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前尘过往（2）

    “我俩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金光是大殿中的铜像身上发出，整个铜像仿佛瞬间变成黄金铸成一般，光芒夺目，将整个大院照的纤毫可见。”

    “我对法术一道不怎么精通，便扭头看慧真，慧真摇了摇头，显然他也不甚明白。我俩正犹疑间，那铜像忽然动了一下！”

    “我吓了一跳，看慧真时，果然他也是一惊，紧跟着却露出一副紧张的神情来。”

    “我心知有异，便望着他，等他解说。”

    “果然，等了一会，他在我耳边低声道：‘这是妖，不是神！’，我虽然早觉得怪异，听了这句话仍不禁身上一震。我和慧真走南闯北，近几年光怪陆离的事见了不少，已明白妖鬼虽然经常相提并论，其实妖的实力之强，鬼是少有能匹的，像这样蛊惑人心的妖，只怕道行至少也在四、五百年之上，难缠的很。”

    “铜像仿佛活动筋骨一般扭转几下，金光敛了一些，整个铜像却像是活了，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景，禁不住呆住了。”

    “那铜像身子一俯，向那些孩子探去，我惊的几乎叫了出来，没等开口，慧真已经跃了出去。”

    “当年慧真年纪甚轻，虽是佛门弟子，凡事也好打抱不平，就和你们一样。”宋献策冲着张鳞一笑，继续道：“他那一脚正踢在赤火龙神铜像的脸上，铜像向后一缩，发出一阵嘶吼的声音。”

    “我听那一击的声音带着些许金属颤音，也分不清这到底是铜像还是妖物，正疑惑间，周围一众乡民竟然齐声高喊‘不得对赤火龙神无礼！’”

    “我和慧真都是一愣，一向斩妖除魔，从没碰到这种情况，眼见那妖物要吞噬孩子，这些愚民居然还维护它？”

    “慧真回神倒是很快，双手结印，一道白光正打在那怪物身上，怪物怪叫一声，扭身一摆，将身后大殿墙壁撞出个洞来，连着乡民也撞倒一大片，霎那间闪进黑暗不见了。”

    “我俩正发愣，一众年轻乡民已经向慧真涌了过去，我万料不到竟然是这种情形，赶忙向慧真打眼色，慧真会意，跃上屋顶，朝庙后追去。”

    “我趁着场面混乱，偷偷跑出镇子，回到土地庙里等待，我身无武功，道术也不过是些平常的练气法门，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

    “这一等，竟是直到第二天正午，也没见他回来，我心中担心，那赤火龙神看起来不大好惹，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转眼到了黄昏，我已经坐立不安，才见他推门进来，脸色阴沉，衣服破破烂烂，但走路的样子倒不似是受了伤，走到我旁边一屁股坐下，只一口一口喝水。”

    “我仔细打量一阵，算计他总要开口讲讲经过，哪知他一语不发，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他这一沉默竟达数年之久。”

    说到这儿，宋献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闭口不言了。

    张鳞正被勾起兴头，见他这样，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宋先生，想不到你不光出谋划策了得，说书的本事也够大的啊！”

    宋献策一笑“年轻人没耐心，我老人家上了年纪，说的口干舌燥，喝口茶也等不及么？”

    张鳞无奈，只得打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过了一阵，宋献策才开口道：“过了几年，我又问起，他才说出当年情况。原来，当天他追那赤火龙神到了郊外，双方便在旷野中打斗起来。那赤火龙神竟是条修炼成精的赤链蛇，道行极深，他开始的那手印，不过在它身上击出个黑印来，根本没有造成什么实质伤害。”

    “这蛇精身躯庞大，行动也甚为敏捷，全身鳞片坚硬异常，再加上口中两根毒牙，非常难斗，慧真武功一般，佛法倒是精深，蛇精对他多少有些忌惮，这才勉强打成平手。”

    “这般翻翻滚滚足足打了一夜，慧真虽然年轻力壮，和这种妖物对阵也感觉吃不消，好在天一放亮，那妖物便生了退意，慧真不明就里，猜测是蛇类喜欢阴凉的地方，更加拖着不让它离开，果然阳光越是炽烈，那妖物越是萎顿，可慧真也奈何它不得，待到中午，双方都累的难以支撑，竟然罢战休息。”

    “蛇妖这时才问慧真，为什么紧追不放。慧真便言道，你欺骗乡民，吞食幼童，难道还追错你了？”

    “那蛇妖勃然大怒，说道，你何时见我吃人了？慧真说，当时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难道还诬赖你不成？蛇妖道，好，你既然不信，就随我来看。说罢转身就走，慧真岂能让它如愿，急忙拦在它前面。”

    “蛇妖讥笑他不敢随它前去，慧真毕竟年轻，一激之下豪气勃发，立时答应跟它前去。”

