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风流谢太傅

    风起云涌，乌云从天边滚来，大江突然间沸腾，浪花翻滚，泛起阵阵白沫，那叶孤帆风浪中起伏不定。

    船上或坐或站数名文人雅士，一位身着大袖宽衫六十开外的老者负手迎风站立船头，一头白发裹在卷梁冠内，嘴角、额上布满细细的鱼尾纹，面颊红润，眉目清疏，三缕花白胡须和腰中系的汉白玉博带江风中飞舞。

    有人一旁小声说道：“起风啦，赶快靠岸！”

    人们随声附合，连连点头。

    面临风云突变，老者兴致颇高，丝毫不理会人们的低语，一边长啸，一边吟哦：

    弱冠弄柔翰，卓荦观群书。

    著论准过秦，作赋拟子虚。

    边城苦鸣镝，羽檄飞京都。

    虽非甲胄士，畴昔览穰苴。

    长啸激清风，志若无东吴。

    铅刀贵一割，梦想骋良图。

    左眄澄江湘，右盼定羌胡。

    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

    船夫见老者面带悠闲神情愉悦舒畅，仍然摇船在江心行驶。风越来越急，乌云压向船头，浪花溅过船舷。除老者与身边的年青人之外船中人尽皆变色，人们坐不住，从低语到高声叫嚷起来：

    “风太大，船身摇晃！”

    “快靠岸，船要翻了！”

    “安全！安全！不要冒险！”

    “掉到水里却是不值！”

    “老子曰，‘盖闻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以其无死地也。’断不可骤风急浪中行船。”

    老者摇摇头，叹了口气，徐徐道：“兴致都被你们给搅了，靠岸！”

    众人连忙响应，催促船夫：“快划，快划！”

    船上的人们陆续上得山来，谢道韫带着寄奴和刘穆之站在廊下侧身迎接众人到来。时间不大，陆续有三条船靠岸。船中人从他们身侧经过时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仿佛寄奴和肥猫不该在这里似的。

    老者端坐案几之后，人们依次坐在身侧沉默不语，空气中充满寂静，寂静得可怕，清晰听到江水疯狂拍打山崖的撞击声。

    “诸位，这位是京口的刘裕，刘寄奴。”谢道韫打破沉默说话，声音平缓宁静，“他将肩负重大的使命，我想，不，我敢肯定，他会在这次关系到中土世界的和平，江南水乡的安危，以及千千万万生命的史无前例的伟大冒险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谢道韫隆重向众人推出，似乎强调刘裕是这次会议不可或缺的角色。寄奴生性高傲倒也不将高官贵族们放在心上，对谢道韫却生出感激之情，觉得谢道韫如此看重自己大有知遇之恩。

    接着，谢道韫向寄奴和肥猫介绍在座的人，每一个名字出口都令寄奴感到无比震惊，仿佛置身梦中，大晋帝国顶尖的人物几乎都来到这座悬水峭壁之上的高楼。

    居中正坐的老者是大司徒谢安，帝国实际的宰相。谢安身边端坐另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八字眉下瞳仁闪烁，绾巾包头，穿件灰绸大袖宽衫，腰间束一条软丝带，衣衫都是旧的，却纤尘不染。这位貌不惊人衣着朴素的老者竟然是官拜侍中，手中握有帝国最强大军队的车骑将军桓冲。他身侧有位脸色蜡黄的大胡子，看上去面带病容。大胡子名唤郗超，寄奴依稀记得市井传闻，此人昔年辅佐前朝大司马桓温企图改朝换代，是桓温的第一大智囊。桓温死后郗超便辞官回家归隐山林不管世间事儿。今日突然复出注定有离奇的大事情发生。

    寄奴猛然想到，今晚可能是帝国四大门阀家族的秘密会议。大晋帝国从中州来到江南便是“王与马共天下”的格局。马即司马皇室，王指琅琊王氏。此后，高平郗氏、谯国桓氏，陈郡谢氏轮流执政，晋国政权与其说掌握在司马皇家手中莫如说掌握在门阀贵族们手中更为贴切。今晚门阀贵族四大家族的人都来了，谢安、桓冲、郗超，还有谢道韫介绍过的王凝之。

    坐得离大家稍远处有一位身材高大相貌威猛的壮汉，表情高傲凝重，穿着看起来像在马背上赶路的行人，显得风尘仆仆，衣服的式样华服中夹杂胡风，衣料看上去非常贵重。他好奇地看着寄奴和刘穆之，眼中不时闪过锐利的光芒。

    谢安环顾众人，静静道：“这位客人，西平公世子张大怀，自西北凉州不远万里而来，向圣朝表达仰慕之意，想向我们讲诉心中困惑，希望我们能够给予更多的帮助。今日商谈的事情便从他的故事开始。”

    凉州，美丽的祁连山古道，丝绸之路使祁连山以北那片土地变得繁荣富饶，“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的凉州王城武威号称“银武威”，武威城中有一座坚固豪华的宫城，匈奴人称之为“姑臧宫”。坐拥丝绸之路财富的凉州人心中却隐藏着莫大的恐惧，如今这种恐惧感越来越强烈。张氏家族统治凉州七十多年，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心惊rou跳。

    “数十年以来，我们凉州人一直遥奉圣朝，在圣朝恩威的羽翼下平静生活积聚着更多的财富。我们一直不忘圣朝的恩惠，也一直向圣朝表达着我们恭敬的心情。”张大怀站起身说道：“银武威！银武威！天下的奇迹。我们凉州人积聚了数之不尽的财富。财富越多，恐惧越多。近来我们的百姓人心惶惶，路人低声交谈，说圣朝无法再保护我们，无法保护我们的财富。”

    张大怀迷惑而又恐惧的目光从四大门阀贵族人物的脸庞掠过，桓冲和王谧不禁动容，谢安平淡宁静，郗超依然一脸病态的淡然。

    “大约几个月前，一名黑衣骑士来到父王居住的姑臧王宫前叫门……”桓冲突然厉声打断他的话，“你父是平西公，不是凉州王。”

    张大怀眼中掠过的一丝怨恨转瞬又消失，接着说道：“他不是来自秦国未央宫，也非来自塞上盛乐宫，而是来自葱岭以西的妖魔界。”

    “他说黑暗议会想与我们建立亲如手足的兄弟邦交，希望我们封锁河西走廊寻找西去的丁零人，不管有多少丁零人一概拦截拿下送往葱岭。如果我们能够做到，那么黑暗议会不会吝啬友谊，会将丝绸之路永远交给我们统治。倘若我们拒绝或者放走一个丁零人的话，那么事情恐怕大大不妙。那位黑暗骑士威胁说，暗夜将至，西方大军踏平一座小小的姑臧宫不在话下。父亲大人当即回答说，‘这件事必须仔细考虑，毕竟我们没有权力滥杀无辜，也没有权力随意处置外人。如果我们这么做，谁还敢踏上丝绸之路。’黑暗骑士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一连串冷笑，‘好好考虑吧，是成千上万凉州人的生命重要还是几个丁零人的生命重要。假如有一个丁零人通过丝绸之路，那你们只能去地狱。”

    黑暗骑士说完最后一句话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