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此为乱世
一个高大的男人,一双淡漠的眼眸,他手中的战刀沾满了干枯的血疤,身上的战袍已经残破不堪。他的脚边抵靠一把装箭的劲弩,背后的箭囊箭矢已经不多。 风吹过带起了衣角,他靠在树干边注视不远处,那里的小道有两帮骑士驰骋着歇力呼喝倾力厮杀。 厮杀的骑士皆是胡人,他们喊着同样的语言脸色狰狞互砍。不时有伤者坠落战马,落马者不一会就被踏过的马蹄踩得稀烂。 站立于小道旁边树林的男子表情十分冷漠,他视线专注的对象不是厮杀中的胡人而是战马悬挂的食物。 倾力厮杀的胡人似乎发现有人旁观,人数较多的那股胡人分出三骑“哟呵——哟呼——”喊叫着冲向树林。骑士手中锈迹斑斑的兵器高高地举起挥舞,脸上表情带着嗜血的狰狞,似乎已经看见那人死在自己的刀下。 高大的男子嘴角勾了一下,表情似是讥笑。他捡起装箭的劲弩比划了几下却是没有发箭,十分迅速地转身向树林的深处奔跑。 三个骑士原本已经俯身防备即将射来的箭矢,看到那人转身逃跑松了口气的同时高声嘲笑起来,催动战马冲进树林追赶。 小道上的厮杀还在继续,弃掉战马搏斗的胡人,人数较少的那帮人已经渐渐不支,即将被驱出小道赶进旁边的河流。 在满是男人的杀斗场一个女人是那么的显眼,她用着尖细的声音不断地呐喊指挥着,一会又对另一帮胡人的首领高声喝说什么。 首领沉默不语,他露出嘲讽的表情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树林,脸上的嘲讽慢慢转为错愕。 跑进树林的男子已经出来,他牵着失去主人的三匹坐骑。此时,他正举着水袋“咕噜——咕噜——”地饮水,下垂的战刀正在“嘀嗒——嘀嗒——”地滑落血液,那表情有着说不出来的惬意。 首领错愕之后转为凶狠,他手指旁边的五个骑士,用着胡语诅咒:“上去,杀了他!” 五个胡人骑士调转马头,奔驰一小段距离后竟是再一次看见那个男子翻身上马逃入树林。他们减缓马速看向自己的首领,得到示意后再一次追了进去。 骑在马背上的厮杀慢慢转为马下的搏斗,不断的惨叫声中胡人女子也看到了刚刚那一幕,她思考一阵后不再歇斯底里的喊叫而是指挥己方的战士龟缩成一圈,以图用严实的阵型抵抗。 树林里传来了战马频繁“噜律律——”的嘶啸,首领知道手下已经追上了那个人正在厮杀。他似乎已经看到手下将那人的头颅提回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胡人女子的这一帮人已经被逼到河岸,场景显得极其险象环生,她这一边的战士已经越来越少。挥刀期间她不断地扫视树林,脸色越来越着急,这模样像极是什么事情出现了错误的判断。 劈砍之中有人踩到松软的泥土滚入河流,落水者在河中载浮载沉,那只从水底伸上来的手臂很快失去踪影。 树林里的马啸声渐停,首领不再关注即将被赶入河流的敌人,他将视线死死地盯视树林,期盼自己的战士提着头颅返回。 首领注视了很久,他看到灌木丛里有数个影子“呵呵”咧了咧嘴。 草丛被马蹄踏得歪倒,硕大的马蹄有着一只健壮的马腿,胯部间有红色的液体流淌,一些小碎rou沾满了战马的身躯,马背上却是空无一人。 数匹战马的缰绳被一张有力的手掌掌握,手的主人稳健地骑跨在一匹战马之上,他破碎的战袍已经不见,阳光洒在黝黑的皮肤,一块块满是伤疤的结实肌rou曝露空气。他身上血迹未干,肌rou伴随着一些动作活动着,充满了爆发力。这一次,他手里拿的不是水袋而是美滋滋地往嘴巴里塞着rou干。 胡人女子发出了欢呼声,她睁大了眼睛脸上的彷徨被坚定代替,眼眸的深处闪动着智慧的晕光。她再一次高声对敌人首领大喝起来,不顾护卫的阻扰比手画脚说着一些什么,边说边做出威胁的表情。 那个首领转头看向树林那人时已经有了恐惧的神色,他咬牙又派出三骑,而为了保证困敌三骑已经是极限。他似乎要看看这一次的结果,然后做出什么决定? 男子名叫刘彦,他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却不知道该将何去。面对满是战乱和仇杀的世界,没有一块可以安歇的地方,他已经流浪了一个多月。 一个月并不长,但是他见到的人并不多,这里的“人”指的是同胞,是血管里流着同样血脉的汉人,不是野蛮得连野兽都愧叹不如的胡人。 