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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2醉心

    沈牧在近处观之,更觉她像朵盛放的鲜花,幽香袭人。而最动人是她的风姿,无论是甜美的声线,抑扬顿挫的语调,至乎眉梢眼角的细致表情,都有种醉人的风情,使人意乱神迷。

    旁边的欧阳希夷忽然发出一声低沉得只有沈牧才听到的叹息。

    沈牧登时清醒过来,连带记起此行的目的,随口应道:“若早知小姐的歌声比更好听,那晚定要先听饱小姐的仙曲才动手。哈!”

    尚秀芳见沈牧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中大讶。

    她今年虽只芳华二十一,可是自十三岁便满师出来卖艺,什么男人未见过?尤其像沈牧那年纪的男子,鲜有见到她而不神魂颠倒的。

    这时王玄应为了表现识见,竟跟尚秀芳讨论起当时流行的燕乐来。

    沈牧乘机凑往欧阳希夷细声问道:“前辈因何事叹息呢?”

    欧阳希夷眼中射出伤感神色,低回道:“太相像了!太相像了!”

    尚秀芳随口答王玄应道:“所谓潮流,就是以新为美,以奇为佳。胡乐本身未必胜过我们中土源远流长的音乐,但却可供我们借鉴。如天竺、龟兹、疏勒、安国、高丽、高昌和康国的音乐都各有特色异彩,尤以龟兹乐境界最高。在北朝齐、周时传入,便出现不少把胡乐变化改编成带有浓厚外族色彩的佳作。”

    她以内行人的身份说出在行的话,登时惹起一阵由衷赞美之声。

    玲珑娇乃龟兹人,见尚秀芳对自己的音乐评价甚高,大生好感。

    可是尚秀芳的心神却暗系在沈牧身上,他和欧阳希夷却是席上两个没有用神在她身上的人。

    欧阳希夷已是饱历沧桑、年龄近百的老人,对她无动于衷毫不为奇;而看来像风流种子的沈牧对她视若无睹,她却既不服气,也生出对他的好奇心。

    沈牧此时正感受着欧阳希夷那浓得化不开的伤怀情绪,思忖着这令人尊敬的前辈高手,正因尚秀芳某一酷肖旧情人的特质和神态,致勾起满腔伤心往事。同时也记起石青璇传自乃娘碧秀心的动人箫曲,比之尚秀芳的曲艺亦毫不逊色。

    就在此时,尚秀芳甜美的声音传来道:“寇公子对胡乐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换了要徐子陵来答,必是坦白地自认无知。可是沈牧惯了胡诌,顺口答道:“当然是很好哩!”

    王玄应见尚秀芳主动逗沈牧说话,妒念大作,追问道:“好在哪里呢?”

    沈牧登时语塞。眼角瞥见尚秀芳正期待地瞧着自己,心中叫糟,只好继续胡说道:“音乐和舞蹈,都是心中感受的抒发。只要想想边疆外广阔的草原、沙漠和雪山,遍地的牛羊鹿马,塞外民族驰马追逐的豪迈气氛,便知从这种种不同环境发展出来的乐舞,必是非常精彩。”

    接着还怕王玄应继续迫害他,忙扯到正杏目异彩涟涟瞧着她的玲珑娇处,笑嘻嘻道:“娇小姐究竟是哪里人,照我看娇小姐便像是个乐舞的第一流高手。”

    先前说那番话时,他是想着“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尚武游侠的跋锋寒和他对塞外的描述来说的,不由也勾起几分别绪离情。

    尚秀芳却听得芳心微颤,点头道:“寇公子这番话极有见地,秀芳尚是初次听到有人会从这么广阔的角度去评说胡乐。”

    王玄应却差点给气死了,心中不由对沈牧生出既恨且妒的意念。

    王世充笑道:“寇先生总能令人惊异,请问各位,谁想得到他对胡乐认识如此之深呢?”

