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那些往事(二)
“那您就没想着留他下来,或者是打听打听他的住处?” 晏明德了解自家曾祖的爱才之心,所以就会很奇怪晏平江竟然会全然不管不问。 只见晏平江淡淡的一笑,说道 “假如我没有看走眼,他确实有这样的本事,那么他迟早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晏平江说到这里淡淡的叹息了一声,即而感慨道“只是我没有料到他会做的如此出色而已。” 弱冠之年便掌管天下近半的泼天富贵,从西北一路到了中原,这其中的种种艰辛只怕是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的。 “听说他好像病了?” 晏平江忽然之间想起了今早听到的消息,便问了一句“可着人前去探望了?” 晏明德恭敬的回道“自然,一早就派人去了。” 正说着,就见一个下人忙不迭的赶了过来,见晏平江和晏明德在书房说话,不敢过来打扰,只在书房外央人通报一声,晏明德一眼看见了这个下人,当即一愣,便皱起了眉头。晏平江见状便问道“什么人?哪房的下人?” “是孙儿派去看沈云朝的下人,只是他刚去不久怎么这就回来了?” “当是有事,让他进来吧。” 说罢,晏平江换了一张宣纸,用镇纸细细的压好,便又开始写字。 晏明德随即便将那个下人唤了进来。那人一进来就立即跪了下来,给晏平江和晏明德磕了头后,便焦急的说道“老祖宗,县主,奴才无用啊!县主一早就派奴才带着厚礼去拜访那饮烟山庄的沈庄主,谁知到了半路奴才遇到了五少爷。”那个奴才说到这里,晏平江写字的动作一顿,好好的一幅字就又报废了,晏平江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晏明德知道自家五弟(其实是大哥)不是什么善茬,跟着便问道“他干什么了!” “五少爷他,他抢了奴才的马车和车里的礼物,说是要亲自去探望沈庄主,奴才是实在是不敢跟五少爷动手啊。” 晏明修再不受自家老爹和爷爷待见,他到底还是少爷,血缘摆在那里啊,他一个下人又怎么敢和他动手,况且他是知道的,晏平江还是很待见这个不着调的五爷的,这位才是晏家真正的主子。 “他可有同你说为什么?” 晏明德可是知道自己的五弟的,一向最烦管闲事了,怎么会…… “回县主,五少爷说,你知道原因的。” 我知道? 晏明德的一头雾水,忽然,他灵光一闪,想起前一段晏明修迎春祭祖的时候乱跑,结果累叶姨娘被罚,那个时候,记得好像听沈云朝提过,他是对晏明修有恩的,这样看来,晏明修是在找机会去看自己的恩人了。 想明白后,晏明德便很宽宏大量的对跪着的下人说道“行了,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退下吧。记住了,不许再跟其他人提起这件事,知道了吗?” 晏明德不罚自己,下人就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忙不迭的道谢,又怎么会给自己再找不自在,连声保证道“绝不敢多说,不敢,县主尽管放心便是了。” “行了,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 见那个下人走了,晏平江才缓缓的开口问道“怎么?老五和那个沈云朝还有什么渊缘?” 先前不问是想要保全晏明德在下人面前的地位,晏明德管事的时候,他虽然是曾祖也是不会插嘴的。 “到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上次叶姨娘被罚受伤时,我听沈云朝提过一句,好像多年前他曾经救过叶姨娘的命,明修肯回家,也多半就是他劝的。” 晏平江听罢后皱了皱眉,说道“他对明修有恩,又多次为朝庭捐粮捐物,更何况他还是从西北来的,也算是代表着齐武王府的,你就派个下人去?” 晏明德本是看不起沈云朝商人的身份,但现在听自家曾祖这么说,他猛的一下就明白了,是自己太主观,做事不够周全。他即刻便认错了,认真的悔过。 “是孙儿想事情狭隘了,一会儿孙儿就亲自去探望沈庄主,以补过错。” 晏平江活了这么多年,混迹了这么多年的官场,谁说话是真情,谁说话是假意,他只消一眼就可以辨别了,所以他自然知道自家的曾孙说的话说的是出自真心的。