴刀,不时轻触石壁发出些“噹、噹”的声响,来给自己壮壮胆。 山洞深不过数丈,洞内除了一具骸骨,一块石几模样的东西好象没有其它别的什么,方宁微微松了一口气,正待转身出去。 “不对,那块石头上是什么?”他眼角划过的石几上赫然有物件放置。方宁紧了紧手中的刀把,上前几步,一把抓起石几上的东西,接着急退到洞口,并不敢多看那骸骨一眼。 侧身站在洞口边,方宁拿起手里的东西一看,原来是两个锦囊似的小袋子与一张写满文字的兽皮,兽皮上的文字清晰可辨,方宁自小跟随父亲断文识字,这些自然难不倒他。他掸了一下兽皮上的灰尘,仔细辩读起来。 “余乃云天大陆紫云宗俞成秋,因遭同门暗算,今生机已绝,命在须夷,身后所余物事,留赠有缘。得此机缘者如若身具灵根,依余所载纳气诀勤而行之,必有收获。 “余一生恨事,一则师门深恩未偿;二则灭族之仇未报。得余传承者,如若有缘至云天大陆,则可持余之身份印信拜师紫云宗,习得灵武仙术。待他日修炼有成,能助余灭绝云天半湾诸氏一门,则余九泉之下,感激无尽也……” 后面记载了一篇功诀,方宁一眼扫过,功诀后却又有几行字: “炼气一层后,可凭神念打开储物袋,里面一珠一剑,乃武界重宝,得之者善自珍藏,勿轻示于人前。” “云天大陆位于绝灵海彼岸,如若前往,殊非易事……” “世道险恶,千万珍重!” “云天大陆?紫云宗?灵武仙术……”方宁头脑一时转不过来了,想起父亲曾给自己讲许多仙人的传说,当时虽是心下羡慕,但一直认为那仅仅是传说而已,更有可能是父亲编的故事。但现在这一切似乎触手可及,难道这些都是真的?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存在?那储物袋不会是手中这两小袋子吧? 洞中别无他物,方宁只能自己胡乱猜测一番。 两个袋子不知由何物织就,半掌大小,拿在手中柔和异常,且小袋子轻薄,里面也不象藏有东西的样子,不管他怎么翻转抖动,也不见有物掉出。 方宁自然不知如何打开,却在满心的激动中,分外期待起来。仙家宝物啊,想不到自己有这么大的机缘,能够得到仙家传承,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具有前辈所说的灵根,这一时不由得患得患失起来。 先不管了,把东西收起来再说,方宁咬咬牙,卷起兽皮与袋子放入怀中。 重新回转洞中,方宁恭恭敬敬地对着那具尸骨拜了几拜,踌躇了一会儿后,口中喃喃祷道:“方宁有幸获前辈遗泽,也不知是否有福缘修成仙术,若他日果真修炼有成,自当不负前辈所托,让前辈得偿所愿。” 话音刚落,耳畔似乎传来微微一声轻叹,接着“哗”的一声,眼前的尸骨散落满地。方宁心中惊疑不定,游目四顾,洞中再无其他声息,心想也许是这位前辈生前执念未散,故有此异常显应。 洞内阴暗,方宁不敢多留,又是深深一礼,转身出洞而去。 洞外春光和煦,山下树木葱笼,虽然在洞内呆的时间不长,但方宁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伫立山巅,身畔和风轻拂,午后的阳光洒落身上,融融间生出些许暖意,方宁此时才找到一些真实感。 刚才的一切恍然若梦,他摸了摸怀里的储物袋,望着脚下延绵无尽的群山,方宁忽然觉得自己面前有了一条通天的大道。 紧了紧身上的腰带,方宁回首望了那个阴暗的山洞一眼,不再停留,转身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