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己的道理

    蔚蓝的天空下有白云漂浮，有飞鸟掠过，拨开云雾的天空其实很美。

    清风微起，吹得消瘦老人的衣衫咻咻作响，身形佝偻的白发老者望着那坠落在地，早已失去生机的司马统领，叹息摇头。手中拂尘摆动，司马统领的尸首便是逐渐下沉，背后的大地仿佛失去了硬度那般，变得如泥沼般柔软，将司马统领的尸首轻轻包裹，直至消失不见。

    夏离瞳孔一缩，身体绷紧万分，握住长枪的右手不由地紧了紧。这个看似瘦弱地一撞就倒的枯槁老人，却是让他如临大敌。毋庸置疑，这个是他人生中遇见过的最强大对手，刹那分心，便会尸无存。

    这一手石沉大海的无上神通他自认无法做到，更让他毛孔竖起的是，枯槁老人是从天上而来。这就说明，这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仙人。

    夏离抬头望去，平凡的相貌，宛如将死之人那般，脸庞布满皱纹，眼睛浑浊不堪。只是目光交叉碰撞的瞬间，夏离从浑浊的眼球中看到浩瀚宇宙，看到了无边星辰，如海般宽广，如海般无涯。

    收回目光，夏离心更是冷了几分。这个枯槁老人，让他有一种无力感，两人就如鸿沟那般无法跨越。

    夏离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平静起来，即便蚍蜉撼树，也是要试试的。反正自己亦是个将死之人，死也应死得其所吧。

    “夏王，尸首就埋入地底，望你不要介意。”，此刻佝偻老人突然开声，语气平稳。

    “死者为大，我没意见。”，夏离望着恢复原状的那一片大地，沉吟半晌，开声道。

    长发女子望着天空上的佝偻老人，突然下马，左手轻放胸前，语气恭敬道：

    “见过道老先生。”

    旋即，身后的十万仙军，包括身旁的副统领也是下马，半跪在地上，神色狂热而崇拜。语气恭敬又整齐地朗声道：

    “拜见道老先生！”

    十万仙军单膝拜跪在地。黑压压地如同乌云笼罩一般，气势澎湃，壮阔而又大气。

    道老？被天下世人歌颂敬仰，研修道法的道老仙人？

    夏离下意识地抬头忘了两眼，有些岁月的破旧布衫，还有那一柄如洁白银丝的拂尘，慈眉善目，让人不由自主地便想亲近。

    传闻这位仙人道法无双，许多古朴具有权威的道籍也是由他撰写修订的。少年时候翻阅涉及到道法的书籍时，夏离都会发觉许多晦涩的偏僻生字都会注尽详尽的解释，这位修订道籍的老人还会将心得感悟说与天下有缘人听，他也曾笑言道：

    “希望天下人都成仙，希望天上天下都无界限。”

    单凭这点来说，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仙人。只是，夏离从来都喜欢以人性最阴暗的一面来揣测他人，从人性这方面来说，若是涉及到自身的利益，再伟大的巨人也会有自私阴暗的一面。即便是仙人，亦是如此。

    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面对十万仙军跪拜的壮阔场景并未表达出过多的情绪，点头致意，随后轻声道：

    “十万大军并不是用来讨伐私怨的，散了吧，回去向你们主子复命吧。”

    夏离微微皱眉，不知老者图谋什么，只有静观其变。但这个突然站出来的副统领却按捺不住，狰狞的脸色拧成一块，只是碍于仙人的强大威势，只能心有不甘，语气恭敬地问道：

    “道老，为何如此？”

    “逆贼夏离触犯仙威，妄图谋逆仙人，仙威被拂，理应诛杀。”

    这个副统领还想继续游说，只见仙军公主突然转头，冰冷的脸庞没有感情地望着副统领，寒声道：

    “再有异议，视作违抗军令，当立斩！”

    “下属不敢！”

    副统领微微低下头，眼神跃动着阴森的冷芒。只是长发女子视作不见，朝着老者微微点头，尔后转身上马，声音清冷道：

    “十万仙军随我回程！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言罢，勒马转头，扬起缰绳的那一刻，扭头将夏离的容颜印在双眸中。而扭头的刹那，夏离也将这挥起长鞭，扭头回望的倾城女子轮廓再次刻画在记忆中。

    两个故人，却是去往不同方向，再次相遇，又将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十万仙军来时浩浩荡荡，以无上之势前来扫荡夏王朝，领命诛杀夏离。却又因仙人，十万仙军领命回程，没有任何异议。这便是仙人，天地之间的主宰，翻云覆雨，无所不能。这便是仙威，言语间，便能左右一人生死。

