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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逢彼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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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四章逢彼之怒

    朱元璋却是头也没抬,目光依旧盯在那份奏折上。

    那个内侍是知道皇帝性格的,也不待皇帝点头,就朝殿外招了招手。

    练子宁提着**的衣角快步走进殿来,也不下跪,就那么挺直着腰杆站在皇帝面前,一言不发。

    其实,明朝开国时也朝廷礼仪也没那么多讲究,也没清朝时见到皇帝必须三拜就扣的习惯。朝中高官们多是铁骨铮铮的大儒。明承宋制,官员们都认同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理念。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

    这必然与皇权发生剧烈的冲突,这也是朱元璋不设宰相的缘故。

    皇帝不说话,练子宁也不说话,一个低头看折子,一个宁静从容地站着。

    大殿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凝滞,皇帝这几日心情好象不太好,所有人都知道的,也没人敢打断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内侍都站得腿上发酸,心中一阵接一阵叫苦。

    万岁爷半事认真,看折子的时候最恨别人打搅,在没看完手中的卷宗前,也不理人。

    可为首那个太监还是看到朱元璋的眼角时不时不经意地撇下面的练自宁一眼,颈窝两边的两道大筋紧紧绷起。

    这好象是皇帝发怒的征兆。

    正在这个时候,一滴雨水突然从头顶的藻井里落下来,正好落到皇帝颈窝中。

    朱元璋颈窝里有一丛寒毛突然竖了起来。

    那个太监吓得魂不附体,叫了一声,慌忙走上前去,拿起毛巾就要去擦。

    这个时候,皇帝突然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刀子一样落到那个太监脸上。

    那个太监腿一软,几乎瘫软在地。

    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练子宁突然说话了:“陛下,北平都指挥使张信的奏折不知道万岁是否已经看了?”

    朱元璋这才将头转了过去深深地盯着练子宁,道:“朕的军国大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工部侍郎过问了,好大胆子。”

    朱元璋的语气不带丝毫个人感情,冰冷得好象是从冰窟窿捞起来一样。

    若换成其他大臣,只怕早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了。可练子宁却不畏惧,提高声气:“陛下此言差也,臣忝为工部左侍郎,北面若要用兵,将士们的器械铠甲皆需工部筹措打造,怎么就不管我工部的事了?”

    “工部可不止你这个侍郎,你倒是大包大揽了。”朱元璋依旧是平静干瘪的语气:“张昺呢?”

    张昺乃是工部右侍郎,直接负责军械铠甲的制造。

    “陛下忘记了,张侍郎如今正在河南怀庆府督察河务。”

    “哦,朕到忘记了,是今年初冬去的吧,一晃已经三月。”朱元璋眼神中突然浮现出一丝落寞:“老了,记性也不好了。”

    转瞬,他眼神中的落寞转瞬即逝,代之以一股刚硬和坚强。

    又是一滴雨水落下来,正好落到他的额头上。

    那个太监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捧着毛巾走上前去。

    朱元璋鼻子里哼了一声:“牛得草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侍侯。不过是漏些雨罢了,朕戎马一生,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怕这点雨。”

    “是。”那个叫牛得草的太监头子这才慌忙带着手下退出大殿,临去的时候还用感激的眼神看了练子宁一眼。刚才若不是练大人这一打岔,只怕自己就走不出这座大殿了。

    陛下视宫中内侍如牛马猪狗,一直抱有极高警惕,只要太监们犯一点小错基本就是一个杀字。

    因此,他现在这个太监虽然品级很高,可在陛下眼睛根本就如草芥一般。

    在此之前,已经死了五个前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轮到自己。

    走出了大殿,牛得草腿一软,险些一头栽倒在水中,胯下也是热淋淋的。

    被两个手下扶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才回到自己的值房,喝了一口热茶,牛得草这才回过神来。

