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阴影（1）

    对于人类诸王国的人民来说，希洛德·奥尼特这个名字并不算是特殊，至少任何一个人在听了这个名字之后，非刻意而为的情况下是绝对记不住的。即使作为王国军队新生一代的骨干人物之一，不过说实在话，因为白银之手的存在，王国的年轻一代中优秀的人物实在是太多了。雷诺，达里安，泰兰，阿尔萨斯，斯卡特，阿比迪斯，甚至于瓦里安。在这许许多多的新星的照耀下，只不过是一个骑兵小队长的希洛德显然没有任何可以自矜的资本。

    不过，在这并不显眼的青年才俊的身份背后，希洛德还有着一个不太好听的第二身份。

    “国王的屠刀。”

    作为人类七王国中最早建立的，同时也是领土最广阔的国家之一，洛丹伦王国不可避免地有着许多封建领主的存在。米奈希尔王室虽然能够牢牢地把握住王都附近那些最为肥沃富庶的领土，但是在数百年的王国历史中，那些逐渐并入双头鹰旗帜的大小领主们显然并不都是一些毫无力量之人。虽然在三次战争之后的现在，那些贵族老爷们已经因为那无法抵挡的亡灵瘟疫而烟消云散，但是在那之前，那些或是因为祖上奋斗，或是因为二次战争而构建了自己的私兵，有着自己的城堡与农奴的领主们，却是让米奈希尔王室最为烦恼的一个群体。

    所以，为了控制这群阳奉阴违，自有算盘的家伙，泰瑞纳斯殿下在好友乔拉齐·拉文霍德的建议下，将在二次战争当中大显身手的拉文霍德庄园进行了秘密扩容，将之建立为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组织。

    在这个组织中，全部的成员分属于明镜，暗刺，暗桩，阴影四个部分。其中，明镜组是唯一一个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拉文霍德之名自称的部分，他们负责着王国的执法权与监管权，并且只向泰瑞纳斯殿下负责，就如明镜一样向国王陛下反映出王国内部的一切，至少是在阳光能够照射到的地方的一切。

    不过，作为王室禁卫军一般的明镜组，在亡灵入侵当中不可避免地站到了战线的最前端。由于阿尔萨斯的突然反叛，这些忠于米奈希尔的战士们在惊讶与迷茫中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因此到了现在，在这片洛丹伦大陆之上，基本上已经不存在明镜组的成员了。

    而接下来，就是暗桩组。这一组的成员虽然也是作为拉文霍德所属，但是他们一般都有着另外的身份。比如说，某地的乡绅，王都内杰出的艺术家，某个贵族领内的公会会长，甚至于，白银之手的圣骑士。这些人虽然也有着拉文霍德的身份，但是他们却不负责情报方面的任务，或者说，他们在拉文霍德成员之外的第二身份，才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成为坚固而隐蔽的暗桩，在各个领域中保证国王的声音可以具备绝对的影响力。

    不过，就如同明镜组一般。暗桩组分散而隐蔽的特性，导致了在王国毁灭之后无人还能统计他们的存在。即使是拉文霍德公爵自己都无法确认，在现在的洛丹伦大陆，究竟还有多少暗桩组的成员幸存着——因为他压根就没有准备什么名单一类会让人抓住把柄的东西。

    而在这阳光下的两组之外，则是暗刺与阴影。与之前那两组成员不同，剩下这两组的成员，将只能存活在阴暗的角落。因为他们的唯一目的，就是探查，监视与处理那些阳光所招摇不到的角落。就如希洛德对斯卡特所说的一样，阴影组中的人都是一些没有了自我的工具。而暗刺组的人，则注定了他们的刀剑将只会向王国内部的敌人而挥舞。

    唯一可以称之为幸运的是，暗刺组的成员为了任务的便利，同样也会拥有阳光下的身份。只不过，由于与暗桩组的职责不同，暗刺组的人绝对不能成为领域中最为显眼的那一个，无论是因为太优秀还是太糟糕。因为他们阳光下的身份只是为了迷惑那些别有用心的敌人的迷彩色，而一旦他们撕去了这层平淡无奇的外衣，那么显露在阴影之中的他们，将会是所有目标所恐惧痛恨的刽子手。

    而作为暗刺组中最为优秀的成员之一，希洛德·奥尼特本人，其实已经是背负着至少数十条性命的杀人狂了。即使在别人的眼中，他只是那名严肃，认真，并且有着严重骑士情节的傻瓜队长，也改变不了他作为可以使用各种手段来创造“意外”的事实。

    直到现在，希洛德还记得自己去执行的第一个任务。

    那是针对于背叛了联盟的奥特兰克贵族的刺杀行动。为了达成这个行动，时年16的希洛德以一名“领主某位被王国诛杀了全族的旧友的幸存后人”的身份进入了那护卫森严的城堡大门，在获取了信任后用迷药将城堡中的一切人员放倒，而后上到那个领主本人，下到城堡中最为低贱的仆役，甚至于领主女儿的那只爱犬，都被他一个人一一杀死，不留任何活口。

    这一次任务，希洛德使用了一周的时间，而作为成果，他抹杀了三十二条人命，并且有足足半年的时间都没能再拿起任何利器，虽然，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杀人。

    当初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其实是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的。因为早在加入了拉文霍德之前，才不过14岁的他就凭借着自己的计划暗杀了自己的杀父仇人——一个背叛了自己的父亲，以副官的身份将父亲害死在战场上的叛徒。对于希洛德来说，一切的背叛者完全不能称之为人，而只是一群猪猡，既然是杀猪，那么又怎么会有心理负担呢？