    “他随着蛇妖走进林子深处，又前行了足有几里地，到了后来，已经全无道路可走了。慧真见林子越来越密，竟是遮天蔽日，心中发毛，但又不愿示弱，只得咬紧牙关死撑。”

    张鳞心中暗笑，他一见那老人，就觉得神秘睿智，似乎像先知一般，没想到少年时候也是这么一个样子。

    宋献策像是猜到他想什么一样，冲他一笑，继续道：“行到山脚一个山洞口处，慧真猛然醒悟，山洞里一点光线没有，打斗起来自己肯定要吃大亏，当下拒绝前进。”

    “蛇妖说，只要进去看，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是怎么一回事了。慧真哪里肯信，当下两人就在洞口前又打起来。”

    “此处阳光微弱，慧真长途跋涉，体力消耗也不小，蛇妖确实越战越勇，不多时候就把慧真打翻在地。”

    “蛇妖却不伤他，只是道，现在还有什么话说？慧真怒道，我既然落在你手里，死就死了，还有什么可说。”

    “蛇妖道，我还偏不杀你。当下用尾巴卷起他，往洞中行去。”

    “慧真又惊又怒，却也无可反抗，当下被蛇妖卷着进了山洞，据他讲，那山洞极深，一点光线没有，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到沙沙的摩擦石地的声音，显然是蛇妖行进速度已是非常快了，走了许久竟然还没有到目的地。”

    “又走了一阵子，慧真感觉山洞向下斜转，而且身子连连巨震，坡度似乎非常之陡，慧真心中惊恐顿生，这山洞之深，简直是骇人听闻，这蛇妖捉自己进来，只怕要以残酷的手段对付自己。恐惧之下，到想出对策来，他临行之时，师傅曾经给了他一串念珠，说起过这念珠乃是一件降妖伏魔的法器，只是太过强横，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只是自己闯荡这些年来，一直顺风顺水，根本没有用到念珠的时候，此时想起，心中顿时有底。”

    “这次却是不多时间，慧真就发现前方透过些许光亮，只是被蛇妖的身子挡着，看不清前面情形，待到走进细看之下，吓了一大跳。那是九个形状各异的头骨，每个头盖骨上各顶着一盏油灯，那油灯的油也不知是什么做成，气味腥臭难闻，九个头骨前各有一条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的椎骨，也不知是人畜还是猛兽的，九个头骨九条脊椎围成一圈，在灯光照耀下诡异异常。”

    说到这儿，宋献策顿了顿，道：“你能猜出这是什么么？”

    张鳞一呆，仰头想了想，猛然一震，惊叫道：“九损九劫九灭大阵？！”

    宋献策一笑“你倒是博闻广记，确实是这个阵法。”

    张鳞却是暗暗咋舌，这阵法他偶然从书上看到过，年代之久远，已经根本无从考证，据他看，这阵法并不属于佛教道教一众，看起来倒像是和巫术有些关系。相传这阵法需用九种不同的猛兽骸骨、血液、油脂构成，配以神秘的巫术咒语，一经发动，方圆百里之内无论牲畜鸟兽花草鱼虫，尽皆死的惨不堪言，实是凶恶到极处的一种阵法，随着时间推移，很多凶兽逐渐灭绝，再加上巫术本来就艰深难懂，这阵法才终于失传。据说几十年前，有人曾以另外的猛兽代替，试图还原这种阵法，但没有成功。

    宋献策接着道：“慧真当时自然一眼就瞧出了这阵法，心中之惊怒简直无以复加，正要将念珠掏出，不想身子一震，竟然向下直落下去，稍后才明白过来，那阵法当中，是个深洞，蛇妖正卷着他向下坠去。”

    “不巧的是，下坠之时，慧真看不到周围，不提防念珠正好挂在洞壁一块突出的尖石之上，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堕下好几米距离了。”

    “慧真正自焦急，猛然一震间，才发觉到了洞底，举目四望，见那洞xue向前有一条通道，通道壁上嵌着十来颗珠子，发出柔和的光芒，将里面照亮。蛇妖也不停留，继续往那通道行去。慧真见法宝已失，顿时颇为沮丧，又见还要前行，心中已是开始绝望了。”

    “但那通道倒并不太长，不过一小会，蛇妖就停了下来，将慧真放下，指了指前面说道，你自己看。慧真一阵疑惑，见前面宽敞之处，几十个十来岁的孩子正在柔和的珠光下玩耍，洞壁边上摆满了小床小桌，还有一些木马之类的玩具，竟是一般家庭应有尽有的物事。”