    刚缓了一口气,就有人领着一个彪形大汉走进来,说锦衣亲军都指挥司的宋金保回来复命了。

    那大汉赔笑着一拱手:“见过牛公公,宋金保前一段日子得了圣命去苏州公干,如今已将一干人等都带回南京了,今日特来缴旨,还望公公去陛下那里通报一声。”

    牛得草刚才被吓得小便失禁,裤子湿漉漉很是难受,正忙着去更衣,加上心情恶劣,哪里有心情搭理宋金保这个百户军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候着吧,等我找到机会同陛下说说。”

    宋金保听到这话,心中有些着急,这些内侍的德行他最清楚不过。虽然地位卑微,可都生着一副怪脾气。他说得空去回皇帝,可他们什么时候有空可就难受了。再说,什么时候什么时机去皇帝那里禀告却有许多讲究。

    如果他们有心整你,专门挑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去禀告,你就算立再大的功,也先减去五分。

    而且,这一等,很有可能让你在这里等上一整天,偏偏你又不敢离开。

    一想到这里,宋金保心中就有些急,忙问:“敢问公公什么时候去禀告万岁爷?”

    牛得草眉毛一竖,立即翻脸:“什么时候去禀告自是咱家的事,你问这些做什么。休说你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就算你是将军、公、侯也得等着。咱家自有要事需办,就不陪你了。”

    说完话就欲起身,宋金保知道今天不意思意思是弄不妥这事了,忙一把将牛得草按住,将一张钞票悄悄塞过去,赔笑道:“还请公公帮帮忙。”

    牛得草用眼角瞟了一眼,发现是一张一千文的宝钞,面皮着才缓和下来,道:“宋百户,不是咱家不肯通融。你虽然是领了上喻去苏州公干,今日回京,正该第一时间去万岁爷那里缴旨。可今日的情形却有不同,万岁爷心情不好,这个时候去见他,未必能讨到什么好。”

    “什么事?”宋金保心中一惊,忍不住问。

    “还能是什么事。”牛得草指了指北方:“当然,这也是咱家猜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是燕……”宋金保面色大变。

    “是啊,春天到了,燕子也该回来了。”牛得草嘿嘿一笑。

    宋金保不敢再问下去,又叫一张钞票悄悄塞过去,小声道:“公公,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还请通融一下。”

    牛得草摇了摇头,他每月俸禄也不过几百文钱,穷得厉害,自然舍不得宋金保送过来大钱,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得,我再过去看看,有机会再说。”

    宋金保大喜:“多谢牛公公。”

    牛得草猜得没错,等他夹了一把雨伞再次回到大殿的时候,练子宁正在同皇帝顶牛,远远地就能听到练子宁不缓不急的声音:“陛下让微臣在三个月之内准备两千套铠甲,还得全是铁铠,依如今的工价,加上材料款子,每一具都得两百两银子,两千套就得六十万两。户部又没钱,臣天天去那里催,一连催了半月,连一文钱也没要来,这才想起到陛下这里来告御状。如今,陛下一见臣的面,不分青红皂白就问我要铠甲,臣没这个能耐,可办不了这事。”

    朱元璋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每年年初朝廷可拨了不少款子给你们工部,那些钱呢,难道都被你们贪墨了?”

    “陛下如果这么说,臣就没什么话好讲了。这工部可不只负责军械打造,各地的河防、皇宫皇城的维修,各处关隘城墙的维护哪一桩哪一件不要钱。陛下才拨下多少钱,臣等左手进来,右手便出去了,那里还存得有钱。”

    “嘿,你子吃卯粮,不会当家,怪得了谁?”朱元璋终于冷笑起来:“那么,朕是不是该换个人来当户部这个家呢?”