他所看见的同胞平时是胡人的奴隶,食物短缺的时候是胡人的食物,眼睛所能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满满是倒毙路旁的尸体,荒野里充满了人类尸骸残骨,这让他觉得一个月就是一生。 奔腾的马蹄声响起,他这一次没有选择进入树林,树林里的陷阱已经用完。他弯腰拾起战马侧面的骑弓,伸手从箭囊抽箭,快速地搭箭弯弓,手指松开箭镞,弓弦的奏响,骨箭呼啸攒射出去,如此迅速地重复三次之后,前方只余三匹马背上空荡荡的战马,它们的主人无一不是脑门上插着一杆利箭倒毙在地。 胡人们停止了厮杀,他们震惊于那人轻松地在树林里决绝掉五人,惊骇于方才的射术,只知目瞪口呆地看着刘彦将数匹战马的缰绳拴在树杆,看着刘彦犹如在自己家里的后花园那样遛马牵回三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在这期间,他们内心已经被恐惧塞满,忘记了一切动作,回过神来时刘彦已经又回到树林旁,还是静静地、冷漠地待在那里。 “咕噜——”胡人首领悄悄地咽下口水,他举起拿着弓的手臂想说些什么,眼睛的视线却是看见那人抬起一个什么东西,一道在脑海里响起的呼啸还没停止,前额剧痛视线变成了黑暗,随后永远地失去了生命。 胡人首领举弓的动作让刘彦发出了弩箭,将目标射杀后用着可惜的表情放下手里的劲弩。他已经没有多少弩箭了,觉得应该策马过去将弩箭收回。 胡人女子再次发出一声欢呼,她从一个即将被赶进河流的狼狈战败者转为胜利者,不断不断地威胁敌人放下武器。 一些胡人神色紧张地看了看刘彦又看了看胡人女子,他们实在没明白是什么东西从四百步的距离射出箭矢杀了自己的首领。他们惊骇于那人的勇悍和箭术,再遭受胡人女子的威胁,“叮当”一声抛开武器跪在地上。 胡人女子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狐假虎威的味道,她指挥着人将投降者围成一圈,眼角看到刘彦驱马过来时闭紧了嘴巴,眼睛飘移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彦跳下战马,他无视红色拌白色的秽物将插在尸体脑门上的弩箭拔了起来,伸过去在尸体的兽皮衣上擦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重新爬上战马。他根本不理会身后那些处境逆转的胡人,呢喃“食物够了……”策马回到树林旁。 他刚刚解开拴在树杆上战马的缰绳将要离开,不远处传来了接连不断的惨叫,失去武器的胡人正在那个女人的指挥下被肆意屠杀…… “噜律律——” 马啸声四起,失去主人的战马被刘彦牵着即将掉头进入树林,他的后方不远处是一群杀完人茫然探顾的胡人。或许这些胡人这时在想:“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出手相助……” 不管是以前还在现在,经过一个月的流浪,使得刘彦十分清楚乱世之秋,人命犹如草芥,看不清的路边冻死骨,数不尽的乱葬岗。补充了必需的食物,意外获得近十匹战马,他没有那个功夫去理会活下来的胡人想干什么。 幸存下来的胡人们收刮完尸体上的战利品,一个个“呵呵”笑着看着那名胡人女子。显然,那个长相十分艳丽的女人,或许是因为血统或是因为什么原因,她是他们的首领。 那名胡人女子回头看见刘彦即将离去,她短暂的犹豫后高声喊着什么,不断对刘彦挥手。她见到刘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恼怒,收敛怒容后急急忙忙奔向附近一匹战马,攀上马背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接下来没有想象中的追逐场面,刘彦听见马蹄声后的举动是,持弩立马将利箭对准驰骋而来的胡人女子。可以想象,若是那胡人女子有表现出什么敌意,那么下一刻必然会被弩箭射杀。 刘彦盯视胡人女子,他心里不存在所谓的怜香惜玉,对于胡人不管是以前还在现在根本没有好感,耳里听着她着急的话语声。 这时的中原和北方、西北,在投降儒士协助下的胡人纷纷建立属于自己的政权,各方势力之间的攻伐不断,其中更有政权内部的厮杀。神州大地没有一处净土,死人与被杀成了最为正常的事情。至于谁帮了谁,满是杀戮的世界根本没有所谓的恩情与交情,一切只是为了活下去。 胡人的语言并不复杂,早在先秦时期草原就有了较为统一的语言,阿尔泰语系的胡语基本没有多大的区别,有也是因为地域的不同所描述的方式和语调不一样。 到西汉时期,匈奴语和东胡语成了胡人使用比较广泛的语种,东胡没落后,鲜卑语继承了匈奴的语调成了塞外草原的主要语言。到了胡人南下时期,鲜卑语和从西域传进来的先古匈奴语成了主体语言。