    沈牧暗叫惭愧时,玲珑娇轻轻道:“奴家是龟兹人,对乐舞只是九流低手,以后不要再乱说了!”

    她的说话表面虽带有责怪之意。但实际上对沈牧的态度已有颇大的转变,至少肯告诉他自己是哪一国的人。

    尚秀芳娇笑道:“原来娇小姐是龟兹人,真想不到哩!幸好秀芳没有班门弄斧,否则定要惹jiejie发噱。”

    欧阳希夷从深刻痛苦的回忆挣扎出来,接口向玲珑娇道:“听说贵国有种吹管乐器叫筚篥,以木或竹制成,上有九个按指孔,管口处插有芦哨,音色嘹亮凄怨,在草原上吹奏更如泣如诉,顿挫抑扬,圆转不断。不知娇小姐懂否吹奏?”

    沈牧暗忖这才叫懂得胡乐。

    玲珑娇不知想起什么心事,似要回答,旋又摇头道:“晚辈不懂。”

    杨公卿乃老江湖,只看玲珑娇的神情,便知别有内情,非是真不懂得。

    岔开话题问尚秀芳道:“近百年来,自外域传入的乐器,不知凡几,除夷老刚才所说的外,广为流传者尚有琵琶、五弦、笙篌、笛、胡茄、角、羯鼓等,秀芳大家认为比之我们的琴、瑟、笙、钟、方响、拍板分别在什么地方呢?”

    沈牧心想幸好问的是尚秀芳,若要自己去答,便立即当场出丑。

    尚秀芳谦虚道:“秀芳怎当得大家之称,杨大将军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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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气了。大抵一种乐器的产生,均在某一程度反映该民族的生活习惯和特性。西域各民族大都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因而影响到乐器的形制。首先要携带方便,故形体较小;其次是由于多在荒野旷地吹奏,故响亮清越,音可远传。比之我国形体大而不便、变化较少的乐具,便显得特别新鲜活泼和狂野。”

    包括沈牧在内,众人瞿然动容。

    此女识见高超,实非一般名妓可以比拟。

    沈牧此时正绞尽脑汁,想找出与虚行之一道离开又不启王世充疑窦的妙计,尚秀芳觑得众人对乐器各抒己见、议论纷纷的空档儿,凑近沈牧低声道:“寇公子是否心有所属,正惦念着别位女子呢?”

    这种有点近似打情骂俏的话,对尚秀芳这惯于与各式男人打交道应酬的名妓,实是平常不过的事。但落在沈牧耳内,却有高度的挑逗意味。

    坦白说,尚秀芳的风情万种,确是沈牧平生首遇,对他有庞大的诱惑力。不过由于他现在心神全集中在如何速离洛阳的事上,又给她勾起对李秀宁的思忆,想到两女名字中间都嵌有一个“秀”字,给逗得灼热起来的心又冷却下去,答道:“是正想着小姐你哩!”

    尚秀芳兴趣盎然的道:“妾身有什么好想的?”

    芳心暗笑原来你和其他好色的男人并没有分别。

    沈牧笑嘻嘻道:“人不是挺奇怪吗?小姐来此之前,我们还是陌不相识,现在却成了可以交谈的朋友,还可逐渐认识对方,哈!以下我可不知该怎么说了。”

    尚秀芳默然不语,显是因他的话惹起感触。

    沈牧忽然在众目睽睽下凑到她耳旁道:“我要走了!但小姐的曲艺声色,我此生都不会忘记。”

    接着长身而起,施礼告退。

    王世充讶道:“寇先生有什么天大重要的急事呢?”

    尚秀芳则垂下头去,隐隐捕捉到沈牧离去之意,非只是离开宴会场所那么简单,心中竟浮起对她来说罕有为男人而生出的惆怅情绪。

    沈牧向王世充打个暧昧的眼色,道:“王公忘了吗?我约了人哩!”

    王世充只好充作明白。

    沈牧再敷衍各人几句,转往另一席打个招呼,乘机到虚行之背后,熟络地搭上他的肩头,暗曲尾指写了个“走”字,虚行之登时会意,立起道:“让在下代主人送寇先生一程吧!”

