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分飞
赵知秋抱着刀站在码头边，望向墨兰的海面。 此时刚过立秋，东京的天气倒没有转凉的意思，白天时依旧高温不下，夜间稍见凉爽，也不过是在这海边。 赵知秋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让人心悸，海面反射出的映在他脸上，更显得阴晴不定，就好似月光下的一尊杀神一般。 他就这样静静的站着，连细微的动作都没有，远望去，跟一座雕像没有差别。 过了好一阵子，远处响起汽车引擎声。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门打开，伊藤走了下来。 “来了。”赵知秋淡淡道。 伊藤应了一声，跨了几步，和赵知秋并肩而立“这么晚了，赵先生找我，想来是有什么急事了？” 赵知秋仍保持原有的姿势，甚至头都不扭，声音干巴巴的“怎么还没有我的任务？” 伊藤目光霍地一跳，随即恢复正常，笑道：“最近局势很稳定，没有任务也属正常吧？酬劳是照付的，赵先生是不是有急用钱的地方？如果有，尽管……” “我只问，什么时候派发任务？”赵知秋不客气的打断了伊藤的话。 伊藤笑着耸了耸肩“别人都盼着任务少些好，赵先生倒刚好相反啊。” 赵知秋转过身，正面伊藤，脸上冰冷的表情甚至把伊藤都吓了一跳。 伊藤强笑道：“赵先生，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看着我？” 赵知秋哼了一声，又转过身望向海面“白来的钱我不会花，赶紧给我任务。” 伊藤定了定神，道：“这个我做不了主，我得问问主人才知道。” 赵知秋并未答话，沉默良久，才道：“知道了。” 两人陷入难堪的沉默。 伊藤也转过脸，看着海面，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站着，好一阵子，伊藤才叹道：“夜晚的海真美，看着它，再嘈杂的事也能忘记，感觉心里说不出的宁静。” 赵知秋略点了点头，深吸口气“没事了。” 伊藤笑了笑“继续享受这宁静吧赵先生，我不打扰了。”说罢，转身向车走去。 离开码头，伊藤径直驱车来到郊区的别墅。 老人歪在一个年轻女子的怀中，眼睛半睁着“他杀了多少人了？” 伊藤回答“78个。” 老人道：“数目一定不能搞错，明白吗？” “是。”伊藤心跳如同重金属中激烈的鼓声，表情却是一脸恭顺“赵先生的每次出行，我都安排了人跟踪，数目上不会有错的。”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没事了。” 伊藤躬身道：“那个……今天他找我，问，为什么还没有任务派发。” 老人怔了一下“他主动问？” 伊藤道：“是，看起来，似乎没有任务让他很急躁，很困惑。” 老人陡然间眼睛大睁开来，目光狂热“你确定？” 伊藤道：“确定，那很容易看的出来。” 老人竟然坐起身子，击了下掌“太好了，这实在是……” 但随即，他仿佛意识到自己失态，重又躺回那女子的怀中，眼睑半垂下来“做的不错，我很满意。” 伊藤又鞠了个躬“但目前没有任务，而且最近警方盘查的相当严，您看……” 老人摆了摆手“不，我需要积累他的杀意。他和他继父的女儿住在一起，对吗？” 伊藤点头。 老人长出了口气，仿佛刚刚吃饱饭，很满足似的“很好，非常好，省了我不少事。”抬眼看了看伊藤，又道：“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 伊藤道：“作为忍者，不会问多余的问题。” 老人笑道：“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的，好了，你回去吧。” 伊藤却步退出，看见门滑动着关了起来，回过身，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凝重。 赵知秋直到深夜才回了家，千惠已经在沙发上睡去多时。 听见门响，千惠才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来“你回来了，还没吃饭吧？” 赵知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都拿盖子扣着，随意答应了一声，坐下便吃。 千惠笑容满面，给他盛好了饭，也坐在他对面吃了起来。赵知秋这才意识到千惠一直没有吃饭，心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却冷了脸。 