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上崂山
满月如轮，清辉抛洒，海潮迭起，拍岸击石。松涛阵阵，云卷云舒。 位于胶奥之地的崂山，静默地伫立在大海边缘，岸边渔村内灯火点点，海港内泊着的渔舟上亦是晕光明灭。 时值大明正统十二年（1447年），政治日渐昏乱，苛税繁多，昔日宣宗时期“三杨”等一干老臣均已下野，大宦官王振权倾朝野，专断弄权，仁宣之治景象日衰，边陲瓦剌滋扰日益频繁，从太祖皇帝始，大明江山经历了六十多年变迁，已经隐现危机。 此时正是正统十二年的仲秋，崂山的一座靠海崖边忽然传来一阵浑厚的吟诵之音。“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这是南宋爱国诗人陆游的一首名作。陆游作此诗时，中原地区已沦陷于金人之手六十多年了。此时陆游被罢斥归故乡，在山阴乡下向往着中原地区的大好河山，也惦念着中原地区的人民，盼望宋朝能够尽快收复中原，实现统一。 只不过此时吟诵这首诗词的并非陆游，而是一位身着白色襕衫，肋悬宝剑的中年儒生。 他面朝大海，海风将儒巾的两条飘带吹的随风飘摆，他的双眼目注着泛着碎银光泽的大海良久，蓦然转身发出一声自嘲地概叹：“桂华松啊桂华松，难得这纷乱的浊世当中有着这么一份安逸，却怎的忽然想起了放翁的悲国之句。瓦剌虽屡犯边陲，却也不会如惨烈，况且还有于大人这般忠正之臣。” 此时崂山深处蓦然响起一声沉沉的钟鼓之音，桂华松举目环顾这苍茫的群山，自语道：“传闻武林四老之一的云雾真人归隐于崂山紫竹峰，希望此行顺利，不负于大人之托。” 说罢身形一闪，竟似乳雁归林，几个闪落间消失于茫茫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地银辉和松涛的风响。 远处，低沉的钟鼓从太清宫深处再次悠悠响起，却也慢慢地被黑夜吞噬。 崂山立于黄海边缘，乃为鳌山卫所辖，是有名的海上仙山，道教文化极为盛行。 其时武林第一人，武当派的鼻祖张三丰真人亦曾悟道于此山，更使此山声誉益隆。 张真人此时已然两百余岁，正统皇帝朱祁镇赐封其为“通微显化真人”。 大明历届天子屡次上武当拜谒真人而不得见，虽恼怒有辱天子真颜，但武当掌教每次都能以真人所留法谕应对，谕令每每针砭时弊，对天子之行了如指掌，偏偏又总言之踏青云、上九天与火龙真君验证道法或与诸仙会法华于瑶池等言语，因其多有显化神迹，天子每每毕恭毕敬不敢无状。 清月照竹影，地上洒下斑点月色，离紫竹峰不远的山路上，站着四个笔挺的人影。为首一名年轻人望着紫竹林身处一座破落的道观，皱眉道：“宋教主，云雾老儿贵为一派长老，怎生就住在这么个破落的道观之中，莫非情报有误不成？” 身后一名四五十岁的高大身影冷笑道：“小王爷放心，当年老儿用坎离无常剑将本教主刺入断魂崖，这些年来，本教主可是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位老朋友，怎生能够找错。嘿嘿，听令师言，当年他也没捞到好处，中了岳千峰的化骨掌。小王爷，今天是汉人的中秋节，咱们就送李老儿到阴曹地府过吧。” 那年轻人闻言笑道：“这样自然最好，不过高上太霄图须得先弄到手。” 身后那人点头道：“这是自然。”随后又阴阴地道：“子时刚过了不久，老儿受毒伤反噬，这时最是虚弱，小王爷咱们抓紧时间吧。” 年轻人点点头，几人展开身形，慢慢地朝着那座道观摸去。 月轮至中天，崂山紫竹峰顶，竹林掩映，夜草清香，一座道观坐落其中。主殿供奉三清道尊，主殿两边只有两座矮小的厢房，斑驳的土墙上长满了枯草，门楼还算完好，楼头悬着一块匾额，月光下，隐隐现出“紫竹观”三个篆书大字。 主殿上燃着两支蜡烛，一位身穿灰白道服，年龄在六十上下的老道，双手掐道家存思真诀，坐于蒲团之上吐纳养神。 殿门推开，一位身穿道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借着灯光可以看出，道士十八九岁年纪，黝黑面堂，浓眉下嵌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脸的英气！ 小道士进门，向老道施了一礼，道：“师傅，已快二更天了，您老人家也收功休息吧。” 老道深深一吸，随即又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嗯”了一声道：“斌儿，进来陪师傅坐坐，为师有些话要对你说。” 