    “慧真见那些孩子表情安详快乐，顿时一愣，稍待一会，大怒道，你抓这么多孩子意欲何为？蛇妖道，我并没有伤害他们性命。但慧真见到上面那阴毒至极的阵法，哪里肯信，虽知不敌，也决意拼命，当下结印将蛇妖逼开洞口，迅速奔出，他已经做好打算，要冲到外面取下佛珠，只有如此，才能制的住这蛇妖。”

    “那蛇妖果然尾随他出了通道，慧真听得身后响动，却不回头，见佛珠在黑暗之中发出淡淡白光，不难辨认，急忙拾起颗石块，掷向上方那突出的尖石，将佛珠震了下来，一把接住，听声辩位，便向身后扔了出去。那佛珠爆出一阵强光，刺的蛇妖惨叫一声，退出丈许。慧真闪到一旁静看佛珠施为，见佛珠数次想往蛇妖身上套去，蛇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柄红光遍布的长戟，显然也非凡品，数次将佛珠逼退。”

    “如此往复多次，佛珠在半空之中一顿，猛然间向蛇妖射过去数颗念珠，蛇妖挥动长戟，把念珠击飞，慧真见那念珠在洞壁上一撞，就是一阵轰然作响，石屑纷飞，砸出近丈许的大坑，威力非凡，急忙闪到远处伏下，只这一顿的工夫，蛇妖惨叫一声，肩上已经中了一颗念珠，竟然半个肩胛被轰的不翼而飞。慧真这才发现，那念珠竟然一次比一次多射出好几颗，他知道念珠是一百零八颗，照这样的速度，只怕没等到最后一颗击出，蛇妖的身体已经剩不下什么了，这才明白当初师傅所言的意思，却也暗暗心惊，佛门法宝如此霸道，简直生平未见。”

    “这边激斗，却不提防洞内孩子们听到响动奔了出来，十来岁的孩子懂得什么，眼见便有几个孩子绕过蛇妖，向那念珠步去，慧真吓了一跳，欲待出声制止，却来不及了，猛然间蛇妖大吼一声，将长戟向那佛珠掷去，没等击中佛珠，数颗念珠齐射而出，把长戟击飞，正磕在洞壁上，那洞壁本来就由于震荡摇摇欲坠，好几块大如磨盘的石块落了下来。”

    “几乎是电光火石般的一闪，蛇妖一转身，尾巴一圈，将孩子们护在身下，那些大石尽皆砸在他身上。”

    “也正在此时，十多颗念珠同时击中手无寸铁的蛇妖背后，慧真只能听到它最后发出的一声惨叫。”

    “慧真此时顾不得正在搏斗当中，奔到蛇妖身边，见周围十数个孩子已尽皆被大石砸的血rou模糊，他心中悲痛难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几块大石推dao，这才看到蛇妖残缺不全的躯体。以这蛇妖数百年的道行，这些大石自然是奈何他不得，可刚才十数颗念珠尽数打在它身上，那念珠威力何等惊人，蛇妖早已死得透了。”

    “等到搬开蛇妖尸体，看到他下面情形，慧真一阵眩晕，几乎栽倒，只见十几个孩子的尸体几乎都缺了一大块，那自然是念珠击穿蛇妖，又打在孩子们的身上。”

    张鳞听到此处，也是一声长叹，他万料不到慧真除妖降魔，最后竟造成如此惨剧。

    宋献策端杯喝了口茶，目光幽幽，又道：“此时那佛珠已经停止了攻击，缓缓落地，慧真却顾不得拾它，默默走进洞去，只要有一个幸存着的孩子，就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洞内空无一人，慧真一阵悔恨，见再向内，还有一个稍狭的里间，便步了进去。那里似乎是个书房，靠洞壁放着一张书桌，旁边一个架子上摆着些书籍。”

    “慧真走到书桌前，见上面放着一本像是笔记的册子，便拿起来翻阅，但只翻了几页，禁不住全身冷汗直冒，这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原来，那蛇妖自小在这山中修炼成精，对这里的山水人抱有非常强烈的感情，清军势大，席卷江南江北，到这小镇数次，都是它从中作梗，才让清军无功而返。但清军毕竟颇有实力，军中也不乏能人异士，渐渐瞧出端倪来。为此，那蛇妖终于想到一个法子，利用幻术暂且拖住清军攻势，暗地筹备至阴至邪的九损九劫九灭大阵，打算等清军再次进攻之时将他们全歼，可这阵法尚需四十九个童男童女的鲜血，才能发动，它无奈之下，只好打起村庄的主意，好在他多年来为村庄做过不少好事，村民们一直当他是神一般的存在，寻些孩童毫不困难，它当然也不忍心伤害那些孩子，只是抽取他们的鲜血，用于发动阵法而已。”

    “慧真明白了这一切，才知道一时冲动之下铸成大错，不但害了一个义妖，连带着几十个孩子的性命，也是他自己害死的。”

    张鳞这才明白事情的始末，想想当时，也只能是挽腕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