他不禁捻须满意的点头。 不够聪明没关系,官场本也就不是全凭聪明,只要能谦虚受教,就能活的更长,这样早晚一天可以将该学的学会。 “知道错了,下次改就是了,不是什么大事。”晏平江看了一眼写烂的第二幅字,说道“一会儿,曾祖也一同去看看他吧。” 见晏明德惊讶的看着自己,晏平江笑道“曾祖知道,曾祖的身份去看他确实有些不妥,但是你也不必用看猴子的眼神看着曾祖吧。” 虽知道晏平江纯粹只是开玩笑,但是晏明德还是立刻移开了目光,连忙说道“孙儿绝不敢有此心。” 看着晏明德恭敬的摸样,晏平江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怅然。若换做是对晏明修说这样的一番话,想必他的反应一定是 “嗤,见过会长这么长胡子的猴子吗!” 不,以他的性格只怕自己根本就不会有说这句话的机会。 两种截然相反的反应,除了性格上的区别,晏明德沉稳,晏明修不羁放荡,恐怕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自信! 晏明德的恭敬固然是因为自己是他的曾祖,但更多的还是,他自知差自己太多吧。反观晏明修,十岁时便敢说自己是凡人,便不再轻易的同意自己的要求。 晏平江忽然之间就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让晏明修认真的对待呢? 他并没有想到会是沈云朝,因为在他的眼里,沈云朝虽然厉害,但是比起自家智慧近妖的曾孙还是有点差距的。 “好了,曾祖同你开玩笑的,快去准备吧。” “是。” 与此同时,抢了自家马车的晏明修也已经到了沈云朝的家门口了,他一看门口尽是马车,想着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干脆就把马车停到了沈宅的后门的巷子里,然后自己翻墙进去。 当然了,他的一系列动作,全部被暗处的小七尽收眼底。 所以当他来到沈云朝的院子里的时候,院子里就只剩下沈云朝一个人了,不过石桌上的另外三个杯子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怎么?还有客人?” 沈云朝一边让肖笑将茶具都撤下去,一边说道“你不是刚从我府门前经过吗。有没有客,你还不清楚吗?”说到这儿,沈云朝转了转头,撇了他一眼,促狭的问道“难不成你还是从我家的墙上翻过来的?” “是啊!” 晏明修回答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你是不知道啊,你家门口的人那叫一个多啊!里三层外三层的,我要是就这么等着,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我是来看你的又不是来排队的!” 说完,晏明修径直端起沈云朝面前的茶,直接灌了一口。 “你怎么能喝庄主的茶!” 肖笑在一旁看到,立刻就把茶碗从晏明修的手里夺了过来,一脸的不爽。 “你主子都没说什么,倒有你的事儿了!?我喝不喝关你什么事儿!” “你,你不尊师长!” 晏明修嗤笑一声,“你主子没吱声,你多话就不是不尊了?” “我……” 晏明修直接将马鞭扔到了肖笑的怀里,笑道“看你嘴笨的!快去后门口的巷子里去,我带了一马车的补品,快点拿进来,别便宜了过路的人啊!” “又叫我跑腿!”肖笑不满的抱怨,这个晏明修每次见面就欺负自己。 沈云朝适时的轻咳了一声,淡淡的说道“肖笑,去将茶碗都收拾了。”然后又对晏明修说道“我的茶碗以后你就不要碰了,恐过了病气。日后也不要这样随便就碰别人用过的东西。” “别人碰过的东西我才不会动,这不是……你,我才碰的,总归你不会害我,还是说,你嫌我?” 最后的三个字,晏明修虽然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摸样,可是他下意识降低的音调,还是暴露了他的在乎。 “不是嫌你,我说过了,是怕过了病气。” 沈云朝其实是很委婉的说法了,他身中奇毒,到现在都不知这种毒究竟是否会传染,为了身边人的安全,沈云朝用的东西,大到棉被,衣服,小到茶碗杯筷,从来都是独一份的,不会和他人混用。 晏明修听沈云朝反复强调,眉头一皱,顿时收了自己轻佻的态度,担心的问道“真的病了?严不严重?大夫怎么说?大夫靠不靠谱啊?你……”