    “换谁都不成。”练子宁也硬邦邦地顶过去一句。

    “住口”朱元璋突然将手头一直在看的那本折子扔到练子宁脚下,喝道:“近来朕听人说北元骑兵正在大宁一带蠢蠢欲动,不断犯我边境,屠戮朕的子民,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你说,朕身为大明皇帝,被人欺负到头上来,难道能置之不理吗?朕拟派燕王朱棣率北平都指挥司的军马北击残元,一举剪除我大明东北边患。这是北平都指挥使张信请战的奏折,你好生看看,好生看看我大明将士的一腔子赤胆忠心。你身为工部侍郎,好意思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穿着薄弱的铠甲去同敌人厮杀吗?”

    “陛下”练子宁也不去拣地上的折子,也冷笑道:“当初燕王本已将乃尔不花团团包围,本应一刀杀之,灭此后患,可他却养贼自重,放虎归山。如今好了,北元残寇如今又死灰复燃了。燕王这个心思,别人看不穿,臣却明白得很。”

    “哦,你这是在弹劾燕王了?”朱元璋用冰冷的目光盯着练子宁:“这请兵请饷的折子可是张信写的,同燕王却没有任何关系。”

    “张信做了燕王那么多年部将,臣不信这折子燕王不知道。”练子宁也不畏惧,继续大声道:“若陛下说臣是在弹劾燕王,那就算是吧。燕王一心养贼自重,臣以为东北匪患只怕不像他说得那么严重,他这就是借机会给朝廷难堪,却不想出兵。燕王此人虽有雄才大略,可臣却认为不可将他放在北平这种军事要地,也不可再让他带兵了。若陛下放任不管,只怕将来会成我大明朝的祸患,陛下,为我大明江山计,为太孙计,当将燕王移藩啊”

    “住口,朕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了?”朱元璋眼中满是腾腾的杀气。

    “人主者,没有家事。”练子宁也豁出去了。

    雨还在时不时滴下,落到朱元璋的肩膀上。

    须臾,那件朱红色的龙袍整个肩头都湿透了。

    至于那练自宁,身上早就湿透了,站在皇帝面前,地上早**一大滩。

    君臣二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牛得草赶忙撑开伞走上去,举在皇帝的头上。

    朱元璋看了牛得草一眼:“你怎么又来了?”

    牛得草:“回万岁爷的话,锦衣卫百户……”话还没说完,殿外就有人来报:“太孙到。”

    一个圆脸蛋的少年人走进来,叫了一声:“皇爷爷”就从牛得草手中接过雨伞,温和地对牛得草说:“你出去吧。”此人正是大明朝的太孙,未来的皇位继承人朱允文。

    牛得草这下再没机会说话了,只得一恭身,慢慢退了出去。

    在退出大门的一刻,他听到朱元璋突然笑了起来:“太孙,你可是来为练子宁说情的。”

    “皇爷爷,这里湿气重,又在漏雨。你身上又那么多伤,若复发,孙子,孙子心中难过得紧,不管怎么着。皇爷爷你还是先换身龙袍再说吧。”太孙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回朕的话,你是不是来给练子宁说情的?”

    “皇爷爷明鉴,练大人也是一片忠心,虽然说了不该说的话。那种混帐话也是人臣应该说的吗,可是……”

    牛得草知道殿中所说的事设计到未来皇位之争,如何敢再听下去,再听下去,只怕老命不保。这下不用人扶也走得飞快。

    回到值房,宋金保还等在那里,等牛得草回来,忙笑着站起身来:“牛公公你可回来了,我就知道公公是有大能耐的人。你老人家可是侍侯陛下十来年,使顺手了的。有些话,你去说,陛下也能听得进去。若换成其他人,只怕还得等上一个时辰。我今日碰到公公,也是运气使然。你看,这么快就能见到陛下了。牛公公,我们这就去扣见万岁爷爷吗?”