    是以，对于举国背叛了人类，投奔了兽人的奥克兰特王国，希洛德的观点也只是“那是一群猪猡的集合而已”。对于背叛者的厌恶甚至驱使着他接受了这个任务，并且完全是兴高采烈地去完成这个任务。

    所以，他很顺利的用自己那经过严密训练而得到的演技骗过了那个蠢货贵族和他的家人，他以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摸清了整个城堡的细节布置，他用尽了自己的智慧布置了一个能够将城堡中的生物一网打尽的方案。

    于是，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他成功了。在城堡主人为了自己的女儿进行14岁的生日宴会的时候，希洛德成功地实施了自己的计划，让整个城堡的人都失去了战斗力。是的，不是失去意志，而是失去战斗力，因为希洛德一直认为，只有在清醒的状态下施加的惩罚，才是真正的惩罚。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向自己哀嚎求情的领主夫妇，也同样痛快利落地将所有的仆从杀光，直到他走到领主女儿的卧室门前的时候，希洛德一直认为，自己的计划就这样完美无懈地完成了。

    然而，就在他和领主的女儿面对面的那一刻，他却发现，自己的计划，可能真的不是那么完美。

    “你来了。”

    坐在床上的少女，用无比平静的目光望向已经沾满了鲜血的自己，却是完全没有意外，仇恨，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意味。

    “我全都听到了，你做的那些事情，”就如同希洛德所预料的那样，14岁的少女轻声地道，“我并非是没有尝试求助，然而那副药的力量限制了我的行动，所以，连大声呼救都做不到的我，只能在这里听着你杀死了我的亲人，而什么都做不到。”

    “……你，不恨我吗？”

    “嗯？为什么不是问我是否害怕呢？”少女问道，“难道说，是我现在这平静的样子给了你什么奇怪的错觉么？”

    “不，没有……”希洛德悚然一惊，而后举起了自己那已经斩杀了无数人的短刀，“我可以让你说出自己的遗言，不过，今天的你，必须死。”

    “啊，你还是说出来了这句话了呢，”少女露出了无奈地笑意，“其实，我也好想和我的仆人们那样嚎叫与哀求啊，但是呢，很遗憾地，早在半年之前，我就已经对于这些都无所谓了。”

    “……为什么？”

    “因为啊，就在半年之前，我的爱人，已经死在了洛丹伦军队的手中，”少女道，“而他的名字，现在正套在了你的身上。”

    少女的这番话犹如惊天霹雳一般，让希洛德直接后退了好几步。他完全没有想到，拉文霍德的准备会有着如此巨大的破绽，竟然连这样级别的关系都没有探查到。

    不过，很快希洛德就想到，也许，少女所说的爱人，只是她和那个倒霉的少年之间的私定情缘而已，拉文霍德又不是什么贵妇集团，自然也不会关心这些年轻人之间的私密情话。

    “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我的父母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少女用仿佛看透了一切的语气道，“所以你的伪装才能骗过他们。不过，我想你不知道的是，我的父母的哀嚎求饶，只是为了让你在看到这般冷静的我的时候，能够因为一时的不忍而为我残留下那只有一线的生存之机。”

    “……”

    “你很惊讶，我能感受到，不过杀手先生，”少女忽然略带轻蔑地笑道，“你该不会真的认为，敢于蛊惑奥特兰克王室进行背叛行动，以求趁乱谋得更高地位的公爵大人，会连一点怒斥贼人的胆识都没有吧？还是说，在你的眼里，一切的背叛者，都应该是那种只会跪地求饶，丝毫没有骨气与智慧的猪猡？”

    希洛德后退了一步，不过，他马上又持着刀前进了几步。

    “我应该是这个城堡中最后的活人了吧，”少女又道，“不然的话，刺客先生怎么可能让我说这么多的话呢？不过即使如此，如果刺客先生是一个老手的话，也不会选择让我这么做吧。”

    少女转头望向希洛德，那双红色的双眼中，所展现的却是一份让希洛德觉得刺眼的纯净与欣慰。

    “真的很好呢，因为你还这样年轻，”少女忽然间轻笑一声，“虽然让我来说这句话，可能听起来有些奇怪……不过，如果按照剩下的寿命来计算一个人的年龄的话，我显然已经可以自认为是一个老人了。”

    “……你可以去做一个年轻人的。”

    “但是我今天必须死，”少女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化为了一片冰结般的冷漠，“否则的话，即使存活下来，我也一定会因为仇恨而成为和你一样的人，成为那种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与死亡的存在。”

    说着，少女忽然间从床上一跃而起，而后张开双手，扑进了希洛德怀里。当然，因为慌张而来不及反应的希洛德，他手中那锋利的短刀，也毫无阻碍的穿透了少女的胸膛。

    “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要用他的面容来为我的父母带来死亡，我也恨你，为什么要用他的面容来让我享受这宛若梦幻的一个月，”少女伸手抚摸着希洛德那经过了奥术伪装的假面，用带着复仇的快意道，“然而，我却迷恋上了你……即使你除了这张脸，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与他相像，却让我仍然着了魔，甚至于忘记了提防冒充了他的你……”

    “所以，我用这种方法报复了你……”

    鲜血染红了房间的地板，而那脸色苍白的红瞳少女，则用无比灿烂的微笑，与那温柔的双手，顽固地捧着希洛德的假面，即使力尽也不肯松开。

    “让你永远，也无法忘记……”

    “有那么一个少女……”

    “曾经……”

    “爱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