年轻道士看了老道一眼，嘴唇动了动，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默默地在老道下首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老道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了，睁开眼睛，一道神光便由老道的眼中射出。 这老道原来内功已练到如此深厚的境界。 “斌儿，算算时日，你已十八岁了。真是光阴似箭啊！” 老道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出一声叹息。 良久才回转头用手拍拍道童的肩膀道：“这十八年里，为师除了教授你‘乾坤元妙真诀’心法和‘鸿飞’外，也没有教过你其他功夫，你可知为什么！” 小道士看了老道一眼道:“斌儿天资愚顿，乾坤元妙真诀博大精深，师傅是量才而为，如果多传授斌儿其他武学，怕是斌儿会不求甚解，最后一无所成，难堪造就!” 老道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斌儿，能够明白为师的一片苦心，真是难得!” 年轻道士闻言道:“师傅，您为斌儿坐守此间十八年，养育教授之恩，犹如父母，但盼师傅能够保重身体。纵是踏遍万水千山，斌儿也要寻到那天龙胆为您老解除身疾!” 老道笑着摸着小道士的头:“斌儿真是懂事了。你有这份孝心，为师已经很满足了。这些年来，为师常年打坐，今日却是拂去心头尘埃，又体悟到玄功的最后一层境界，再过一段时间，为师便能将那化骨毒逼出，这也是今天我要找你的原因。” 小道士闻言喜上眉梢，高兴的道:“师傅此话当真，若是如此，若是如此您就不用每日忍受余毒反噬之苦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小道士脸上满是兴奋神色。 老道看着小道士高兴的样子，道:“斌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小道士忙道:“师傅，您老人家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待斌儿有如亲生之子。活命养育，悉心教授武功，斌儿就是再苦再累上十倍也是心甘情愿，只要能跟师傅您永远再一起，斌儿就知足了!” 老道笑着道：“孩子，你已经十八岁了。当年那个小娃娃现在也成长为大好男儿了，也是时候出山走走了！” 小道士闻言急道：“师傅，斌儿的乾坤元妙真诀尚未纯熟，其中涉及易理及十二辟卦深奥莫测，鸿飞也只有七成火候，还得加紧修炼方不至于有辱师门，辜负师傅的传道之恩。” 老道笑了笑，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油嘴滑舌。你的乾坤元妙真诀应该是在昨天突破到第七重无形无象境的。以你这样的年纪能够达到无形无象境界实是让为师欣慰，虽然你并未学过武技，但有鸿飞身法傍身，足以自保无虞了。” “可是，您……”小道士还想说些什么。 老道打了个手势，截住了道童的话，道：“方才为师问你，可知道这十八年来为什么不教授你剑法功夫，你也只答对了一半。” 老道看看门外的夜空。 夜依然寂寥，月光如水，照在观门两旁的竹叶上。一阵清风过处，叶片随风轻抖，顿时，捣碎了一片银光…… 老道仿佛在回忆着往事，久久没有说话…… 小道士知道现在不能去打扰师傅。 这些年，每到夜晚，师傅常常会对着夜空，回忆着往事，有时脸上露出阵阵痛苦的表情，让小道士心中感觉十分难过。 他不清楚自己的老师，到底心中藏着什么难以忘却的事情。但是，那份刻骨铭心的痛苦，仿佛永远不能遗忘，永远跟随着他。 奇怪的是，师傅好像习惯了那种痛苦，或者说是割舍不掉那种痛苦的回忆，仿佛没有了它，他的生命里就失去了应有的颜色…… 良久，老道才收回心神道:“斌儿，为师之所以要你离山，实则因为你玄功已有基础，也应该修习本门的坎离无常剑了。坎离无常剑法乃是你师伯坎离真人结合乾坤元妙真诀与易经之理而创造的一套剑法，乾坤者，天地也，离坎者，日月也。乾坤坎离与太虚大道周流而运，气息亦绵长不绝。这乃是坎离剑法的精髓。” 小道士道：“师傅不是一样可以教斌儿吗，为何要斌儿跟随师伯去学呢。” 老道手捋须髯笑道：“为师也是跟你师伯学会的这套剑法，为师那时武功已有基础，所习剑法自然结合自身的原有功法，与真正的坎离无常剑就有些偏差了。为师只奠定你真诀基础，就是为了让你能够不受窠臼，真正理解坎离无常剑的精髓。” “师傅，坎离无常剑添为门中镇派剑法，却原来是大师伯自己创编的剑法。嘿，大师伯真是厉害。”小道士脸上露出敬佩的神色。 老道闻言摇头道：“你师伯武功之高自不必说，但这坎离无常剑却是他得到武当张真人的指点后，闭关二个月才创造出来。坎离无常与乾坤元妙之融合，更经过张真人以阴阳太极义理点拨，而始形成了当世独树一帜的剑法。”