胡人女子的语气和语调属于鲜卑语的一种。她为了表示没有敌意在距离十步的地方勒马,比手画脚地询问刘彦是哪一族人,属于哪个势力的战士。期间,她不断观察眼前表情冷漠浑身却满是杀气的男人,竟是无法从服饰和体态判断出个所以然。 慢慢地,刘彦变得有些不耐烦,他理解胡人女子想要表达的意思,无非是看见他的武勇想要招揽,招揽不成变为询问将要何去。 一声冷哼,刘彦举弩射出一箭,箭矢钉在即将围拢而来的数个胡人骑士前方地面,****进土的箭括“嗡嗡嗡”地抖动着警告那些胡人不得再靠近。 “像白狼护卫一样勇猛的勇士,我们没有敌意。”胡人女子撩开了挡住脸的发丝露出娇艳的容貌:“因为您的帮助我们生存了下来,这样的恩情有如草原无尽的广阔,实在难以报答。” 白狼,鲜卑人寓意为长生天在凡间的使者。称呼白狼护卫在鲜卑族是一种发自内心尊敬的表达方式。 刘彦并没有因为胡人的态度而转变,他选择驱马拾回弩箭,随后不发一语地驱赶缴获的战马进入树林。 因为刘彦从头到尾没有说话,胡人们无法判断刘彦是哪一族的人,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胡人们能够感觉出刘彦对他们冷漠中带着一些敌视,鉴于刘彦刚才表现出来的实力,他们虽然恼怒刘彦对首领的无礼却是不敢发作,只能卑谦且专注地看着女人,等待首领的命令。 “跟上去……”她犹豫了一下补充:“不要做出有敌意的举动!” 树林并不是很大,由于长期没有人草丛十分茂密,胡人们进入树林后马上看见前方那个牵着数匹战马的影子。 稍微深处树林一段距离之后,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被战马践踏得乱糟糟的草丛,两具无头的尸体扭曲着倒毙,周围的草须上滴落着大量的血迹,血液成抛洒的形态,可见是当时是一刀断头,脖子喷出来的鲜血犹是血泉。旁边,那两颗眼睛瞪得大大的头颅被箭矢钉在树干上,依稀还能看见死者死前遗留的惊骇表情。 再往前一些,三具被草结成的绳索倒掉着挂在半空飘荡,尸体的死状极惨,无一不是尖锐的横木透体而过。此时,他们身上穿刺而过的木桩粘着肠子和内脏正在滴落鲜血,地面上那三堆血液还没有干枯,周围泥土被染成了深歇色。 继续往前,胡人女子看到了四具破碎的尸体,这些尸体几乎都是一刀拦腰而断。有些尸体的上半身和下半身离得有些远,那是他们死前用手向前爬,半截尸体的腰部露出了青绿色的肠子被拉得很远。 胡人们看着内脏四撒的场地咽了咽口水眼神有些闪躲。他们见惯了死亡和尸体,可是哪怕是见惯了都很少看见有死状这么惨的搏杀场景。 长久的沉默……,等待胡人们回过神来时,那个男人却是转返回来。这时,他正横刀立马冷冷地竖在不远处,脸上的表情很奇异,像是在冷笑又像是盯视猎物。 胡人们能够感觉到那个男人释放出来那毫无掩饰的杀意,他们下意识握紧了手里残破且锈迹斑斑的兵器,神情十分紧张。 “再跟着我,你们就死定了!” 十分标准的汉话,可是在胡人们听来却是一阵错愕。他们的眼神里透着一种不可理解的迷惑,似乎是不相信眼前这个满是杀气的男人会是一个晋人。 在胡人眼里,这时根本没有汉人,汉人代表的是强悍的武功(指强悍的武力和军力)。伴随强悍的汉朝覆没,今时会说汉语的人只有晋人。而晋人是软弱的代名词,晋人天生必须被奴役和欺辱的对象。 短暂的困惑之后,胡人们忘记了刘彦刚刚表现出来的勇悍,他们眼神里的尊敬被轻蔑代替。 或许他们会想:“我刚刚竟然害怕一个晋人?这真是荒谬!” 联想刘彦方才对他们首领表现的无礼和冷漠,一个个人的表情变得凶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