    牛得草也不搭理宋金保,坐在椅子上不住喘粗气。

    宋金保见牛得草不吱声,心中也是急噪:“牛公公。”

    “住口”牛得草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掏出那两张钞票一把摔在宋金保脸上,喝骂道:“狗东西,咱家这次差点被你害死了。罢罢罢,也是我牛得草手贱,贪你的钱,合该有这个报应。快滚蛋,咱家再不想看到你这个霉星了。”

    宋金保虽然在外地威风八面,即便是知府看到了他也要打个哆嗦,可究其品级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军官,在满眼都是达官贵人的京城屁都不算一个。况且,现在锦衣卫已经被裁撤掉,加上以前抓人杀人太多,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因此,他这段日子也是夹着尾巴低调做人。

    可像这样被人直接打脸还是第一次。

    一时间,宋金保憋得差点将一口血吐了出来。

    可他却不好发作,首先,牛得草虽然是个奴才,可他却是贴身侍侯皇帝的太监,只需一句话就可以捏死他这个小小的军官。就算牛得草不为难他宋金保,就这么拖着让自己交不了差,也够自己喝一壶的。

    想到这一层厉害关系,宋金保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将钞票拾起来,又加了几张小心地送上去,赔笑道:“公公这话说得,这是万岁爷交代下的差使,总不可能不交差吧。如今,一干人等可都在城中侯着,不管是杀是关还是放,或者用,总得有个结果,就这么不管,是不是不合适。”

    宋金保手中的钞票虽然诱人,可牛得草还在气头上,也懒得去接,喝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万岁爷虽然日理万机,可天下间的那些事儿都都装在他的心中呢,到时候自然有旨意下来。你就一个小小的百户,只负责传人,管那么多做什么。”

    宋金保也沉不住气了,怒道:“公公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总不可能将那些人往城中一扔就不管了,若是让他们逃了怎么办?”

    “怎么办也轮不到你cao心。”

    “还请公公明示。”

    牛得草尖酸刻薄地说:“你们锦衣卫不是能耐着吗,咱家可是知道的,你们将京城划成好多个片区,分派人手各人管一段。又分为总旗小旗什么的,干起了里长保长的活。事情也简单,把你手头的人交给一个什么总旗小旗的人看着就好了。”

    “那我呢?”宋金保有点傻眼。

    牛得草发xiele一通,胸中怒火平息了一些,手一张。

    宋金保会意,将钞票递过去。

    牛得草还是舍不得到手的钱财。

    牛得草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就让他们在南京住着好了,又不要你们锦衣卫衙门出钱养,只要他们不出城就成。”

    “这不是变相的软禁吗?”宋金保苦笑着摆头,又同牛公公说了几句话,这才无奈地离去。

    走到大街上,宋金保闷头不语。

    小麦首先忍不住问:“大人,此事情如今该怎么了局啊?”

    “还能怎么样,让他们自己找地方住着,然后到锦衣卫衙门报备。”宋金保叹息一声,“今儿个日子不好,我改天再来吧。”

    宋金保等人与陈艾、胡梦海、付长贵等人是今天凌晨进的南京城,进城之后,宋金保让这三人先寻个客栈住着,自去缴命。

    没错,他这次去苏州是得了圣命要查苏州府赋税情况的。这次总算圆满完成任务,一想到又要见到皇帝,他心中自然是一阵激动,可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从皇宫里出来,他也懒得去见陈艾,自回家睡觉去了。

    在家里呆了几天,他又去了一次皇宫,牛得草来回话说,陛下说他已经知道,就这么着吧。

    “什么就这么着吧?”宋金保再一次傻眼。

    “万岁爷的原话就是这样,你自己揣摩吧。”牛得草低声道:“陛下正为北面的事忧心,苏州府那边才卵子大点事,陛下才不关心呢。”

    “咳,我倒无所谓,可我将陈艾他们从吴江弄到南京来,却放一边不管,这算是那门子事啊”宋金保不知道该怎么同陈艾说起这事,决定来个避而不见,只让属下在暗地里监视。

    他有些愧对陈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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