    两人尚未走出府门,沈牧已扼要地把必须立即离开洛阳的理由说出来。

    虚行之扯着他来到无人的偏厅处,从容道:“寇爷万不可于此时离开,否则将无望争天下。”

    沈牧苦笑道:“我岂是临阵退缩的人,只不过明知不可为而为,只会白白把我们三条小命一起送掉。”

    虚行之思索片刻,沉声道:“现在形势相当奇怪,表面上我们似是占尽上风。但看敌人的动静,却是好整以暇,成竹在胸。”

    沈牧一震道:“你说得对,若只凭刺杀,成败尚是未知之数,难道李密的大军已以奇兵姿态秘密潜至,正准备里应外合,杀进城来。”

    虚行之笑道:“若是如此,杨侗和独孤峰就是大笨蛋,前门驱虎,后门进狼了。”

    沈牧苦思道:“那他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呢?”

    虚行之双目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低声道:“所谓推己及人,我们之所以心生惧意,皆因对敌人异乎寻常的情况摸不清看不透。反过来说,敌人之所以能若有所恃,该是对我们的虚实智珠在握,了如指掌,以致不怕我们。”

    沈牧色变道:“你是否指我们中藏有内jian,你提醒过王世充没有呢?”

    虚行之摇头道:“这只是凭空猜测,兼之我又是初来甫到,妒忌者众,怎敢在没有证据前鲁莽说出来。”

    沈牧有点六神无主的道:“现在该怎办才好?”

    虚行之不答反问道:“晁公错来此已多天,为何尚毫无动静呢?”

    沈牧皱眉道:“当然是等待时机。”

    虚行之摇头道:“不能掌握主动,岂是智者如沈落雁之所为?这更证实了我的猜测,就是敌人已知悉我们明晚的诱敌之计,故准备将计就计,趁机击杀王世充,那时我们就真的完蛋了。”

    沈牧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假设明晚我们仍找不到那内jian,就要王世充取消赴宴一事,然后全力攻打皇宫,回复以前与李密对峙的局面;而我们这才施施然离开,以后就看王世充自己的造化了。”

    接着一震道:“糟了!翟娇的事岂非已被内jian知晓?”

    虚行之从容道:“寇爷放心,沈落雁绝不会于行刺王世充未成事前,先打草惊蛇,所以只要寇爷明晚之前有所布置,将可保他们无事。”

    沈牧断然道:“我要立即找青蛇帮的人帮手,通知翟娇。你则快回去,否则会令人怀疑。”

    虚行之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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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道:“寇爷小心。”

    语后匆匆回厅,沈牧则离府策骑出城。

    沈牧把马儿寄在董家酒楼的马厩后,始展开脚程,朝青蛇帮设在码头的总坛走去。他因怕被人跟踪,故甫离大街,便展开脚法,忽然奔掠于横巷,忽而串房过屋,又以种种反追踪法肯定没有人吊在身后时,才全速朝目的地驰去。

    在斜阳的眷顾下,连绵的房舍与绿树繁花互为衬托,而随处可见的庙顶塔刹,则争写天上之奇姿。可惜沈牧视而不见,只在盘算如何教翟娇等避过杀身大祸。

    通知完翟娇已是深夜,沈牧路过宋玉致所住的府苑门前,便敲了几下门。

    门开,把门的宋阀好手愕然道:“原来是寇爷,请问是要找七叔还是三小姐?”

    沈牧跨过院门,道:“三小姐若然未睡,我是想请她出来说两句话。”

    那人领他朝主宅走去,另有其他人过来替他牵马,当然还有人飞报内院的宋玉致,无不是神态恭敬得以能为他服务为荣。

    到大厅坐下时,那领路叫宋杰的年轻人亲自奉上香茗,歉然道:“婢子都躲到后院休息,谁猜得到寇爷会忽然大驾光临呢?”