吃过晚饭，千惠嗫嚅着道：“小秋，我发现你变了。” 赵知秋捧着茶杯，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随口答道：“哦，怎么变了？” 千惠想了想，才回答“我也说不清，但是一靠近你就觉得很冷……” 赵知秋道：“哦，天气变凉了而已。” 千惠摇了摇头，见赵知秋根本不理他，只得闭上嘴，坐在一边，拿起两根针织着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千惠忽然道：“小秋，能不能陪我出去买些东西？” 赵知秋心不在焉地回答“现在很晚了，明天白天去买。” 千惠道：“白天你总不在。” 赵知秋不耐烦道：“那你就自己去买！” 千惠欲言又止，隔了好一阵子，起身出门，边道：“我买好东西就回来。” 赵知秋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马上就到零点了，稍有犹豫间，门已经关了起来。 千惠下了楼，穿过一条小街，那儿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 日本的治安，在世界范围内，排名还是较为靠前的，但同时，社会的不安定因素，也在世界上名列前茅，相较而言，较小的案件反而数量不多，但凡发案，大部分就成了大案。 因此，在其它国家，夜晚独归是很危险的事，在日本，倒显得较为平常。 千惠选好了商品，刚要出门时，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的轰鸣声。 那是暴走族，日本人都知道，而且大部分都碰到过，这已经成为日本社会一个非常现实和复杂的情况，这些人多是十多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处在精力过剩情绪暴躁的时期，所以从某种方面而言，他们比日本黑社会更加危险。 千惠犹豫了下，正思索要回避，还是坦然出门，领头的两个家伙已经步入店来。 两人随手拿起店内的食物就往嘴里塞，店员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捣乱，店内的其他顾客干脆把脸转了开去。 千惠快步走向门口，正要开门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她的手腕。 千惠回头，见果然是一个暴走族，梳着土气的飞机头，耳朵挂满耳钉，正把脸凑过来瞧。 “嗨美女！”那小子大张着嘴，笑道：“我带你去兜兜风怎么样？” 千惠厌恶的别转过脸“走开。” 那小子一愣，随即大笑“听到没有？这小妞让我走开！” 另一个家伙也起哄般大笑起来，恰在此时，门外又走进几个暴走族，恰好把千惠围在中间。 “看到没？大美女啊。”那小子舌头伸得老长，把千惠拽了过去“简直是极品，我们走运了！” 千惠猛然转身，另一只手卡在那小子的手腕上，反方向一拧，把那小子从门口摔了出去！ 几个暴走族全都愣住了，只一呆的工夫，千惠已经夺门而出。 可惜她刚跑出不到20米，已经被醒过神来的暴走族们追上，几辆卸掉消音器的摩托车呼啸着围着她打转，千惠毕竟只是个女孩子，已经吓得脸色苍白。 此时已是深夜，又地处市郊，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超市中偶有人探出头来，也被暴走族们凶狠的目光逼视回去。 被千惠摔出去那小子最后一个赶来，满脸狰狞表情，大骂道：“臭****，敢打我！” 他一说话，立时引起四周一片哄笑声，一个家伙怪声笑道：“三岛，被小妞修理了，丢人呀！” 那叫三岛的小子脸色通红，大叫一声扑向千惠。 千惠侧身避开，反向起脚，正踢在三岛后脑勺上，三岛哼都没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这下子周围的哄叫声立时停止，顿了片刻，才有一个人拍了拍手“看不出来，还真有几下子。” 千惠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见是一个短发穿风衣的男子，个子不高，但非常壮实，长相倒也有几分英俊，只是透着股邪气。 “我不想惹麻烦，我只想回家。”千惠深吸口气，定了定神，道。 那男子似乎是这群人的老大，风衣上绘着字，便是暴走族的所谓特攻服了，抬腿下了摩托车，边向千惠走去，边道：“你很合我的胃口，做我的女朋友怎么样？” 千惠退了两步“不。” 那男子笑道：“真是越看越漂亮。”说着便把手伸向千惠。 千惠右手手刀闪电般向那男子颈部切了过去，谁知那男子手腕只一转，便抓住她的手，反而把她扭了过去！ “有性格。”那男子笑道：“我太喜欢了。” 周围一众人又哄笑起来，千惠又气又急，无奈她生性温柔，于家传武术修习本就不大认真，再加上女性本身在体力方面趋于弱势，对付普通的小混混一两个都显得吃力，更何况这男子看来绝非庸手。 正混乱间，一个声音忽然盖过哄笑声传了过来“放开她。” 这声音并不高，夹杂着些许金属颤音，传来的倒是无比清晰。 众人都回过头，见沿路走来一个男子，路灯光照不强，面目看不清楚，只听声音，似乎年纪很轻。 千惠却是已经听了出来，大声道：“小秋，快救我！” 来者果然是赵知秋，仍是一贯的装束，一贯的冷漠表情，一贯的右手抓着刀。 待看清赵知秋的样貌，暴走族们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一个小子怪叫道：“你演时代剧啊？武士，想英雄救美吗？” 但等赵知秋一靠近，倒有一半人止住了笑，是个人就能感觉出来，那气质绝非普通的混混所能拥有。 但混混毕竟是混混，没有经历过生死攸关的时刻，自然很难明白，那是怎样的危险讯号。 先前怪叫那小子首先沉不住气，从摩托车旁抽出根球棍，便向赵知秋冲了过去。 赵知秋眼中寒芒一现，左手一抬，拇指将刀从鞘中顶出几寸，只向前迈了一步，那小子便自行将咽喉送到刃上，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已扑地而亡。 他的动作太快，又是深夜光线暗淡，再加上那小子把众人目光挡住，是以一众人谁也不知道那小子已经死了，只是被眼前的景象惊的呆了一下。 那头领眉毛一挑，朝赵知秋努了努嘴，旁边两个小子呼啸一声，拎起球棍铁棒便向赵知秋冲去。 两人并肩向前，恰好把赵知秋的身子堵了个严严实实。 赵知秋右手猛然一扬，刀已经出鞘，在空中划了一个小弧，恰好抹过两人的咽喉，几乎只是眨眼的工夫，刀便还鞘。 同样没有人察觉，两人就已倒地，但所有人都已看出蹊跷来，头领把千惠松开，狰狞的目光死盯着赵知秋“看来今天碰到个高手。” 他这句话似乎是一个暗示，所有人向赵知秋围了过去。 赵知秋没有任何畏惧，提着刀，向那首领走去。 伊藤驾着车，一边思考着问题，两道浓眉紧紧拧在一起。 电话响了起来，伊藤接起，应了一声。 电话那边道：“首领，出了意外，赵先生在街头杀人了！” 伊藤全身一震，大声道：“什么？！我不是都让你们看好他了吗？” “事情太突然，我们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 伊藤顿了半晌，深吸了口气“杀了多少人？” “十八个。” 伊藤右手使劲砸了下车窗，骂了一句脏话“把现场搞乱些，别让警察找到他，所有目击者你们负责灭口，明白没有？” 电话那边道：“在场者赵先生全杀光了，周围我们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不过他还没有走的意思。” 伊藤又骂了一句“那么你们就想办法，别让巡警过去！” 挂掉电话，伊藤气的快要发疯，千算万算，终归还是出了意外，而且这样的事，肯定会上报纸和新闻，只能如实回报主人，究竟有怎样的后果，也只能看着办了。 最后一滴血珠顺着刀锋滚落，赵知秋情绪似乎也恢复了正常，收刀回鞘，见千惠脸色煞白，怔怔地瘫坐在地上发抖，便走了过去。 刚伸手碰到千惠的肩膀，千惠就如同触电般浑身一抖，手脚并用地爬到路边电线杆下，双手死死抱住电线杆，一脸惊恐地望向赵知秋。 赵知秋心底忽然泛起一股又算又热的感觉，但只是一瞬间，冰冷的气息再次蔓延开来，缓缓站起身，道：“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跟我在一起。” 千惠只是发着抖，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声音。 赵知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慢慢转过身，淡淡道：“回到你父亲那儿去吧，我们……不会再见面了。”说罢，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大步向前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千惠呆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抽泣起来，身边的购物袋翻倒，滚出几团包装着的毛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