他这一连串的问句像个炮仗一样,扰的沈云朝头疼,他只好无奈的开口打断他。 “好了,这是老毛病了,不是什么大事。”沈云朝喘了一口气,脸色愈发红润,他继续说道“你过来,带到恐怕不是你自己的东西吧?惯是会抢便宜的。” “不要白不要,来看你,居然就让个下人过来,你是什么人,也是那些凡人可以怠慢的?!笑话!” 沈云朝听着晏明修孩子气的话,有些忍俊不禁。 “还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说话怎么这样的孩子气。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你,你了比现在可是凶多了!” 晏明修开心的笑出了声“你还记得啊!” 晏明修说话时,眼里满满的都是细碎的微光,亮晶晶的。 在晏明修的心里,沈云朝的地位那是远超那些所谓的家人的,是亦师亦父的存在。 晏明修从不缺少母爱,虽然母亲地位低下,但是一直都是很疼爱他的,又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一直都在教诲晏明修要知道感恩,要不是看在自家母亲的份上,晏明修早就把晏府给闹得天翻地覆了,又怎么可能还帮忙培养晏明德。可是他从未感受过分毫来自他亲生的父亲的父爱,在他最需要亲生父亲的关怀的时候,他的亲生父亲却狠狠的将他推开了,是沈云朝的出现填补了这一段的空白。 知道了一个自己打心底里尊重和感激的人,一直都是记得自己的,心里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哪怕是聪明如妖的晏明修也是忍不住的开心。 “自然记得,那还是多年前的冬天了。” 也就是谢易的周定乐第一次见面,打架的那一天。 沈云朝并不是第一次来建康,多年前的冬天是他第二次来建康,至于第一次,年纪太小,沈云朝能记得的事情已经很少了。 那时,沈云朝在建康盘下了一间书店,挂名在陆桓的名下,有时候,他会挑一些书店里卖的不好的书,画,字帖什么的,出去摆摊。 他有意的让自己的暗桩将谢易的周定乐激出宴会,说实在的,激两个半大的孩子实在是算不得什么难事,谢易的周定乐从两个方向离开,最终在沈云朝撒落在各街道的探子的指引下撞到了一起。 世上有许多事情,当时你自以为是缘分,但其实只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下的相遇。 谢易,就是沈云朝为周定乐选择的未来的辅政大臣。 两个王孙贵族,没人跟着,没人拦着,就这么干脆的一个人出府了,穿的绫罗绸缎,在穷苦的东城区,却没有一个人前来找麻烦。两个人打架,也没有任何过路人打扰。 若不是有人刻意安排,还能是什么呢?沈云朝本想到晏府去通知晏平江,却不想会看见这样的一幕。 一个半大的小孩子,一次一次的像个小兽一样的冲向守门的家丁,嘴里还在大声的嚷嚷着“我是晏府的五少爷,我要见曾祖!” 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被推到在地,浑身的脏污,小脸早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摸样了。但是,他的眼神很坚定,明亮的像极了天上的繁星。 在第二十次被狠狠的推到在地的时候,他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恨意。沈云朝已经记不太清楚,当时的小晏明修究竟喊了些什么,左不过是什么一定会让他们后悔的话。 但是沈云朝一直都记得他当时的眼神,满满的都是被逼到死角的疯狂,深深的恨里面包含着深不见低的绝望,这个眼神,沈云朝太熟悉了,就像曾经的自己,每一次照镜子,镜子里的自己都是这样的眼神,看着凶狠,其实背后掩藏的,都是无能为力的悔恨和脆弱。 沈云朝不想让晏家的人看见自己,于是,便从一家马车行里租了一辆简朴的马车,然后将当时的小晏明修带回了书店。 在车里,沈云朝看着一脸防备的晏明修笑了笑,说道“我救你娘亲,你做我的徒弟吧。” 晏明修愣了愣,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我喜欢你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