    沈牧暗忖宋阀不愧南方首屈一指的大家族,随便一个看门的小头领,非但武功不错,且说话应对得体。微笑道:“哪里哪里,宋兄无须客气才是。”

    接过香茗,喝了一口后,道:“宋兄何不坐下聊聊?”

    宋杰微笑道:“这不合规矩,寇爷请随便下问。幸好寇爷要见的是三小姐,因为七叔仍赴宴未返。”

    沈牧再喝一口热茶,动容道:“什么茶这么香的?”

    宋玉致的声音传来答道:“这是西湖的龙井茶,若能以当地的虎跑泉水冲泡,更是香清味洌,生津止渴,号为双绝。”

    沈牧朝她瞧去,登时眼前一亮。

    她穿的是以真丝织成纯白色的素衣裳,领、胸、袖、踝脚等部位都恰到好处地配以梅花彩绣,花形清丽,色泽悦目,虚实对比,层次分明。加上衣质柔软飘逸,轻盈软滑,穿在这美女身上,真是要多动人就有多动人。

    宋杰连忙告退。

    宋玉致没有半丝表情地在他对面靠窗的椅子坐下,彼此隔了整个厅子近两丈半的远距离。

    沈牧叹道:“实不相瞒,刚才我见到三小姐,差点立即要开小差逃亡。因为我给三小姐像天上明月的艳光照射下,忽然生出自惭形秽的强烈感觉。”

    宋玉致没好气地道:“你就最懂哄人,最擅讲些口不对心的话。现在是什么时候哩?”

    沈牧笑嘻嘻道:“这正是我想问的话,现在是什么时候呢?三小姐为何尚未就寝。”

    宋玉致显然拿他没法,气道:“不跟你胡扯,再不说出你深夜来此所为何事,我便不理你了。”

    沈牧一本正经的道:“我来此是希望能借宿一宵。”

    宋玉致杏目圆睁的失声道:“什么?”

    沈牧翘起二郎腿,摆出流氓无赖的样儿,好整以暇的道:“今晚剩下小弟孤家寡人一个,又没有小陵和我睡在街头时轮流守夜。我想睡个好觉,唯有来求三小姐收留。唉!温柔乡是英雄冢,天涯何处是吾家?”

    听到他最后两句不伦不类的胡言乱语,虽明知这小子顺便调侃自己,宋玉致仍忍俊不住,只好苦忍着笑道:“快给我滚。找王世充收留你这流浪汉吧!”

    沈牧长身而起,伸个懒腰道:“三小姐的闺房在哪里?若没地方过夜,只好将就点借三小姐的香闺一用,哈!三小姐的香闺该是特别香喷喷的。”

    就那么朝内进走去。

    宋玉致吓了一大跳,又气又嗔的追上去,伸指便点往他背脊要xue。

    这一指含“恨”出手,果是不同凡招。

    岂知沈牧应指便倒。

    宋玉致哪想得到他不闪不避,连忙抢前扶着。

    沈牧瘫痪了似的倒进她香怀内,还发出浓浊的鼻鼾声。

    宋玉致才知道中了沈牧之计。

    雨点洒在屋檐窗际,由稀转密,瞬眼间房子外整个天地都充满淅沥的雨声,仿如大自然的妙手奏起最曼妙的乐章。

    拥着香洁的被铺正作元龙高卧的沈牧,先想起露宿荒野的徐子陵,接着是尚秀芳令人百听不厌的动人歌声,然后是倚在宋玉致怀内那温柔得可使人融化的醉心感受,鼻孔里似仍充盈着她如兰的体香。

    这对自己又爱又恨的美人儿出乎意料之外地没有把他摔往地上,竟还把他抱起“掷”到长椅处,才命手下将他抬进这客房来,真教他受宠若惊。

    若说自己对她没有好感和爱意,便是自己骗自己的,至少有她在旁时,他从不感到寂寞,时间溜走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外面的雨声,尤使他感到房内的安全和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