    “这是何意？！”，

    夏离眉宇间有怒气，冷眼望着天上老者。

    天地间如今仅剩两人，天上仙人，天下夏离。夏离身后那偌大的皇城早已空无一人，城中百姓，城外士兵，所有所有让他牵挂的子民，如今都已经离去，背井离乡。曾经的王朝，如今空无一人，只剩他这个孤家寡人独守一国。

    道老当然明白夏离句中深意，他也无法回答，他也不能回答。个中原因，如今还不能和夏离详尽解释。道老浑浊的眼珠望着夏离的身后的荒城，叹息几声，沉重道：

    “夏离，孤家寡人的心情我能体会一二。但个中原因，涉及到仙人之间的斗争。你还未到达这个层次，所以即便将详情说与你听，你也很难明白。但这夏王朝，在某些地方，的确是越界了。”

    “所以这就是要肃清大夏，将一切对你们有威胁的人事物全部抹杀的原因？！”

    “包括我的父王，我的母后？！”

    夏离呼吸紧促，双眸中的血丝猩红至极，那紧握长枪的右手青筋暴露，整个人变得极其狂躁，狰狞。

    只是下一秒，夏离握紧长枪的手又松了下来，眼中的血红一闪而逝，神色恢复平静，自嘲地望着天上仙人，唇角苦涩道：

    “天上仙人，天下江湖。终归是有质的区别，便如那已死之人所说，仙和凡之间，终究还是有那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人可以自负，可以狂傲，但却不能一手遮天。无论何时，人对于这片天地都是心存敬畏，而这片天地的主宰，便是你们这些只手遮天的仙人，你们要如何cao纵这天地，如何一手遮天，我不关心，我也不想去过问，我只在乎我想要去在乎的。”

    “但是，我在乎的所有，都被你们摧毁地一干二净。甚至，我的父王，我的母后，如今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向何处，是否安好。”

    “若我能苟活下来，若有一天，我能成就大道，我必定重塑这天地世道，枪碎云霄，将迫害我亲人的罪人碎尸万段。”

    赤黑龙袍上的金龙露出狰狞怒容，好似在怒吼，亦好似在哀鸣，湛蓝的天空此刻也是暗涌流动，阴暗万分。

    道老先生那沧桑的脸庞拧成一团，并未计较夏离的出言不逊，再次叹息道：

    “夏离，世间事都有其规律可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那杆秤。是非对错，又有何人能说的清楚，说的明白？世间规则，无论天上天下，从来只是强者才有话语权。世间公平，都是从强者口中说出。”

    夏离嗤笑一声，满是嘲弄讽刺之色：

    “道老先生是在告诉我，无权无能者无公平？天下公平，天下世道只配握在强者手中？贫贱之人不配享受荣华富贵？”，

    道老摇了摇头，再次开声道：

    “夏离，正如你所说的。若能苟活，才能悟道。若能悟道，才能枪碎云霄，杀尽所有不公之人。天道不公，因为强者总是有话语权。天道却又是公平的，每个人都能成为强者。夏离，莫要钻了牛角尖，世间并不是只有强者才能制定规则，但只有变强了，才能有自保的能力。若不能自保，又谈什么道理，讲什么公平？我与你说的这番道理，并不是要告诉你，世界本来黑暗，要你随波逐流，同流合污。我只想告诉你，在你还未成长起来，不要和别人讲道理，不要和别人说公平。”

    “只有在对等的地位，别人才愿意和你轮道，讲公平。只有你成长了，才能为你父母翻案，还这一个天地朗朗乾坤。无论如何，学会隐忍，莫要因为一时之气，而失去更重要的东西。正如你今天要一人之力对抗十万仙军，若我不来，你即便实力再强大，你的下场还是只有一个。力竭之时，便是你死去之时。那你又如何为你父母翻案，如何还这天下江湖，天下世道一个清明？”

    夏离沉默无言，无法反驳。但即便道老说的再有道理，他亦有自己的看法。正如道老先生所言，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一坨秤，衡量对错。

    夏离将长枪斜背身后，微微朝着道老鞠躬，神色平静道：

    “夏离不是盲目之人，亦不是混淆是非之人。今日一见，道老赠言，夏离受益匪浅。但正如先生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是不是自己的道理，是不是自己的道，还是要走过才明了。先生好意，先生道理，夏离受教了。”

    “但是，道，还是要自己悟，理，还是靠自己来讲。”

    “无论苟活，还是枉死，也要与人说上一说，何为自己的道，何为自己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